第23章 全蝕(三)
- 溺潮
- 泠司
- 3121字
- 2019-10-23 15:24:43
“你的意思是……我們先就這樣?”
溫志誠把這句話咀嚼了一遍,“你讓我放著阿藜不管?”
因為常年聲色犬馬、縱情酒色的緣故,溫志誠臉上褶皺的皮膚松松垮垮地垂下來,神態(tài)無時不刻不透著倦怠。然而此刻盛怒之下他的神情不復往日的畏縮,松散輪廓倏地透了點冷硬出來,要人聯(lián)想起如今溫家那位真正的掌權人。
這證明他的確是溫正霆的親兒子,不是路邊隨便抱來的野種。
聶郗成偏了偏頭,避開他陰冷的注視,輕聲說,“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溫志誠敲了敲桌子,沉聲道,“把話給我說清楚。”
“我的意思是,您暫時不能把小姐失蹤這件事聲張出去,就算要查也得讓您絕對信得過的人來。一是我們沒有證據,打草驚蛇會讓那邊失控,二是……”聶郗成停頓了一下,英俊的臉孔上沒有太多表情,“溫總平日里疼愛大小姐不假,但您也說了,大小姐只是他的孫女。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說這個的。”
原本還有許多異議的溫志誠即刻沒了聲音,胸膛劇烈起伏,喉嚨間發(fā)出風箱似的呼呼聲。
“你接著說,”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么句話,“我聽著。”
會陷入如今這舉步維艱境地當然和他生不出兒子有關系——要是他能早一步生個兒子交給溫正霆培養(yǎng),就不會快三十了突然多個私生子弟弟來跟他奪權。
智謀、野心還有骨子里的殘忍,這些幫助溫正霆上位的品質他一樣都沒繼承到,唯獨精子活性低、難以讓女人受孕這個可怕的噩夢被延續(xù)了下來。
為了有個能夠繼承家業(yè)的兒子,他們夫婦做了無數次試管嬰兒都失敗了,最后是他夫人先一步崩潰,從今往后堅決不肯再踏入醫(yī)院一步。
至于外面的情婦,挺著肚子來找他的女人一大把,但沒有一個肚子里懷的是他的種……眼看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他這才死了心。
“就算二少真的對小姐做了什么,您覺得溫總會怎么處理?”
聽著助理不徐不疾的講述,溫正霆閉上眼睛,呼吸愈發(fā)急促起來。
哪怕愚笨如他都能大致猜到父親的處理方式:溫繁每一給他使絆子,對他看中的東西下手,父親都是不輕不重地訓斥溫繁兩句,再給他點無關痛癢的補償就過去了。
父親的看重、家族里的地位、叔伯們那里的人脈……溫繁從他這里搶走了太多東西,每一次他都選擇了忍氣吞聲,這使得溫繁更加得寸進尺,對他唯一的親骨肉下手。
“欺人太甚。”他氣得雙目赤紅,嘴唇都在哆嗦,“欺人太甚,他一個野種憑什么騎到我頭上!”
而這一切的根源不是別的,正是他們父親的不公——在那個野種和他之間,父親選擇了那個野種作為他意屬的繼承人。
“所以您一定要謹慎。”聶郗成眼中流露出一絲潛藏在譏諷之后的憐憫,很可惜溫志誠沒有看見,“小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整個溫家會把溫藜生死放在心上的人一只手都數得過來,明白過來這點溫志誠頹然地將臉埋在手掌里。
“尹源,你千萬不能背叛我,我要是沒了你可怎么辦啊。”
因為壽宴上的小插曲,他的心里扎了一根刺,哪怕平常沒有表現出來,但還是隔三差五地疼兩下,讓他不敢再像過去那樣重用這個人。
直到這種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他才陡然驚覺自己身邊那些尸位素餐的飯桶沒一個比得上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他都再離不開這個人。
對于溫志誠的這一番剖白,聶郗成如石像般沉默著,半晌沒有接腔。
忽然他余光注意到旁邊有動靜。是吳辛,他以為沒有注意人到他,悄悄地離開了客廳。
“抱歉溫總,我出去一下。”
“你干什么?”察覺到他站了起來,溫志誠惶惶然地抬頭望著他。
聶郗成舉起打著繃帶的手臂溫和道,“我去樓下藥店買點東西。”
這些紅印子要是放著不管的話,再過幾個小時就會變成大片的淤青,看著格外凄慘。
想起這些都是誰造成的,溫志誠有些坐立不安,“快去快去,錢夠用嗎?不夠刷我的卡……”說到一半他后知后覺地想到在藥店刷卡未免太興師動眾,“早點回來。”
“沒事的,您暫時是安全的。”
溫志誠還沒想明白他到底在指什么他便追著吳辛的足跡出了門。
·
安全通道里,吳辛左瞅瞅右瞧瞧,確定沒有其他人跟來后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等到接通的十多秒鐘里,他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就等到那熟悉的聲音出現……熟悉的聲音的確出現了,不過不是在聽筒里,而是在身后。
“吳先生,你在這里嗎?”
腳步聲逐漸靠近,手忙腳亂掛斷電話的吳辛僵硬地轉過身,臉白得跟活見了鬼似的。
聶郗成推開虛掩著的通道門,“我和溫總都快愁死了,吳先生怎么有功夫出來打電話?”
他身高超過一米八,體格宛如矯捷的獵豹,此刻逆著光站在樓道口,看起來格外有壓迫力。
“你別過來!”吳辛下意識喊出了這句話,“你別過來!”
聶郗成停在原地,眉頭緊皺,透著點茫然的困惑,“我怎么了?噢,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啊?就……有一點。”吳辛不自然地干笑兩聲,拍著胸口連連給自己順氣,“尹助理你不要這樣,我不像你們年輕人身體好。”
“那真是對不住了,溫總看你出去了,怕你一個人不安全叫我跟著你。”
“我就是出來打個電話。”
在心里默念了無數遍“他什么都沒聽到”的吳辛的情緒稍微穩(wěn)定了些,“馬上就回去。”
聶郗成點點頭,好像是信了他的這套說辭,“所以呢吳先生,你要打給誰?什么事情比大小姐的安危還重要?”
“我……”一貫伶牙俐齒的吳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像極了先前的溫志誠,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嗯?這么難回答嗎?”聶郗成步步緊逼,幾乎讓吳辛喘不過氣來,“難道說吳先生之前那么關心大小姐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答錯一個都是無底深淵,吳辛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像樣的回答,豆大的汗珠沿著額角滑落。
“吳先生,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預約了天然氣管道維修。”終于找到個合適的理由,吳辛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我家熱水器這幾天一直不太靈光,在浴室里都能聞到煤氣味。”
“這樣啊,確實很危險,得快些修好,不然日常起居都不方便。”
話是這樣說,但聶郗成并沒有要走的打算。
吳辛電話打不下去,在原地氣得干瞪眼。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這個平時跟在溫志誠身后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年輕助理此時無端端地令他感到害怕。
他以為這幾年辦公室的生涯已經磨平了這個人骨子里的血腥氣,然而并沒有,他還是那個讓舊金山黑幫聞風喪膽的人物——敏銳而警醒,沒有什么東西能夠瞞過他的眼睛。
“你干什么?”知道這種時候絕不能示弱的他猶猶豫豫地瞪回去,說你難不成有偷聽別人打電話的不良嗜好。
然而聶郗成揚了揚眉,面上毫無愧疚,甚至還開口催促,“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嗎?吳先生,你的安全比較重要,別在意我,我出來透個氣。”
“我……”吳辛知道除非自己當著他的面打完電話,否則這坎是邁不過去了。
得鎮(zhèn)定,不能在這種時候引人懷疑。他心一橫,從通訊錄挑了個號碼打過去,剛一接通就連珠炮一般開了口,“我是之前跟你預約的吳辛,今天有點事,很重要的事,晚點我有時間了再聯(lián)絡你……嗯,就這樣,我先掛了。”
打完電話,他稍微有了點底氣,陰陽怪氣地譏諷道,“尹助理,這樣你滿意了吧?”
聶郗成仿佛沒聽懂他的話里有話,比了個請的手勢,“打完了就回去吧,溫總還等著我們呢。”
吳辛收起電話,冷哼一聲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半點都沒有等他的意思,聶郗成收斂起笑容,看了他的背影幾秒也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進門以前聶郗成冷不丁叫住了前面的吳辛,“吳先生,我昨天差點死了,還連累得跟我同行的易經理進醫(yī)院。”
“啊……?”吳辛愣住,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跟自己說什么,“尹助理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他試探著說了句祝福的話,“易經理肯定不會有事的啦。”
聶郗成沒搭理他,自顧自己地說下去,“溫總身邊有內應,昨天我的行蹤就是被這個內應泄露給溫繁的。”
懂他是什么意思的吳辛目眥欲裂,渾然不顧自己這反應是不是像心虛,“你懷疑是我泄露的?!”
“怎么可能,吳先生你跟了溫總這么多年怎么可能出賣他?我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你的。”將吳辛的反應盡數收入眼中,聶郗成推開房門,不怎么誠心地說,“抱歉,可能是最近出了太多事,我有點神經過敏,讓你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