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廣茂坐過牢的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家喻戶曉,所以找工作的事情進展得很不順利。
有次外公在飯桌上勸了兩句,讓他再去別的車間打聽打聽,竇廣茂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把筷子一扔就上了樓,在沙發上一躺就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誰勸都不聽,說要餓死自己。
后來外公先妥協,煎了兩荷包蛋,端著一碗粥上樓,半小時后,外公又端著一只空碗下樓,沉默地嘆了口氣。
從那以后,找工作的事情就成了家里的一個敏感話題,只有在老爸不在家的時候,舅媽才會順帶提到一兩句,“他現在一個人也挺不容易的,誰從那里頭出來,心里都不好受?!?
舅舅說:“話雖這么說,但弄成今天這樣的局面還不都得怪他自己,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后悔藥可以吃的,人只要活著,就都得要為自己作出的行為負責?!?
最后,舅舅舅媽會就這這個議題在倆孩子跟前敲響警鐘,“你們將來可不能學他,一定要好好讀書,找份踏踏實實的工作知道不?”
“知道啦——”葉晞和竇天驍齊聲敷衍。
出于種種原因,竇天驍對這個從天而降的老爸沒什么好感,更別沒什么共同語言,除了進門出門打個招呼問候一下,再無言語。
好在竇廣茂也不是一直在家,除了雙休日之外,竇天驍幾乎很少見到他。
放暑假的時候,竇天驍那兩顆遲遲不肯露面的側切牙終于從“閨閣”里鉆了出來,因為牙縫較小,就像江燃所預料的那樣,那兩個乳白色的小尖尖最終長成了兩顆小虎牙。
舅媽覺得這虎牙太過突兀,或許是什么不祥之兆,就想找牙醫給矯正一下,矯正前,還十分迷信地找巷子里的瞎子算了一卦。
瞎子掐指一算,頗為深沉地說道:“每個人一出生,就都有每個人的命格,你給他拔了虎牙,就等于改了他的命格,要慎重考慮啊?!?
“那他原本的命是好還是不好?。俊本藡屪穯柕?。
“這個開天眼啊,是要損耗我的修為和陽壽的,一般是不能開滴…”瞎子喝了口茶。
“那有沒有不一般的情況呢?”舅媽問。
“這個么,得看你虔不虔誠了……”
最后,平日里惜財如命的舅媽掏出了一百大洋,戀戀不舍地遞給瞎子。
瞎子一摸真假,嘿嘿一笑,立刻擺上一副樂善好施的表情,問了一下竇天驍的生辰八字,煞有介事地掐起了手指。
“其實這孩子的命格是很普通的,不過他這一生中啊,會遇到兩位貴人?!毕棺颖攘藗€手勢。
舅媽一聽“貴人”兩字,眼睛都放起了亮光,“哪兩位貴人啊?”
“欸,這個天機不可泄露,我要說出來了,也就相當于破了他的命格,貴人就‘貴’別人去啦。”瞎子悠哉地說道。
舅媽不動聲色地拿回了瞎子壓在折扇下的一百塊,換了張五塊塞了回去,“這橫豎都是天機,說了等于沒說,一天到晚的,店里那么多人來來去去,上哪給他伺候貴人去,橫不能見一個就請一碗面吧?!?
“嘿!你這婦人哪能這般無理!”“瞎子”把一切看在眼里,但礙于身份,只好側身捻了捻胡須,喝了口茶道,“佛曰:‘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所有的一切,隨性,隨心,隨緣,不必刻意去留住什么,該來的都會來的,但你要是不肯付出,緣來也沒有用的。”
舅媽被這一通高深莫測的話語弄得有些暈乎乎,把他桌上的五塊換成了二十,“啥意思???”
“瞎子”把錢塞進衣兜,轉身進屋,揮手道:“孩子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是不能強求滴,喜歡的他自然會去爭取,不喜歡的,你哪怕送到他面前他也不會感恩,再者說了,這是屬于他的‘緣’,你一老舅媽再怎么插手也不管用,試著放寬心吧,好亦可以成為壞,壞亦可以成為好,一切皆是命里定數。”
算命的說話總是模棱兩可,聽起來像好又像壞,不過舅媽沒文化,到最后就記住了“貴人”兩字了。
晚上在餐桌上,舅媽就囑咐竇天驍,“以后在大街上要是見了什么穿的破破爛爛的窮要飯,你也別嫌棄人家啊,指不定是你的‘貴人’呢!”
“哎喲喂,笑死我了,”舅舅說,“真是‘貴人’他怎么不貴貴自己呢!‘貴人貴人’起碼要富貴才稱得上‘貴人’嘛!”
舅媽這么一想,又覺得有點道理,“那還是算了,以后路上見到陌生人搭訕盡量還是不要搭理,或者把他引到店里來,舅媽給你參謀參謀?!?
舅舅嗤笑一聲,給竇天驍夾了塊大豬蹄,“別聽你舅媽的,成天吃飽了沒事兒干,路上見到陌生人搭話別搭理人家聽到沒?。俊?
“啊?!备]天驍點點頭。
“媽,那你有沒有順便問問他我的命好不好???”葉晞咬著筷子問。
“你從我肚皮里生出來的,命還夠不好嗎?”舅媽涼嗖嗖地回道。
葉晞想了想:“那瞎子能給改命不?”
舅媽放下筷子,追著葉晞一通刀槍棍棒伺候,竇天驍仰著腦袋哈哈大笑。
江媽媽后來聽說這事兒以后簡直哭笑不得,“姐,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還相信那種迷信的東西啊?!?
舅媽扯高了嗓門,“可不是瞎說,當年我生孩子之前就找他算過,他說生兒子,就果然生兒子,我們村上好多人都找他算過,從來沒錯過,而且我聽說有個土豪人家,家里媳婦生不出孩子,也找他算命,后來立馬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出來?!?
“喲,我還頭一回知道算命的還包治不孕不育?!本司苏f。
“哥,什么是不孕不育啊?”竇天驍扭頭問江燃。
江燃給了他一記爆栗,“我哪知道,趕緊寫你的作業?!?
江晴繼續和舅媽閑聊,“那是人家瞎蒙蒙對了而已,要猜不準他也能給你找出七八百種理由給糊弄過去?!?
舅舅從點單窗口探出一個腦袋,“她這人就這樣,你跟她根本講不通,算了一卦也算是省錢了,箍個牙齒得上千呢。”
于是竇天驍那兩顆虎牙就這樣被“瞎子”的一番話給保留了下來。
新學期開學之后,江燃和葉晞都升入了隔壁的中學部,好在兩所學校僅一墻之隔,中午在校門口的小賣鋪經常能撞見買飲料的江燃,運氣好的話,能蹭上一瓶,運氣不好,就剩一個底了。
竇天驍的家里人基本不怎么給他零花錢,倒不是因為小氣,而是怕他亂買零食飲料,在學校不肯好好吃飯。
因為他的個子太矮,從一年級開始一直就坐在教室第一排,舅媽老擔心他個子太矮以后不好找對象,所以就強迫他吃一大碗米飯和各種傳聞中能夠長個兒的東西。
奶味的鈣片就成了竇天驍每天的零食。
皇天不負有心人,竇天驍就像是一株雨后的春筍,在不知不覺之間,撐破泥土,節節高升,在四年級下學期,他從最前排被調到了中央位置,五年級下半學期的時候,他又從中間位置,被調到了最后第二排。
很多面館的老顧客看見了都會夸上兩句,所以竇天驍的心里就隱隱產生了一種“個高兒就厲害”的概念,晚上睡覺都要用繩子將小腿綁在床腿上,迷信地認為不彎著腿睡覺就能快快長個兒。
不過他個子再怎么竄也竄不過江燃,江燃這個貨,就跟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激素似的,一下長到了一米七三,成功超越了班上的所有男同學,并且因為經常鍛煉,體型也越發強壯。
有一陣子天天練臂力器,胳膊上全是緊實的肌肉,竇天驍捏過一次,就開始跟風練習臂力器。
就好像是不停鍛煉,不斷長個兒,就能從男生變成男人一樣。
舅媽的個矮,還不到一米六,每次瞅見江燃進門都要嘖嘖嘖一大通,“這孩子,究竟是吃什么了啊,個子這么高,跟個房梁似的?!?
竇天驍暗暗加多了每天吃鈣片的次數,發誓要成為另一根英俊的房梁。
在這期間,竇廣茂一直都住在外公家里,但是沒有工作。
那會竇天驍學會了一句話,“神龍見首不見尾”,恰好就能用在老爸身上。
竇廣茂白天出門跟人喝酒打麻將,晚上回來就做個飯刷個碗,后來經常性通宵達旦地窩在人麻將館里,三天兩頭不現身。
外公知道他又賭錢以后就開始勸他,“一個人的手氣不可能一直好下去,有贏就一定有輸,還是找份安安穩穩的工作。”
竇廣茂對賭博有癮,完全不把外公的話當回事,有次一輸就輸掉了一萬多,這事兒沒幾天就被傳到了舅媽的耳朵里。
舅媽那嘴跟外放喇叭的功能是一樣的,一個下午,幾乎半條街的人都知道了。
外公聽后勃然大怒,把竇廣茂狠狠地教訓了一通,還想把他從家里邊趕走。
人都是怕被拖累的,這顆定時炸彈一樣安置在家,誰都害怕。
將來要是在外頭欠了債,難不成還要孩子給他還債?
竇廣茂不以為意地一甩胳膊:“放心吧,這點小錢我還是輸得起的?!?
“你哪來的錢?”外公瞪著他,怕他又是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替李隨和他表哥坐了那么多年牢,他們不該表示表示???況且我也不是一直輸錢,我也有贏錢的好么?!备]廣茂固執地說著。
后來他倒是一直想往家里貼錢,有時候是兩三百,有時候是七八百,但外公都會分毫不差地把那些錢給還回去。
竇天驍不懂為什么有錢還不要,最后還是江燃提醒他,外公是怕那些錢來路不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