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久生當晚想起用微信聯絡薛錦同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后的事了。他躺在胡達的床上,順理成章地吹著他房里的空調,枕頭旁邊扔著一盒開封的鳳梨酥,已經被他吃掉了兩個。
其實在此之前他和薛錦同并不算有多熟,可能是薛錦同戴著眼鏡的緣故,吳久生總覺得他是讀過很多書,很有文化的一個人。而薛錦同的性格也比其他工人更內斂冷靜,他不抽煙也不喝酒,平時上班從來不會遲到早退,專業技能也很熟練,除了最近一段時間的周末要固定往東莞的洗浴城跑以外,壓根沒什么別的愛好,和吳久生,也談不上有多少共同語言。
但他還記著上次幫四毛去找了薛錦同的事,也記得自己答應過,欠他的人情一定會想辦法還上。
結果薛錦同并不是要來找他還這個人情的,他在微信里說得很模糊,只說有個朋友是附近另一家工廠的,和吳久生是一個地方的,想認識一下,他便尋思著干脆組個飯局,大家彼此也算多一樁緣分,特地問吳久生明晚有沒有空,下班以后他想三個人一道,吃個晚飯。
吳久生往微信里敲回復的時候胡達整好進屋,青年把空調溫度調得太低,冷得他倒抽一口氣,皺著眉打高了溫度,拍了一下青年露在外面的膝蓋。
“小心老了得關節炎?!?
吳久生扭著屁股往床鋪里邊挪了挪,給胡達騰出個空位,胡達順勢躺上,感受了一下,還是有點窄,他計劃著,等什么時候有空了和青年一塊去趟城里,拉個雙人床回來。
他扭過頭給吳久生蓋毛巾被,一眼看見了青年的手機界面。
“明天晚上有約?”他問。
青年“唔”了一聲,“好啊,那不如干脆到我住的店里來”幾個字才剛打上,就被胡達搶了手機,未發出的消息刪了個干凈,換成一個“好”字發了出去。
青年很不滿意,抗議地叫了一聲。
“你干嘛呢,反正都是吃飯,干嘛不把人叫過來,你順帶做個生意,吃完了我還省事,都不用再往外走了?!?
“不懂規矩。”胡達敲了一下他的小腦門,“這是人家來找你交朋友,不是你請人家吃飯,在哪兒吃應該是人家說了算?!?
“可那樣我不就得跟他們去了嗎?”
“去就去唄。”
“真的?”吳久生瞇起眼睛看著胡達,“那你可就見不著我了,一般老鄉幾個吃飯,吃到后來通常都要喝酒,搞不好要弄到很晚誒。”
“你當我見不著你還能記掛得吃不下飯?”胡達笑了一聲,“去吧,多認識幾個人是好事,但是酒要少喝,宿醉頭是很疼的,你吃不消的。”
吳久生撅噘嘴。
“你怎么這么放心我跟別人跑了。”
“我還能成天把你捆在旁邊啊。”胡達無奈地說,“你也不怕別人看出來?!?
“看出來?”吳久生皺了皺眉,“我要怕人家看出什么來?”
當然是看出我和你之間的關系,胡達沉默著。他倆這樣的差距放在男女之間都不定會被旁人看好,何況還是兩個男人。就算和過去一二十年相比,世道已經開放了許多,但人們的寬容好像總是很難施展到同性戀這個群體上。他們依然維持著不合群的形象,辦事過日子,最好都要偷著來,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胡達突然嘆了一口氣。他摸著青年的頭發,對他說:
“你記著,別叫別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也別叫人知道你曉得男人和男人之間是怎么一回事,最好就裝什么都不懂的樣子,哪怕有人和你談論起,你也裝傻。”
吳久生一臉的迷惑不解。
“可我們現在都住在一起了,我怎么裝?”他問胡達,“我聽組長說過,除了請客吃飯,有時候車間的小領導還會請相熟的工人去洗浴城那樣的地方呢,萬一要是以后我碰見個誰說請我去嫖小姐,我也跟著去不成?”
“有理由就扯點理由說身子不舒服,”胡達咬了咬牙,“要是實在沒理由,你就去。去了走個過場再回來也是一樣,不一定要真的辦事。”他對吳久生說。
這事他自己以前就干過,小姐他也不是沒接觸過,她們嘴巴不算嚴實,但每天要服務的人實在太多,就算有一兩個行為反常的,最多相互八卦一下,并不能把人對上號的。
吳久生很驚訝。
“至于嗎……”他皺著眉說,“我又沒犯法,做什么要縮手縮腳這么躲著過日子?”
“你不懂。”胡達打斷了他,“這世道只比你想得更狠一些,我現在沒法一一教給你,等你慢慢大了,自己也就能體會了。我讓你做什么,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們好,我答應過你,跟你,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外面有什么風雨,我都愿意替你擋,可我不想等擋不住了,你和我一塊受牽連。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如果他們不能理解,知道你和我的事,一樣會對你產生各種各樣的想法,那些想法有時候會很傷人,我替你是擋不了的。所以我保護好我們兩個,你也保護好你自己,行嗎?”
他粗糙的掌面摩擦在青年的臉頰上,熱熱的,癢癢的。吳久生懵懵懂懂,但胡達鄭重的語氣說到了他的心里,他點了點頭。
第二天開工的時候薛錦同看上去心情不錯。吳久生耐不住好奇心,中間休息的時候抓著他問了幾次他那朋友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他都沒說。直挨到下班的時候了,吳久生滿臉的興奮,打完卡就小尾巴一樣黏到了薛錦同的屁股后頭,一點不害臊地問他一會都去吃什么好吃的。
薛錦同神神秘秘的,他拉著吳久生從工廠的大門出來,卻沒有過河,而是沿著河岸,往另一片廠房的方向走去,他們走了將近二十分鐘,沿路的居民樓越來越稀少,一點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吃的飯館的樣子。吳久生正納悶著,薛錦同忽然帶著他拐過一個彎,來到一家玻璃制品廠用來堆放雜物的空曠大院里。院里什么也沒有,只停著一輛車。
一輛黑漆漆的本田。四面的窗玻璃上都貼了膜,還安了車窗簾子,一點看不清里面的樣子。
吳久生站住了。
“薛哥……”他猶豫著叫了薛錦同一聲,“不是說好了吃飯呢嗎?你是不是故意跟我鬧著玩的?”
“阿生,我鬧誰也不會鬧你的?!毖﹀\同回頭對他一笑,“你自己想想,我以前是不是很照顧你,有什么好處,都沒忘了你?”
吳久生想了想,點了點頭。
“那不就得了。”薛錦同很滿意的樣子。他的眼鏡片背后放出異樣的光線,讓吳久生感覺他和平日里的時候,不一樣了。
他推了一把吳久生的手,對他說:“阿生,你薛哥不是故意騙你,今天帶你來,是有大好事要介紹給你,大好事可是有大好處的,你到前頭那輛車里去,四毛哥還在等你呢。”
“四毛哥?”吳久生愣住了。
原來薛錦同一直說的那個老鄉并不存在,從昨天開始,他支支吾吾想拖著吳久生過來見的人就是四毛。他不理解薛錦同為什么故意騙他,可他也知道,倘若不是薛錦同故意騙他,他是根本不可能跟著他到這里來的。
他答應過胡達,再不跟這群人有來往了。
本田車的車門打開了,四毛坐在后座上,膝蓋上放了個敞開的披薩盒子,一塊拉絲的披薩正被他拈在手里,吃得津津有味。從前門又下來一個司機,他不比薛錦同好說話,直接推著吳久生整個人,就那么把他推上了車。
有那么幾秒,吳久生都以為自己這是要被人綁去給賣了。
不過四毛對他還挺和善,車門“嘭”一聲關上后,他大方地把整盒披薩都遞給了吳久生。臉上掛著笑,開門見山地問他:
“小弟弟,你一個月,廠里都給你開多少錢工資?。俊?
吳久生有些退卻,四毛的手卻已經直接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別這么緊張嘛,你是山東來的,我祖上是東北的,隔得也不遠,之前咱倆又都打過照面了,你怕我做什么?你們組長那么大個人在外面,我還能害你嗎?其實,找你來也沒什么別的,就是我和我表叔最近想在你們電子廠新開一項業務,收購你們車間的電鍍廢料,就想問問你的意見,有沒有興趣和我一塊做這批貨?”
吳久生看了四毛一眼,對方身上穿著的那件襯衣沒系扣子,胸腹都在空氣中坦露著。在坪鄉的廠區里,四毛也算小有名氣,他有好幾輛小車,手下還有幾個成天跟著的小弟。都說他在廠里上班只是掛職的,真正的收入都是和親戚找工廠合作跑業務跑出來的。
吳久生一直好奇到底什么樣的業務能那么賺錢,但不管他問誰,也沒人能給出個準確的說法。現在四毛當著他的面提起了,他下意識就問了一句:
“什么新業務?我在車間就負責流水線上的活,別的什么也不懂,我不會做生意的……”
四毛哈哈一聲笑了。
“不是找你做生意?!彼卮鹫f,“做生意有我和我表叔呢,你就犯不著操心了。我找你們廠要了一批電鍍廢料的承包權,主要是回收電鍍溶液里的錫渣,真的,不騙你,都是正規生意,你們廠子行政處親自給蓋章批準的協議書,不信你自己看看?!?
他說著就從大腿邊的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吳久生高中學歷,自然看得懂,他接過來一查看,還真是廠里親自給批下的項目,連行政處劉秘書的簽字都和平常廠里張貼的節假日通知單上面的字跡一樣,應該不會有假。
他“哦”了一聲,還是不懂四毛為什么要找他說這事。
四毛見青年已經看過協議書了,便將材料又收了起來,和顏悅色地對他說:
“你也看到了,我這是手續齊全的生意,完全合規,沒有一點法律風險。不過嘛,我要是只單做這一樣生意的話,賺頭有限,我想再多做幾樣吧,和你們廠里的價格又沒談攏,所以想來找你幫個小忙,事情一點不難,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保證你,幾條財路任你挑,錢的來源都干干凈凈,到手的凈利潤,我按比例分給你,而且我這是長期合作,細水長流,小兄弟,沒人會和錢過不去的,你考慮一下?”
“等等,我……”吳久生還想再多問幾句,就被四毛一把按在手上打斷了。
四毛看著他,笑嘻嘻地問:“你就給我一句話吧,想賺錢不想?”
吳久生盯著四毛壓在手腕上的手,手心里有硬硬的,紙質的觸感,他眨眨眼,想到了一點什么,便老實地點了點頭。
當然了,有錢誰不想賺。錢是好東西,不僅能用來消費,還能用來購買許多人生的保障。以前的吳久生是只看今朝,不看明日的,但現在,他也開始想要為未來做一些打算了。
聽了他的回答,四毛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他摁住吳久生的手緩緩松開,一疊被卷得很小的紙幣讓他塞進了吳久生的手心,留在了那里。
他沖司機打了個手勢,司機摁了車上一個按鍵,把原本鎖住的后座門又重新解鎖了,四毛越過吳久生為他拉開門,一只手在青年的肩膀上拍了拍。
“剩下的事,讓你們組長給你慢慢說吧,你倆熟,話說得開些。好不好合作,我從他那里直接拿消息。小弟弟,可不要讓哥哥我失望啊。”
四毛將吳久生請下車以后,那輛黑色的本田就開走了。留下薛錦同和吳久生站在空地上,薛錦同鏡片后的一對眼笑瞇瞇的,他遞給吳久生一支煙。
“薛哥,”吳久生壓下心里的不安很認真地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聽到的那么回事呀?!毖﹀\同回答他,“四毛和咱廠簽了協議,從廠里收購錫渣。你知道咱們電鍍車間出工以后那些廢料平時都堆在哪里嗎?”
“堆在哪?”吳久生問。
“堆在廢料回收倉庫啊。你不知道那地方在哪,我知道,我們生產組的組長是要對各種廢料的入庫做報備的,我對接的時候去過那個倉庫,知道它的分類辦法?!毖﹀\同在吳久生的背心上拍了一把,接著說道:“其實除了錫渣,所有的廢料都在那個倉庫里集散,還有鉛渣、ABS廢料和各種合金,其中的一些合金廢料是貴金屬廢料,光從咱們車間就能產生不少的銀渣和銀漿廢料,你知道嗎?”
吳久生木訥地點點頭。他們平時接合芯片底座的時候的確是用合金溶液燒結,也的確用到了銀漿。
薛錦同便接著問了:“那你知道不同種類的廢料差價有多少嗎?”
市面上錫渣的回收價格目前是一公斤180元,而電鍍廢料中的銀渣回收報價是一公斤6500元,差了三十多倍。
薛錦同的面色中浮現出一抹顯而易見的興奮,他靠近吳久生,壓低嗓子問他:“你說,如果送貨的卡車在倉庫區上下貨的時候,往錫渣里混進去一些銀渣,然后全部按照錫渣的收購價出廠,再拿到市面上去賣給加工工廠,能賺多少差價?”
吳久生的腦子里想起鏗鏘的一聲嗡鳴。他終于聽明白了。
原來這才是四毛一直以來想拉攏他和薛錦同做的事。難怪他第一次去見四毛的時候,引薦的人特意強調了他工作的車間,難怪四毛一口咬定說想認識生產組的組長,難怪他只簽了錫渣這一種廢料的收購協議,吳久生不笨,須臾之間,已經將所有的信息全部連上了。
薛錦同和四毛他們,就是想渾水摸魚,從廠里偷運銀渣廢料倒賣!
吳久生下意識地往后退去,和薛錦同拉遠了距離,卻被薛錦同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是不是傻?我都說到這份上了有什么好猶豫的?”薛錦同一臉不解地盯著他看,“你剛剛也看到了,四毛他們是有協議書的,這就意味著,所有車輛進出廠都有《車輛臨時出入證》,誰查得到車里都運了些什么。他們已經是熟手了,你以為他們就找了我們兩個人嗎?廠里上下的關節他們都打通好了,收貨的渠道也是一直合作的,保證運出廠來就能變現,絕對不會壓在手里。這事你別以為聽著怪嚇人,基本所有的廠區里都有人做,這是灰色地帶,就和賣山寨機一樣,你怕什么!”
盡管薛錦同的話聽上去誘人,吳久生卻仍然十分抗拒。胡達叮囑過他,一定要在正道上走,就算沒有他的那句叮囑,吳久生也從來沒想過去干不合法的事情。灰色不灰色地帶他不懂,但偷東西他懂,但凡是偷,總歸是不好的。
薛錦同見他還一副磨磨唧唧的樣子,原本的好脾氣也有些維持不住了,他摁住吳久生的肩膀,擒拿似的箍住了他縮起來的脖子。
“你知道一車貨他們賺多少錢嗎?”他咬著后牙告訴吳久生,“十萬!是凈利潤,十萬!每個月他們從廠里出兩車貨,如果說,找你去幫忙跑個腿的事,就分給你兩萬塊,你要不要?你想清楚,是每個月,兩萬。”
吳久生呆住了。那對目前的他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兩萬塊是多少錢,他查過,淡季的跟團歐洲七國游,也才只要一萬三多一點。
每個月兩萬,那實在是太大的一筆收入了。
而且薛錦同剛才說什么來著?
“真的……只用我跑跑腿嗎?”吳久生結結巴巴地問。
薛錦同笑著搡了搡他。
“不然呢?運貨有搬運工人,出貨簽單有物資庫的管理員,出廠盤查有大門保安,都是咱自己的人,還用得上你?絕對就是跑跑腿,關鍵環節都有保障,安全系數高得很,誰也查不到你身上。”
吳久生的眼光閃爍了一下。
“你行的。”薛錦同見他的神情有所松動,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之后我會親自教給你,具體都需要你做些什么。我跟你保證,除了跑腿,別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干?!?
說完,薛錦同便放開了吳久生。
緊挨在身側的熱源一下子撤走,在這樣炎熱的夏季傍晚,竟然讓吳久生的背后生出一絲寒意。他原地站著,很是怔神。
薛錦同遞給他的那支煙他一直捏在手里,根本都忘了要去吸,星火給微風吹著,一路燒到了濾嘴處,差點燙著他的手。
那晚他回到胡達店里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了。薛錦同拉他說完話以后帶他去吃了餐飯,點了幾個好菜,兩個人還喝了一些酒,到家的時候,吳久生的衣領上都沾著刺鼻的味道,臉色有些恍惚。
他進門的那功夫胡達正在廚房里洗碗,胡達鼻子很尖,一下子就聞見吳久生身上的酒味,兩條眉毛皺得像要貼在一起。
“他們灌你喝白的了?”他很不滿意地問。
吳久生的臉紅紅的,對于胡達簡單得可以直接用是或不是回答的問題,他的反應有些遲鈍。他看了胡達一眼,咯咯笑了兩聲。
胡達在水池旁邊甩干凈手,過來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吳久生喝得步子都踉踉蹌蹌的,他怕這個人靠自己上樓,一會兒從樓梯上滾下來。
胡達嘆著氣,扛著青年準備回自己的房間。誰知青年在他的背上抗議了一聲。
“叔,放我下來,我要——要回我那房!”
胡達把他放了下來。
“做什么?”
“我要——玩電腦!”青年嚷嚷道,對著他的臉打了個酒嗝。
“玩個屁,家里連網都沒有!你去床上給我老實躺著,空調不準開到低于27度!喝了酒毛孔都是開著的,吹太涼的風你一準要感冒。”
對胡達的后半截話,吳久生充耳不聞。對哦,他只是想,家里的電腦還沒辦網絡,那他就玩玩手機吧。
胡達把他放穩在床上的時候,吳久生還在費勁巴拉地瞇著眼給自己的手機解鎖,他的眼神看東西現在都帶重影,密碼輸了幾次都沒輸對。
胡達看著他這幅喝醉了酒都想著玩的樣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店里的善后工作還沒做完,天氣熱,一個不小心食材就會腐爛變質,那些事情耽誤不得,他看了哼哼唧唧傻笑的青年一眼,還是決定先暫時扔他一個人在房里,下樓把廚房收拾利落了再說。
被一個人丟在床上的青年這會終于顫顫巍巍給手機解了鎖。他在搜索欄里輸入了“平安保險”幾個字樣,打開了這家保險公司的官方商城。
胡達之前跟他交底的時候給他看過身份證,他知道胡達的生日,是1982年的5月10日,這個年紀暫時還不夠格購買中老年人綜合醫療保險,吳久生頂著腦袋里發漲的暈眩感,搜索了一下成年人重大疾病保險和成人全面重疾防癌保險這兩樣,輸入了胡達的生日和性別,在下面的保險項目自由組合欄目里他都選了額度最高的自定義選項,核算下來,一年的保險費分別是1598元和2308元,他又去看了看綜合醫療里的細分項目,其中有個特色保障叫“燃氣意外險”,對應的解釋是“在保險期間內,被保險人因遭受燃氣意外導致身故、殘疾的,將給予賠付”,吳久生舉著手機看著那行字,腦子里的一根弦竟然搭了上去,覺得這個燃氣險特別好,胡達是個開飯館的,天天圍著鍋爐臺子打轉,這可不正合適他嗎?
他為自己給胡達找了個好保險項目而高興,哼哧哼哧的笑了兩聲。
一年的保險費最高額度加起來也才這么點,如果他真能從四毛手上賺到那么多錢的話,就能給胡達都買上,也能給自己也買上。沒有五險一金,有份商業保險,也會多很多保障,再努力一點的話,說不定還能買上臺小車,讓胡達每個周末都開車帶他去城里,這樣就不用每次都趕著坐班車,還得卡著點來回了。
吳久生兀自想象著,覺得心里美滋滋,不勝喜悅。
胡達收拾完回房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青年抱著手機流著口水睡過去的畫面。他不知道方才的青年在傻樂什么,但睡著的吳久生,眉間仍有一抹淡淡的,撫不平的愁緒,像是在擔憂著什么。胡達拿手指觸碰了一下那兒,輕輕順著他的眉毛和額發摩挲,直到對方的神情完全歸于平靜,變回他所熟悉的那個無憂無慮天塌不驚的青年。
這樣才好,胡達心想,要能一輩子這樣,讓他干什么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