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戀曲1999
- 曉神驚
- 8134字
- 2019-10-23 15:25:44
按照道理來說,那應該算是他們倆的第一晚,但隨即而來的周一早晨,顯然談不上一丁點的浪漫。
兩個人的衣服褲子都疊在一起,還想不起各自都把手機扔在了哪里,找不到源頭的鬧鈴鈴音一直在響,下樓的時候還穿錯了對方的一只拖鞋,兵荒馬亂。
但當他倆坐在一張飯桌上開始匆匆忙忙把翻熱過的粥往嘴里送的時候,氣氛還是謎一樣的和緩了幾秒,二人對看一眼,相視一笑。
一句話忽然就到了胡達的嘴邊。
“不賴吧?”他問,一點不知道害臊,隱約得意得就像個喜歡和男同學比賽誰尿得更遠的小學生。
吳久生含著粥勺,特別想翻白眼。他知道胡達又在占他便宜,除了胡達,他就沒讓別人碰過,沒有經驗,哪里分得出好壞?他雖然也想說一句還算不錯,但怎么想也覺得實在是太便宜這個人了,便瞇起眼睛,朝他做了個鬼臉。
胡達看著他,想起未經人事的青年床笫間敏感的模樣,雖然抱著自己的時候倔強地繃直了身子,仿佛怕被小瞧了,情盛的一刻卻連眼睛也不敢睜開,碰哪里一下哪里都戰栗不止。他下意識抿住嘴巴,沒舍得把真相說出來。
還是不要說的好。青年昨夜才告訴他自己的身世,他九九年的年末出生,胡達算了一算時間,到去年的冬天,吳久生才剛好滿上十八歲,就算算上虛歲,也才只有十九,知道以后,他的腦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個字,小,太小了。小自己整整十七歲,搞得他看一眼自己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都平白覺得自卑,像是不小心拐帶了哪家的乖兒子,真真禽獸做派。
吳久生才不管他那些心理活動,他吃爽了,喝足了,拿袖子一抹嘴巴,準備上工賺工資花去,他那一道抹得潦草,嘴角還沾了一點米湯,胡達見了,眼神一深,越過桌子探過來用嘴給他舔掉了。
吳久生抬手對著他的腦門就是一下打,啪的一聲,胡達的腦袋被青年的手肘摁得往下一沉,差點埋進粥碗里。抬起頭來的時候,胡達的鼻子尖沾上了一個黏黏糊糊的小白點,吳久生沒見著,他早捂著屁股兜從前門敞開一半的縫隙里鉆出去跑了。
一路上他都在嘀嘀咕咕,什么人呀,明明老得都可以做他爹了,一個長輩,一點長輩的樣子都沒有,盡趁自己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占自己便宜。
到底誰給他的底氣,不就是……不就是一起睡了一次嗎,他又還沒給兩個人的關系下什么定義,他們算啥呀,什么也不是,最多就算個房東和房客,胡達還每個月收他的租金呢!
話既然到了這兒,吳久生又想,那是不是該和胡達說說,從今往后每個月的房租水電就可以給他免了?省下五六百塊錢,能做好多事呢!可小算盤剛一打好,他又有些猶豫了,自己住人家的用人家的,現在還吃上人家的了,要是真把什么都免了,總感覺像是出來賣的,就和做交易似的。他不喜歡那樣,感情對他而言,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他不想這么烏七八糟地開始,再稀里糊涂地繼續。
吳久生一路神游,腳下的步子卻不帶停的,也許是胡達做的飯菜真的把他喂得很好,他精氣神都很敞亮,到車間打上卡的時間比平時還要早了十分鐘,工友們看他都跟見了鬼似的,紛紛逗他說平時最愛偷懶的小鬼頭阿生居然都轉性了,看來下班以后好去買六合彩,說不定還能中個大獎。
生產組組長薛錦同在調侃吳久生的那人肩膀上拍了一下,提醒他趕緊開始正事,出活要緊。坐下來之前,他也審視地看了吳久生一眼,眼色比平時的都要更仔細一些。
“阿生,”隔著一條流水線履帶,他輕輕叫了青年一聲,“你最近在忙什么事情嗎?”
“我嗎?”吳久生茫然地抬頭,看向平時工作的時候從來以身作則不會多說一句閑話的組長,搖搖頭,“沒有忙什么啊?!?
“也沒見過什么陌生人,聽過什么閑話?”薛錦同又問。
吳久生也還是搖頭。
“有人在打聽你,”薛錦同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說,“宿舍里已經幾個人和我說過了,讓我提醒你要小心一點,今天休息時間你別一個人了,和我一起吧,正好有事要和你說?!?
吳久生點點頭,剛想問薛錦同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對方就把頭低下專注地開始埋頭加工芯片了,他們做的是計件工種,吳久生僅僅只納悶了一霎,也就不再計較,轉而投入了工作。
整個上午的時間流逝得就像光速一樣,到了中午,他按照薛錦同說的,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他們倆還有其他幾個工友一塊吃的飯,邊吃還邊聊了一會兒天,只是今天反常,何佳佳沒在。有人問起,又聽另一個人說是老家來了一個村里的同鄉到廠里,被拉著接待去了。所有人遂點點頭,沒將這小插曲放在心上。
飯后,所有人繼續回到車間工作,整個下午也過得波瀾不驚??傻揭惶旆殴?,工人們集體從車間的大門開始往廠區里涌的時候,挨著芯片電鍍車間的大路上出了一件事。
車間里最小的工人吳久生被人給打了。
打人的人是突然從左右車間擠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人群里沖出來的,誰也沒有防備著,也誰都不認識他。他拎小雞仔一樣一把提起吳久生的領子,一拳頭落在青年的側臉上,把青年砸得腦袋一懵,眼前全是白光。
吳久生暈暈乎乎的,左腳絆著右腳跌到地上,打人的那個竟然還想再補上幾腳,好在從人群里又竄出一個女的,死死扯住他的工服背心,叫了一聲,指甲在他的臉頰上劃了幾道,拼命將人往旁邊一推,展開兩手就擋在了吳久生前邊。
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愣了的一群大男人這才曉得反應,紛紛上手拽的上手拽,上身子擋的上身子擋,把兩邊的人馬生生隔開,制服住了那火氣還在不斷往上冒的男人。
“何佳佳你瞎了?!”那人還舉著一雙拳頭在喊,他看著被打茫了的青年和氣得一張臉通紅的年輕姑娘,耀武揚威似的露出一口牙來,“就那樣兒的軟蛋哪一點能和我比?!”
“我呸!也不撒泡尿瞧瞧你那爛模樣,你趕緊給我滾!要多遠給我滾多遠!”何佳佳罵了一串,扯著吳久生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一個勁推著他往前走,直把他推出人群,碰到來攔路的薛錦同。
“已經有人打電話給保衛科了,”他看著二人說,“保安一會兒就來,被抓著了說不定要記過,你拿著我的鑰匙,先帶阿生回宿舍去,找點碘酒給他擦擦?!?
吳久生動了動嘴,他想說謝謝薛哥,嘴角一扯,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方才曉得疼。
十幾分鐘以后,何佳佳帶著吳久生回了宿舍,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以后,剩余的一宿舍人才陸陸續續地都回來了。
他們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吳久生為什么會被人打,他和何佳佳是不是偷偷談上戀愛了。
吳久生和何佳佳當然不可能談戀愛,何佳佳拿一根棉簽棒往吳久生的嘴角上蘸,這才把事兒都說了。
那動手打人的男人是他們廣西老家來的,與她同村,年紀相仿,家里長輩有點兒交情??烧f到底他們也只是打小一塊長大的關系,并沒有什么對他非負不可的責任,男人卻從頭到尾就覺得他倆像是定好了娃娃親似的,自動就默認何佳佳將來是要嫁給他,和他回鄉做他老婆的。
何佳佳才不想回去。她好容易來了大城市,在工廠里站穩腳跟,靠自己賺錢生活,賺到的錢想怎么用在自己身上都可以,再用不著看家里大人的臉色,怎么可能還會想再回去那個壓抑的家庭。
她知道,老家還有個弟弟,弟弟年紀也到了,差不多該討媳婦了,她這些年不和家里聯系,不往家里寄錢,父母這是動了把她賣給男人,拿彩禮好給弟弟蓋房的心思了。
她是誓死也不會干的,不僅不會干,心里還充滿了一腔怨恨,看到那男人都覺得惡心。
可那人又是個蠻橫不講理的。前兩天剛到廠里的時候,他就已經糾纏過何佳佳一次,何佳佳沒得辦法,只好借故說自己在深圳有了喜歡的人,拿吳久生出來當了擋箭牌。中午吃飯的功夫,何佳佳又被他拉去,當面最后一次問過她的意思。何佳佳惱了,給了男人一巴掌。她沒想到,到一天放工的時候,會突然搞出眼前這出鬧劇。
她對吳久生很是抱歉,一直在同他說對不起。
邊上聽完故事的幾個工人就很不以為意。
“你和他道歉做什么?我看也就挨了那一下,能有多重,男人嘛,哪個不是摔摔打打長大的,我倒覺得阿生替你擋這一遭劫,還賺了?!?
他們哄笑著,視線在吳久生和何佳佳之間轉來轉去。
在他們看來,何佳佳今天這是為了吳久生當眾和人翻臉了,一個像她這么好看,受人追捧的女孩兒沖出來給你美救英雄,說什么也算倍兒有面子,還需要道什么歉呢。
再說吳久生本來就喜歡何佳佳,經過今天這事,說不定兩個人看對了眼,還能真在一起呢。
他們腦子里想些什么全寫在臉上了,吳久生見了憋悶得要死,明明莫名其妙挨了一拳的人是他,怎么還受不住何佳佳兩句道歉,他癟癟嘴,不高興了。
何佳佳正撕了醫用膠布往他腫起來的顴骨上貼,沒注意到吳久生的表情。她的心里,其實在想著和眼下眾人一樣的事。
她一直覺得吳久生就是暗戀自己的。一個暗戀自己的小伙子,為了自己和另一個男人打架,不管真正的說法是什么,作為女方都是很有面子的。
可她也知道自己同樣不會和吳久生在一起,因而才有對著他時,額外施與的溫柔。
“你們別亂說。”她低頭笑了一下,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她沒想到吳久生也忽然插了一句嘴。
“就是,你們別亂說!”青年音色干脆地說,“我和何佳佳只是普通工友,根本沒有你們想的那些烏七八糟的!”
他說完那句話后,房內的氣氛變得很不一樣,在場的幾個暗地里交換了一回視線,何佳佳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頭幾分鐘她還以為是吳久生在嘴硬,為了不丟臉,才故意那么說,便也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是呀是呀,關阿生什么事,我都有男朋友了。”
這下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了。
“什么時候的事?你什么時候有了男朋友,我們怎么都不知道,行啊,夠可以啊,你這保密工作做的也是沒誰了?!彼麄兗娂娔菢诱f道。
何佳佳拿出自己的手機,給他們展示了一張合照。照片里的何佳佳身邊,站著個吊兒郎當的男人,染著一頭顏色拉雜的頭發,穿得一身花里胡哨,看也沒往鏡頭的方向看,低頭自顧自玩著手機。
吳久生見了,馬上皺起了眉頭。
宋佳佳解釋說:“是這兒的本地人,新區擴建的時候家里的聯排屋子拆了好幾套房出來,條件好著呢,說等他娶了我,我只管把這兒的工作辭了,安心在家帶孩子,相夫教子什么也不用想?!?
“他多大,做什么的?”吳久生問。
“比我大一歲,有那些房子收著租,還用做什么呀,就平時和朋友買買基金,打理打理。”
“你都有正經工作,他沒有正經工作,他也好意思說娶你?”吳久生嚴肅地說,反倒把何佳佳給問住了。
“嗐,你說什么呢,”她開玩笑地推了吳久生一把,“我這算什么正經工作?”
“怎么就不是正經工作?!眳蔷蒙m正他說,“你靠自己的勞動賺錢,丟人在哪兒了?他都沒問過你喜不喜歡就讓你辭職,他還比你大一歲呢,對未來一點規劃也沒有,兩個人就靠幾套房混吃等死嗎?還要生孩子,要了孩子是要負一輩子責任的,你看看他的樣子,像是準備好了的一個真男人的樣子嗎?”
何佳佳的臉上原本還有幾分笑意,被吳久生一席話說的,是一分也沒有了。在場的其他幾個人都在使勁給青年打眼色,讓他別說了,何佳佳卻先繃不住表情,冷笑了一聲。
“呵,吳久生,你才多大,還教訓起我來了。什么叫不是真男人,我男朋友不是,難道你是?你現在還住著一個破餐館的小閣樓呢,就叫真男人了?就你住的那地方,指不定什么時候城建開發的人一來,就一推土機給你推平了,過了今天沒明天的日子,難道這就叫有奔頭?”
吳久生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我是把你當朋友才說,我是為了你好?!彼y過地說,“還有什么叫過了今天沒明天,你瞧不起我可以,干嘛咒人家胡老板的店倒閉,人家的店好歹是自己的,東西也做得好吃,到哪里不是一門手藝,有手藝怎么就不能活?”
“那破店也叫店?”何佳佳笑著說,“你以為那個店很值錢嗎?坪鄉這兒是個爛地腳,房價都是墊底的,他那叫違章私建,又沒個房契!政府想什么時候拆就給你拆咯,最多補償一點拆遷款,整個店盤出去都不值個萬把塊錢,還胡老板,就是個窮鬼!吳久生我告訴你,這年頭,和誰在一起都得看現實條件!沒錢,什么感情也經不起折騰,你也別不服氣,按你說的,就是一個男人他再認真,再上進,他沒錢,我何佳佳才看不上呢!”
吳久生知道,何佳佳這人其實并不壞,他也一直對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正因為如此,才不希望對方因為一點虛榮,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可她這樣說胡達,讓吳久生很生氣。
照片上的男人有什么好,他會收拾屋子?會做好吃的飯?會勤勤懇懇的過日子,會聽你的話,一切只為了你做打算?
吳久生憤懣不平地想,何佳佳為什么用那種瞧不起人的語氣談論胡達,她交的這個男朋友還不如胡達呢,至少上面的那些,胡達每樣都能做到。
他就沒見過比胡達更克制、守規矩、勤奮、又負責任的男人,憑什么到了何佳佳嘴里,就成了一無是處連青睞也不配得到的那種人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總之我是不會跟窮鬼過一輩子的。沒有哪個女人會。窮鬼就是窮鬼,一輩子都找不到老婆?!焙渭鸭严铝俗詈蠼Y語。
吳久生沒有意識到,他第一次因為何佳佳的話生她的氣,竟然都不是為了自己。
“你別瞧不起窮鬼,窮鬼也不一定個個都追在你屁股后面轉的?!彼酒饋碚f。
至少現在就有一個你看不上的窮鬼,他不喜歡你,只喜歡我,他和我睡,我不嫌棄他窮,我覺得他好,比很多外表光鮮的人要好得多得多。
吳久生說完就甩開眾人難言的眼光從宿舍里跑出去了。
大家都以為他這是失戀了,對女方說幾句重話,也沒什么。沒人安慰何佳佳,也沒人站起來去找青年,氣氛只是尷尬而沉默,直到有人后知后覺地提出一句到飯點了,晚上一起吃點什么,才有所緩和。
快步走在路上的吳久生也很想吃點什么。他被今天的事一耽擱,肚子早餓了??伤植荒荞R上回胡達的店里去。被揍了一拳的那塊地方紅腫得厲害,吳久生覺得,要是讓胡達看見了,一準要笑他,是個小弱雞,只有挨人打的份,連個手都沒還上。
想到男人有時候高深莫測望著自己無聲笑著的樣子,他心煩得走在路上都跳腳。他才不回去,寧可餓著,也不能叫人看扁了。
吳久生出了廠,沿著長長的河岸晃來晃去。天色早已經暗下來了,河對岸生活街的一片燈光在這面看上去尤其顯眼,有種溫暖明亮的錯覺。
吳久生的背后有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發現是小組長薛錦同追著他跑了過來。
他還以為薛錦同是為了他和何佳佳來勸架的。沒想到薛錦同走上來,對他笑笑,直接問了他另一件事。
“白天在車間不是和你說了,休息的時候等著我來找你,有正事和你說啊,你怎么一個人跑了?”
他這么一說,吳久生才想起來,好像還真是。
薛錦同也沒介意,直接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到生活街的橋上帶。吳久生不知道他這是要帶自己去哪里,走得慢了幾步,差點摔跤。
“晚上沒什么事吧,我帶你去見個人?!毖﹀\同說。
“誰啊?”
吳久生剛問出那句話來,橋上迎面走來個人,立在了他和薛錦同的正前邊。
是胡達,他身上還帶著一股燒烤爐子的炭火氣,他看了晚歸的吳久生一眼,視線落在他受傷的嘴角上。
“啊,是胡老板?!毖﹀\同和胡達打了個招呼,松開了抓著吳久生的手。他察覺到胡達半天也沒挪窩的眼神,便替吳久生解釋了一句:“今天廠里有個人和阿生有點誤會,兩個人有點小摩擦。打人的人,保衛科已經處分過了,扣了工分和工資,明天還會廣播通報批評。我這剛帶阿生回宿舍上了趟藥,正準備送他回去呢。”
胡達“嗯”了一聲,把雙手從插著的褲袋里拿了出來。
“我知道,聽上我那吃飯的人說了。我就是過來接他的?!?
薛錦同看胡達的眼神有一瞬驚奇的疑惑。
“胡老板這么有心啊?生意都不做了?”
胡達一笑。
“今天生意不太行,我把店暫時關了?!?
他說那話的時候吳久生瞪大了眼睛站在薛錦同身后看著他。
你放屁,他用眼神反駁胡達,狗屁生意不好,每天就數這個時間吃飯的客人最多,這話你也敢說,騙鬼呢吧!
但偏偏胡達的面色就是分毫不為所動,也讓人找不出什么話茬。薛錦同原地站了一會,見不大可能把胡達甩開的樣子,暫且拍了拍吳久生的肩膀,叮囑他一句好好休息,就與他告了別。
走時吳久生問起他之前提過的事,薛錦同只對他做了個手勢,說一會微信聯系。
胡達和吳久生肩并肩站在橋上,看著人一路走遠,橋上沒有路燈,光線暗暗的,胡達溫熱的手心靠過來,借著衣褲的掩飾,抓了一把吳久生的手。
吳久生回頭瞪他一眼。
“有錢都不賺,你腦子是不是壞了?剛才我還覺著你這人挺靠譜,做事很認真呢,你也不用這么快打我的臉吧,你這一天天的,今天一個高興就不開門了,明天一個不高興又不開門了,你等著喝西北風啊。”
青年真一副教訓人的模樣,說得頭頭是道,完全忘了之前偏生耍小性子,強行給人閉了門不讓人大晚上做生意賺錢的到底是誰。
胡達也不拆穿,由著他罵。
“你太久沒回店里來了,有工人說了你的事,我不放心。”他走近青年,低頭對青年說。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吳久生原地蹦了兩下,還特意把傷口揚起來給胡達看,“男人嘛,打個架算什么大事,就算受點傷,那也是男人的勛章?!?
胡達借著背后生活街的燈光,看了那處傷口一眼,確實傷得不算嚴重,只有一條細細的裂痕,上了藥,出血也早凝固了。
他推著吳久生的后背把人帶回到店里,進了門才忽然暴露本性,一反身將吳久生抵在門上,指腹摩挲著傷口周圍的皮肉,不由分說吻了上去。
那個吻和昨天的又不太一樣,有點霸道,又有點壓抑,吳久生有點頭暈目眩,并不能很好地分辨。
“下次有人找上門,你就照著他下巴打。下巴關節脆,容易脫臼,脫臼以后會很疼,但不會造成嚴重傷害,方便自己脫身就行,事后追究責任,你不是找事的一方,也追究不到你?!?
他教吳久生說。那是他在獄里學到的自保用的套路,他不希望青年打架,但讓吳久生自己學個一兩招,也總好過一味受人欺凌。
幸而他今天沒有親眼見到青年挨打的情形,胡達并不敢確定,如果當時自己在場,還會不會有現在的冷靜克制。他實際上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剛才親吻青年的時候,舌尖嘗到的青年口腔里的那一點鐵銹味,都讓他的胸口沸騰不止。
沖動是魔鬼,他想。
好在面前的人沒事,還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傻子。
“你怎么什么都懂?!北缓_放開以后,吳久生靠在他的胸前喘著氣說,“我以前問過你是不是混江湖的,你說不是,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豎起一根手指,直往胡達的心口上戳。
“這也太不公平了。昨天我把我家里的事全告訴你了。但不能只有我一個人交底吧,你怎么不和我說你的事?叔,你這樣不厚道,做人要自覺,我覺得兩個人如果真心要過日子,怎么樣也應該相互加深一下了解,這事很嚴肅的,你別嫌我啰——”
啰嗦,是真的啰嗦。青年的話沒說完,又再度被胡達給打斷。他吃完青年的舌頭,還舔了舔嘴,好吃,為了等吳久生回來,他也沒吃晚飯,可他一點也不餓,有這個人吃,別的什么也用不著了。
“你別嘰歪了,我耳朵疼?!彼鲎∏嗄瓿奔t的面頰對他說,“我全告訴你?!?
胡達告訴青年說,他是湖南人,老家原本在衡陽的樟木鄉種糧食,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十八歲那年家里的雙親都離世以后,他獨身來到深圳闖蕩,一開始和幾個同鄉睡在火車站里,在火車上和旅客兜售拖鞋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品,靠這些小生意攢下第一桶金,后來又和人合伙,做裝修建材,99年的時候實業還很興盛,做裝修行業利潤空間很大,不到年中就開始回本賺錢。
青年大驚小怪地感嘆了一聲。
“你從賣拖鞋到跑去做房子啊,所以說這個店也是完全靠你自己弄起來的嗎,你真厲害?!?
胡達被他說得都語塞了。他剛還在擔心后頭的話如何才能圓過去,得怎么解釋從當年走上坡路的狀況直線跌落成今天這幅鬼樣子才能不叫青年起疑。沒想到青年的小腦袋里根本一點概念也沒。在他看來,能在坪鄉的廠區里有一間自己的店,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他哪里知道,當年那些和他一塊在建材行業闖蕩的朋友,混得好的,如今在羅湖區都已經買下好幾處房產了。
胡達有時候都覺得吳久生這個人很神奇,面對他的時候不知道是該自卑好,還是該慶幸好。他機靈起來鬼點子一筐接著一筐,動小心思耍賴偷懶的本事不輸給任何人,可傻起來的時候,單純得就和張白紙一樣,隨便一點微不足道的屁事在他看來也一副很厲害的樣子,他看胡達的眼神時而亮得驚人,讓胡達都羞于直視。
這么容易騙,也好意思口口聲聲跟他提什么一輩子。胡達抱著青年,一種想哭的柔軟沖動打心底里升起來。
“昨天忘了問了,你老家有什么習俗沒有?”他突然開口說。
“什么習俗?”青年眨了眨眼睛。
“你說什么習俗?”胡達反問,“你說,我算不算你的第一個男人?”
“滾!”吳久生踹了一腳他的肚子,又打了一掌在他的下巴上。不疼,但起碼知道現學現用,還算聰明。
胡達笑著看著他。
“我把這家店都陪給你,你要不要?”
“我要來有個屁用,我又不會做飯。”他“切”了一聲,過后又忽然眼珠一轉,“咦,說起來,你這家店叫久久燒烤,我叫吳久生,聽上去一點都不像是你的店,要說出去,不知道的肯定都以為它本來就是我的?!?
青年說著,像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玄機似的嘿嘿笑著。
胡達也笑了。
“對,是你的,都是你的?!彼麘椭f,“我也是你的,到死之前都是你的?!?
他說完那句話,親昵地親了親青年的前額。青年卻忽然愣住,在胡達看不見的那幾秒里,他好像一瞬想起了什么,笑意錯愕地凝固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