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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西周時期的汾河谷地

晉南的汾河谷地,雖然相去洛陽地區并不遙遠,但卻因為太行和中條兩座山脈而與東部平原相隔開。鑒于從汾河流域進入渭河流域周人心臟地帶的便捷性,這個地區在西周晚期向東周轉變時期扮演著重要角色。所以我們有必要在此對它做一綜合論述。

地表形態的特征

太行山以西是晉南的汾河谷地,它被夾峙在東邊的太行和西面的呂梁山之間,是位于山西中部一個巨大的斷層地塹。汾河源出寧武縣管涔山,經太原市南流至侯馬附近西折,很快便匯入黃河(地圖1)。這片河谷廣闊而平坦,兩側是綿延不絕的黃土臺塬。汾河的上游,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太原盆地,是一片海拔在700-900米之間的開闊地帶。Zhao Songqiao, Physical Geography of China, p. 119.今天這里已經成為富饒的農業區和山西省的中心。在河谷的北面,層層丘陵與山脈逐步向蒙古高原過渡;往南越過霍山,便是汾河下游盆地了。汾河下游的海拔比太原盆地要低很多,且黃土很發育,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在整個歷史時期,汾河下游比北面的太原盆地更常成為山西的經濟中心。繼續南下,這個地區實際上已分化為兩個流域:汾河下游西折匯入黃河;涑水則沿著狹窄而高峻的中條山北麓往西南方向流動,形成了另一個小的三角盆地。中條山脈綿亙于黃河北岸,將整個汾河谷地、山西省的腹地和黃河以及河南省的開闊平原分割開來。相較而言,汾河谷地與西部的渭河谷地緊相連接,它們在黃河的中游共同構成一片連續的低海拔地帶。

汾河谷地的交通

從歷史上來看,汾河谷地為西部渭河流域和東部平原之間的交往提供了一條備用路線。黃河兩側的這兩片河谷向彼此張開,因此兩個河谷之間并無跋涉之障礙,除了人們渡河涉水要費點事。事實上黃河不僅僅是兩省之間的分界,在歷史上它也曾作為交通路線被加以利用。正如戰國資料所顯示的,人們可以直接從渭河行船,在黃河上逆流而上,行進一段后便進入汾河,抵達強大的地方封國晉的心臟地區。公元前647年,汾河谷地發生嚴重饑荒,鄰近的秦國向晉伸出援手,據說從秦都到晉都之間,河中運糧的船只相繼不絕。而次年當秦國也遭受大饑荒時,晉卻拒絕提供幫助。史家把這次運糧行動稱作“泛舟之役”。《左傳·僖公十三年》13,第1803頁;14,第1805頁。穿越汾河谷地進行交通的真正障礙在于道路的東段。它途經陡峭的中條山,傳統上被稱為“軹道”,因為漢代的軹縣(今濟源附近)就位于這條古道的出口處。西周時期,正如先前我們提到的,這里可能為原國所在地。這條古道沿涑河向東穿行山中,隨后轉向東南,取道垣曲、古城,徑直向東到達濟源(地圖6)。盧云:《戰國時期主要陸路交通初探》,載《歷史地理研究1》(上海:復旦大學,1986),第40-41頁。公元前7世紀晉文公稱霸期間,據說晉國曾在這一線賄賂當地的“夷狄”部族,重新修建這條東去之道。這條古道于是成為晉連接汾河谷地與東部平原的“高速公路”。史念海:《河山集·一集》,第69-70頁。但近來對當地資源所做的考古學研究顯示,這條道路顯然在更早的時候,即公元前19世紀至前16世紀期間就已經被加以使用。而在早商時期,隨著垣曲商城在道路中段的修建,它在商朝的中心、汾河谷地以及西部更遠的渭河流域之間的交通方面,扮演著更為重要的角色。參見Liu and Chen,State Formation in Early China,p. 73.關于垣曲的考古發現,見佟偉華:《山西垣曲古城文化遺址的發掘》,載《晉文化研究座談會紀要》(侯馬,山西:山西省考古研究所,1985),第28-29頁;《文物》1997年第12期,第4-15頁。另見Jim Railey,“Neolithic to Early Bronze Age Sociopolitical Evolution in the Yuanqu Basin,North-Central China,”未發表博士論文,Washington University(1999),198-213.在它的西面,另有一條穿越中條山直至黃河北岸平陸(與三門峽隔河相望)的小道。這也是公元前655年晉假虞滅虢所走的道路。在后來的歷史時期,由汾河谷地往外運鹽的路線便包括了這兩條道路。Liu and Chen,State Formation in Early China,pp. 54-56.今天這條道路仍然是連接兩省的主要交通路線。

考古學上的汾河谷地

20世紀90年代初期,隨著晉國的被發現,汾河下游的西周考古炙手可熱。自20世紀70年代起,北京大學承擔了這項調查研究,最初是為了尋找滅商之前的先周遺存,因為北京大學鄒衡教授認為汾河谷地是周人西遷渭河平原之前的故鄉。后來,這項研究帶來天馬-曲村這個大遺址的發現,《文物》1982年第7期,第1-4頁。并且隨后在80年代對其進行了大規模的發掘。1991年,遺址中的晉侯墓地被確定,當時原本為16枚一套的晉侯蘇編鐘(JL:35-50)中的14件被盜墓賊從M8中盜走。隨后在1992年至1994年間,又發掘了八組17座大型墓葬(其中14座帶斜坡墓道)。關于這次發掘,見《文物》1993年第3期,第11-30頁;1994年第1期,第4-28頁;1994年第8期,第1-21、22-23、68頁;1995年第7期,第4-38頁。另見Jae-hoon Shim,“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State of Jin:From its Enfeoffment to the Hegemony of Wen Gong(r.636-628 B.C.)”,未發表博士論文,University of Chicago(1998),pp. 51-88.2000年末,又有一組位于墓地中間帶斜坡墓道的墓葬被發現,這兩座墓在1998年被盜。《文物》2001年第8期,第4-21頁。這9組墓葬(多數成對)呈三排分布(圖16),青銅器銘文告訴我們其墓地主人是九位晉侯及其夫人。從公布的資料來看,年代最早的墓葬為M7,可被確定在西周中期早段;而年代最晚為M93,屬于春秋早期。晉侯墓地出土了大量帶銘文的青銅器,其中M8出土的16件青銅編鐘尤為珍貴,其上鑄有長達355個字的銘文,記錄了晉國和周王室曾聯合征討一個叫作“夙夷”的民族,而“夙夷”很可能就活動在今天的安徽北部或者山東南部一帶。馬承源:《晉侯蘇編鐘》,《上海博物館集刊7》(1996),第1-17頁。另見Shim,Jae-hoon,“The‘Jinhou Su Bianzhong’Inscription and Its Significance,”Early China 22(1997),pp. 43-75.

圖16 北趙晉侯墓地

(采自《文物》2001年第8期,第4頁)

晉侯的世系在《竹書紀年》和《史記》中都有完整保存,因此這次發現帶來的討論也就集中在對出土銅器與兩部文獻中提到的晉侯名號的相互對證,以及墓葬的絕對年代等問題上。對此,學者們就墓葬的排序以及年代均提出了各自不同的意見。發掘隊稱,晉侯諸墓的先后排列順序是始于墓地的東北角,由東向西至M32、M33,然后轉向中排M91、M92,再轉到南排,仍舊是由東向西,至墓地西北角的M93、M102結束。《文物》1995年第7期,第37-38頁;李伯謙:《天馬-曲村遺址發掘與晉國始封地的推定》,載《中國青銅文化結構體系研究》(北京:科學,1998),第117-118頁。然而,也有不少學者對這種排序方式持有異議,他們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排序方式。例如,盧連成:《天馬-曲村晉侯墓地年代及墓主考訂》,載《丁村文化與晉文化考古學術研討會文集》(太原:山西高校聯合,1996),第138-151頁;張長壽:《關于晉侯墓地的幾個問題》,《文物》1998年第1期,第41-44頁。值得一提的是,所有這些排序方式都是在最后一組位于墓地中間位置的墓葬發現之前被提出的,因此在這之后,對墓地整個組成方式的解釋又有了重大變化。由于傳世文獻與青銅器銘文在有關西周晚期一些晉侯的在位年代上存在著差異,一些學者對西周諸王年代以及晉侯世序進行了重新思考。例如,王占奎:《周宣王紀年與晉侯墓考辨》,《中國文物報》1996年7月7日;David Nivison and Edward Shaughnessy,“The Jin Hou Su Bells Inscription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the Chronology of Early China,”Early China 25(2000),pp. 29-48.對本書的研究而言,最重要的是這次發現實際上將《左傳》中提及的姬姓封國晉的地理位置確定了。《史記·晉世家》云:“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史記》39,第1635-1636頁;《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里,即堯裔子所封。”隋唐之翼城與今之翼城極為接近,這幾乎將唐地的位置精確指向翼城西面12公里處的天馬-曲村遺址。自唐之后,地理學者又提出了許多其他地點,但考古發掘已經證明了《史記》和《括地志》中記錄的可信。有關晉不同地理記錄的分析,見李伯謙:《天馬-曲村遺址發掘》,第114-123頁。事實上,李伯謙已經將晉國的始封者叔虞同一件青銅方鼎的作器者叔夨聯系起來,這件方鼎出土于2001年初發掘的M114。見李伯謙:《叔夨方鼎銘文考釋》,《文物》2001年第8期,第39-42頁。河、汾之東這個晉國的地理位置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它不但扼守了從垣曲西行汾河谷地的通道,同時又控制著從北面順汾河谷地而下的道路,從而保護渭河谷地免遭兩面的進攻(地圖6)。

除了天馬-曲村遺址外,汾河谷地另一處重要的西周遺址在永凝堡。1957年,這處遺址中出土了一批西周早期青銅器。《文物參考資料》1957年第8期,第42頁。1980年,這里又發現了22座西周墓葬,年代從西周早期一直到西周晚期。《文物》1987年第2期,第1-16頁。這個地區應該是《左傳》名單中也提到的霍國的所在地,古代地理文獻對此有記載。杜預云:“永安縣東北有霍大山。”《左傳》11,第1786頁;江永進一步指出,古霍城在霍縣西約16里處;江永:《春秋地理考實》252,第22頁。《左傳》名單中同時還提到了韓國,根據地理文獻,它離汾河與黃河的交匯處不遠。杜預指出,韓在河東郡;《左傳》14,第1805頁;15,第1817頁。然而,后來的注者錯誤地將韓定在陜西韓城。這個韓可能即是《左傳·僖公十五年》中提到的韓原,也就是公元前645年晉秦大戰之地。清代學者江永認為韓原在河津與萬泉之間,黃河的東面。見江永:《春秋地理考實》253,第4頁。在另一項研究中,沈長云很有說服力地論證了《左傳·僖公二十四年》中提到的韓應當在山西而不是陜西,沈將韓定在中條山南面的芮城。見沈長云:《西周二韓國地望考》,《中國史研究》1982年第2期,第135-136頁。另外還有兩個諸侯國在其他歷史文獻中被提到(但不見諸《左傳》名單),它們分別是鄰近韓的耿國以及位于中條山南側的魏國。陳槃:《春秋大事表列國爵姓及存滅表譔異》,第205、281頁。盡管這些封國的確切地理位置還有待考古學的確認,但就目前的資料來看,有兩點對討論汾河谷地的地緣政治構造極為重要:第一,這個地區并未發現任何不屬于由周王室分封的非姬姓小國,相反,該地區幾乎完全為周王室后裔所建立的封國所瓜分。這似乎顯示出這個地區與渭河谷地之間的一種特殊的親密關系,同時也反映了在西周王朝的戰略上,這個地區的政治地位與東部平原可能有所不同。第二,周的封國僅僅集中在汾河下游盆地,可見在西周大部分時間內,其控制尚未能跨越霍山進入北面的太原盆地。

文化聯系

汾、渭谷地之間的密切關系不僅見諸歷史和地理文獻記載,而且與當前考古學所揭示的這兩個地區之間的文化關系也甚為吻合。這在汾河下游出土的陶器上表現得尤其明顯。雖然目前這個地區陶器方面的考古發現尚未全面和系統地公布(因為青銅器研究幾乎占據了考古學家們的全部注意力),但目前已掌握的資料已能夠使我們對當地陶器的基本特征進行推測。這批資料相當清晰地反映出汾、渭谷地的陶器制作繼承于同一種傳統,并且這種傳統與我們在洛陽地區和遼闊的東部平原所見到的迥然不同。根據商甲骨文的記錄,汾河谷地曾經存在著一些親商的政治團體。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第291-298頁。如果當地與東部的商之間確實存在過一種文化從屬關系,那么在滅商之后,當地的文化傳統可能出現過一次重大的斷裂,亦即取而代之的應該是周文化特征絕對明確的陶器生產體系。根據北大考古隊1982年公布的陶器分期圖表,汾河谷地陶器類型的發展遵循著與渭河谷地同樣的序列。《文物》1982年第7期,第3頁。這個序列中的主要器物是各式各樣的癟襠鬲與小口罐,而且1980年公布的陶器群也確認了這一點。《文物》1987年第2期,第10頁;1995年第7期,第11頁;2001年第8期,第18頁。然而,渭河谷地發展起來的這種陶器傳統也并非一成不變地就被移植到汾河谷地。比如,汾河谷地不見袋足鬲,尊則十分普遍;另外一種器物是可能源于晉北陶器類型的鼓腹袋足甕,這里比渭河谷地更為常見。總的來說,這兩個地區之間的諸多相似之處給人以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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