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五史簡明讀本·晚清史
- 李國章 趙昌平主編
- 11757字
- 2019-11-15 14:08:49
傳記第六 肅順 葉名琛 勝保 僧格林沁
肅順(1816—1861) 字雨亭,又作豫庭、裕亭,愛新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他是鄭親王烏爾恭阿的第六個兒子,清朝皇帝的遠房宗室,道光十六年(1836)考封三等輔國將軍,先后授散秩大臣、前引大臣、鑾儀衛鑾儀使、奉宸宛卿,都是一些閑散差事。咸豐帝繼位后,他的哥哥鄭親王端華出任領侍衛內大臣,遂與怡親王載垣舉薦他入內廷供奉,并很快得到咸豐帝的賞識,由內閣學士累遷御前侍衛,工部、禮部、戶部侍郎,理藩院、禮部、戶部尚書,御前大臣,協辦大學士,領侍衛內大臣,成為咸豐帝最寵信的智囊和清廷統治中樞的核心人物。
肅順雖出身于八旗貴胄,但他對那些庸庸碌碌的滿族親貴卻十分看不起,認為這些人除了撈錢以外一無所能,相反,他認為漢人中不乏才識出眾者,因而刻意加以結納和延攬。郭嵩燾、龍湛霖、王闿運、鄧輔綸、尹耕云、高心夔、李篁仙等文士名流,先后被他聘入幕府,時人稱作“肅門七子”。在朝廷,他極力舉薦陳孚恩、匡源、焦祐瀛、黃宗漢等漢族官員參與政要,并培植為親信。當清廷倚重的八旗和綠營在太平天國農民起義沖擊下不堪一擊時,他又竭力主張破除滿漢畛域,重用漢人武裝抗擊太平軍。曾國藩和胡林翼創建湘軍,得到了他的全力支持。太平軍攻克蘇、常后,他又極力打消咸豐帝的疑慮,讓曾國藩出任兩江總督,督辦軍務。左宗棠為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僚時,參贊軍務,屢有建樹,受到湖廣總督官文忌恨。咸豐九年(1859),永州鎮總兵樊燮因劣跡昭彰被駱秉章參劾,革職后上京反控左宗棠,咸豐帝密令官文予以查辦,并指示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即就地加以正法。肅順素慕左宗棠才干,獲悉后有意透露消息,授意左宗棠的同鄉好友郭嵩燾托人先上疏為左辯誣,到咸豐帝聽取他意見時,他乘機進言:“人才難得,自當愛惜。”左宗棠不僅得免殺身之禍,而且很快受到重用,成為“中興”名臣。
肅順為人有膽識,治事有魄力,在內憂外患嚴重威脅清朝統治之際,他認為治亂世當用重典,極力主張“嚴禁令,重法紀,鋤奸宄”。咸豐八年四月,耆英奉派赴天津協助對英法聯軍談判,在受到英方冷落和威脅后擅自離津出走,案發后王大臣議判“絞監候”,肅順認為太輕,單銜上奏力主即行正法,“以儆官邪而申國法”。同年,大學士柏葰主持順天鄉試,揭榜后發現唱戲的優伶竟然考中前十名,引起軒然大波,經調查發現原來是柏葰的家人靳祥從中操縱,還牽連到柏葰的小老婆。肅順奉命會同刑部審理此案。經過窮究嚴訊,很快查清了案情。咸豐帝考慮到柏葰老成宿望,打算從寬發落。肅順則認為,開科取士事關國家用人的根本大計,必須嚴行執法才能清除積弊,極力主張將柏葰正法。在他的堅持下,轟動一時的“戊午科場案”以柏葰等四名正副考官同被處決,其他有關人員或被處死、或遭流放而結案。咸豐九年,肅順派員核查寶鈔處所列“宇”字五號欠款,發現與官錢總局存檔有很大出入,進而查出司員榮溥、臺斐音等與商人勾結,侵吞巨款,肅順遂下令立案究治“鈔票舞弊案”,一舉查抄數十家商人和官吏,并懲處了有關人員數百人,戶部尚書翁心存也被革職留任。
咸豐九年三月,肅順受命負責對俄交涉事宜。在完成了《天津條約》的互換手續后,俄方代表彼羅夫斯基突然以書面形式提出《補續和約》八條,要求清政府承認去年沙俄政府逼迫清廷黑龍江將軍奕山簽訂的《璦琿條約》,將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割讓給俄國。肅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斷然拒絕與俄方談判《補續和約》。五月,俄國新任駐華公使伊格納切夫到達北京,再次要求與中國方面商談《補續和約》。六月十一日,肅順與伊格納切夫首次會晤,他毫不客氣地說:“皇帝聽到有新的俄國代表前來,感到很奇怪,《天津條約》已經批準,《璦琿條約》本屬無效,中俄之間已不存在未加解決的問題,因此你可以立即返回自己的國家去了。”六月二十三日,兩國代表舉行第二次會談,肅順再一次聲明:奕山既無全權證書,又無正式關防,無權將黑龍江左岸讓與俄國,至于烏蘇里江等處本屬吉林將軍管轄,奕山更無權過問。現在,中國皇帝因為奕山辦事糊涂,已將他革職查辦。八月四日,中俄雙方舉行第三次會議,伊格納切夫手舉《璦琿條約》文本,硬要中國方面接受。肅順針鋒相對,將《璦琿條約》文本擲于桌上,干脆利落地宣稱:“這是一紙空文!毫無意義。”俄國公使在肅順面前接二連三地碰了釘子,于是照會清政府,指責“肅大人辦事,實不合和好之道”,要求更換談判代表。八月二十六日,肅順再晤伊格納切夫,明確地對他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向皇帝作過匯報,并且得到了皇帝的贊同,中國皇帝決不能同意俄國的領土要求。”伊格納切夫在談判桌上敗下陣來后,來到上海對英、法等國的外交代表說:“肅順是我們歐洲人的死敵。”
咸豐十年八月初八日,英法聯軍兵臨北京城下,咸豐帝在肅順等親信大臣扈從下,倉皇逃往熱河。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咸豐帝在病榻前遺命立年方六歲的載淳為皇太子,委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等八大臣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同時將兩枚隨身印章“御賞”和“同道堂”分交皇后鈕祜祿氏和皇太子,作為以后下達詔諭的符信。八大臣中,載垣、端華雖貴為親王,但都昏庸無能,遇有大事,全由肅順主謀。第二天,咸豐病逝,肅順等遂以顧命大臣身份執掌清廷最高權力,恭親王奕?等近支親王反被排斥于權力中心之外,兩宮皇太后也僅有“鈐印”的權力,清廷內部權力斗爭很快白熱化。
八月初一日,奕?以“奔喪”名義來到熱河,皇太后立即傳旨召見,為肅順等阻止。奕?靈機一動,請端華同時進見,端華眼睛看著肅順,肅順只得無奈地說:“老六(指奕?),你與兩宮是叔嫂關系,何必我輩陪同?”奕?隨即進宮,與西太后那拉氏密商發動政變以奪取最高權力的計劃。肅順等雖然對奕?和西太后有所顧忌,但尚認為大局已定,不至于另生枝節,因而也沒有加意防范。八月初十日,奕?等授意御史董元醇上疏,奏請由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并另行簡派近支親王輔政。次日,兩宮太后召見八大臣,表示接受董元醇“垂簾聽政”的請求,并讓他們擬寫諭旨。肅順等連呼“不可”,情急之中竟不顧人臣之禮,狂妄地宣稱:“臣等系贊襄幼主,不能聽命于皇太后,即使請皇太后看折,也為多事。”雙方在大殿上激烈爭吵,嚇得小皇帝尿濕了太后的衣服,氣得那拉氏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第二天,肅順等人親自擬就了諭旨,嚴厲駁斥董元醇,并逼著皇太后鈐印。那拉氏故意扣留下擬旨。肅順等氣憤地以“擱車”即停止辦公相要挾。那拉氏被迫發下奏折及擬旨,肅順等益發驕蹇,笑著走出了宮外。九月,肅順等以事務太繁為詞,請求削減兼差,試探兩宮太后的動靜。那拉氏順水推舟,讓肅順等人拱手交出了禁軍兵權。
九月二十三日,咸豐帝的靈櫬從熱河啟運回京。那拉氏設法讓載垣、端華等扈從兩宮皇太后及載淳,間道先行回京迎候,而由肅順護送咸豐帝靈柩隨后緩緩啟程。九月二十九日,那拉氏一行到達北京。第二天,大學士賈楨等疏請皇太后垂簾聽政,兩宮太后隨即發布諭旨,要求王大臣妥議所奏各事,同時下令將載垣、端華、肅順三人革去爵位,景壽等五人退出軍機處議罪。載垣、端華起而抗命,被囚于宗人府。肅順護送梓宮行至密云縣境,當夜被拘捕。十月初六日,兩宮皇太后以“假傳諭旨,造作贊襄政務名目”,“不能盡心和議,以致失信于各國”,“反對太后聽政”,“目無君上”等八大罪狀,賜令載垣、端華兩人自盡,同時下令將肅順押赴菜市口斬首示眾。
葉名琛(1809—1859) 字昆臣,湖北漢陽人。他的先人于明朝末年從江蘇溧水來到漢口,開設葉開泰號藥鋪,自制的各種丸散膏丹名聞遐邇,因此而發家。到他的曾祖輩,開始通過科舉取得功名,并躋身官場。他的父親葉志銑曾擔任內閣中書、兵部郎中,平生喜歡考訂金石,收藏圖書,并篤信占卜扶乩,對葉名琛也有影響。道光二十九年(1849)葉名琛曾在廣州觀音山麓專門建了一座精舍,名為長春仙館,將其父接住在那里修身養性,以占卜扶乩為樂。
葉名琛從小與弟弟名灃以詩文受人稱道。道光五年鄉試考取副榜貢生,充武英殿校錄,議敘教諭。道光十五年中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館后授編修。道光十八年以京察一等外放陜西興安知府,此后一年一遷,到道光二十二年已超擢湖南布政使,升遷之頻且快在同輩中不多見,其中的原因史書不見記載,僅稱其“所至興利剔弊,察吏安氓,口碑溢數省”。道光二十六年居母喪三年期滿后,又被授為廣東布政使。道光二十七年護理廣東巡撫。道光二十八年又實授廣東巡撫,時年尚未滿四十。
身膺疆寄重任后,葉名琛面對的第一件棘手的事便是英國人入城問題。先是,英國方面在《南京條約》訂立后便不斷提出入城要求,遭到廣州民眾的強烈反對,兩廣總督耆英借口“民情未協”也一再加以搪塞。道光二十七年春,英國駐華公使德庇時率領炮艦偷襲虎門炮臺,闖入廣州內河,強行要求入城,耆英迫于英方壓力,擅自答應兩年后讓英人入城。事后,他深知入城事難以為廣州民眾接受,遂積極活動從廣州調回了北京,將繼任兩廣總督徐廣縉和新任廣東巡撫葉名琛推到了對英交涉的前臺。葉名琛心高氣盛,來到廣州后對于英國人的囂張氣焰早就看不入眼,對于耆英在處理中外交涉事務時一味妥協的做法也頗有微詞。他認為,英國人以貿易為生計,絕不敢輕易對中國訴諸戰爭,進而損害自己的商業利益;即使開戰,區區數千英軍也絕不是數萬廣州民眾的對手,只要斷絕通商,借助民力,就不難制伏英國人。
道光二十九年春,英國公使文翰要求踐約進城,徐廣縉和葉名琛會商后,決定“順民阻夷”,即順應民眾要求并利用民眾力量阻止英人入城。隨后,徐廣縉明確照會文翰,斷然拒絕英人進入廣州城,葉名琛則召見廣東士紳,授意他們散發“拒夷公約”,要求民眾停止對英通商,并家家戶戶出丁設械,組織團勇,準備抗擊入侵英軍,與此同時由廣東士紳代表面見英國領事,遞交紳民公啟,抗議英方入城要求。當文翰率領英國兵船來到虎門,準備再施武裝恫嚇的慣伎時,廣州老城、新城及四郊已組織起十萬多團勇,晝夜巡防,嚴陣以待。文翰懾于廣州民眾的強烈反對,加之并未作好戰爭準備,被迫復照徐廣縉,表示暫時擱置入城之議。廣州城搭起了六座巨大的彩樓,歡慶反入城斗爭的勝利。道光帝接到奏報后也感慨地說:“洋務之興(指鴉片戰爭)將近十年,朕深恐沿海居民遭受蹂躪,因而一直隱忍不發,今日竟不折一兵、不發一矢,迫使英人放棄入城之議,朕嘉悅之忱,難以盡述。”下令加封徐廣縉為子爵,葉名琛為男爵。
可是,在依靠民眾的力量暫時抵擋了英人的入城要求后,葉名琛很快又陷入了民眾反清起義的漩渦之中。道光三十年,清遠、英德一帶爆發農民起義,葉名琛率軍前往鎮壓,打了七次勝仗,擊潰了六千起義軍,撲滅了起義烽火,剛剛登基的咸豐帝于是對他大為賞識,降旨賞加太子少保。可是,咸豐元年(1851)三月,葉名琛剛剛回到廣州,高州又爆發了以凌十八為首的反清起義,這一次由徐廣縉出馬,圍攻起義軍占據的羅鏡山幾近一年,卻師老無功。咸豐帝于是下令將徐廣縉調赴廣西鎮壓太平軍,改令葉名琛接管高州戰事。葉名琛抵達前線后,調整了軍隊的部署,改變了戰術,僅用了一個半月,便攻陷了羅鏡,擊斃了凌十八,平定了高州起義。此役使葉名琛聲名大振,十天后便受命署理兩廣總督兼欽差大臣,不久徐廣縉在廣西對太平軍作戰失利被革職查辦,葉名琛又得實授兩廣總督。
咸豐四年夏,廣東天地會發動了規模空前的紅兵大起義,先后占據東莞、佛山、花縣、三水、順德等地,并集中十余萬人會攻省城廣州。時廣東境內精銳部隊多已調赴外省鎮壓太平軍,廣州城中守兵僅剩一萬余人,葉名琛想方設法招兵募勇,籌措給養,部署戰守,纓城自固,并利用紅兵缺乏統一領導和協調作戰的弱點,集中兵力各個擊破,終于在對峙了半年多以后,奇跡般地將紅兵逐出了廣州地區,隨后又平定了珠江流域,迫使紅兵退往廣西境內。與此同時,葉名琛還主動在廣東為湘軍購買洋炮,派紅單船入長江,派兵赴援江西,協助各地鎮壓太平軍。這些戰績與其他地區在農民起義沖擊下糜爛不堪的狀況相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也使葉名琛的聲譽日隆,權勢日重。咸豐五年九月,葉名琛被授予協辦大學士,咸豐六年正月再拜體仁閣大學士,仍留守廣東,成為清廷在南方的支柱。
就在葉名琛躊躇滿志之際,西方列強借口修約問題挑起了新的對華戰爭。葉名琛因兼任管理五口通商事務的欽差大臣,不能不首當其沖。咸豐四年三月,繼文翰出任駐華公使的包令依據中美《望廈條約》有關十二年后修約的內容,援引最惠國條款,聯合美、法兩國駐華公使,正式照會葉名琛,要求進行修約談判。葉名琛則援引道光二十九年反英人入城的成功經驗,對英方采取了避免直接接觸,拒絕一切要求的簡單方式。包令等見在廣州交涉不得要領,試圖繞開強硬的葉名琛,到上海和天津另覓對清交涉的渠道,也未能得逞。咸豐六年夏,美國駐華公使伯駕聯絡英、法兩國,再次向葉名琛提請修約,又為葉名琛以同樣方式加以拒絕。列強遂決意訴諸戰爭。
咸豐六年九月十二日,清軍廣東水師在黃埔江面搜查有海盜嫌疑的中國商船亞羅號,捕去十二名水手。英國方面趁機以該船曾在香港登記并領有執照為由照會葉名琛,誣陷水師兵勇侮辱英國國旗,要求送回被捕人員并公開道歉。葉名琛復照稱:該船系中國商船,船中確有海盜,且船上當時并未懸掛英國國旗,一口拒絕英方挑釁性要求。英國方面蓄意擴大事端,向葉名琛發出最后通牒,限于二十四小時內作出滿意答復,否則將自由行動。葉名琛為了不擴大事態,被迫派員送還十二名人犯給英領館,但堅持中國方面無歉可道。英方借口中方所派官員職位不高,且未具道歉書,按預定計劃發動了對華戰爭。
九月二十五日,英國駐華海軍司令西馬糜各厘率領三艘英艦強行闖入虎門,攻陷獵德等處炮臺。時葉名琛正在校場閱武,因廣州省城軍隊多已外調,事實上已無力與英軍對抗,加之據說他事先已占過卜,認準不會有事,因而他干脆抱著“不戰”的宗旨,希冀日久英方就會窮蹙自退。接報后,他若無其事地對部下說:“必無事,天黑自然會退走。”同時下令省城所有兵船收起旗幟,不必放炮還擊。第二天,英軍又攻占廣州河南鳳凰崗等處炮臺,葉名琛聞報后仍不動聲色。二十七日,英軍占領海珠炮臺,兵臨廣州城下,葉名琛下令關閉粵海關,停止對外貿易,以為這樣就可以令英方屈服。二十九日,英軍炮擊廣州城,城外的房屋被焚為平地,一部分城墻已被轟毀,葉名琛仍鎮定自若地端坐在督署二堂,并發布告示,要求廣東軍民協力痛剿英人,并許諾殺敵一名賞銀二十元。次日,英軍集中火力轟擊廣州城,一度攻入新城,沖入督署,葉名琛被迫移居巡撫衙門。是時恰逢印度爆發起義,英國被迫將侵華軍隊從香港調赴印度,因而不得不推遲發動大規模侵華戰爭。葉名琛在英軍退出廣州城后,更加相信“以靜制動”的方略已收到了效果。
咸豐七年十月,英國和法國組成聯軍再次麕集廣州城外。葉名琛聞報后仍自信地說:“他們不過是故作恐嚇之勢以逼我求和,我已洞悉其底細,決不會發生什么事。”進而不僅不作戰守準備,而且嚴禁官紳士庶對外議和。十月三十日,英法聯軍強占廣州城對岸的河南。十一月十三日,五千余英法軍隊在二十多艘炮艦的支持下向廣州城發起進攻,炮彈紛紛落入總督衙門,部下紛紛勸其退避,葉名琛仍聲稱:“不過是一陣子的事,過去了就無事了。”幾經勸說,他才遷入內城。不一會兒,督署即被炸毀。十四日,英軍攻陷廣州城,城內士紳要求出面議和,葉名琛仍堅持:過二十五日便無事,并強調絕不能許可英人入城之事。二十一日,英法聯軍在都統衙門將葉名琛搜獲,拘禁在江面軍艦上。
咸豐八年正月初十日,葉名琛乘坐英艦無畏號被押送到印度加爾各答。在囚禁期間,他仍吟詩以“海上蘇武”自居。咸豐九年三月初七日在囚禁地病故。時人譏諷葉名琛在英法聯軍之役中的所作所為是:“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負。古之所無,今亦罕有。”
勝保(?—1863) 字克齋,蘇完瓜爾佳氏,滿洲鑲白旗人。早年由官學生考取恩監生。道光二十年(1840)中舉人。二十二年考取順天府教授。歷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贊善,翰林院侍講、侍讀,國子監祭酒,光祿寺卿。
勝保雖身為閑散清簡的文職,卻不甘寂寞,不時上書言事,想有所建樹。咸豐二年(1852)遷內閣學士后,他又以川西地震、黃河決口以及干旱、日食等自然現象為由頭,上疏議論時政。他指出,太平軍自出永安以來氣勢異常兇猛,不但威脅廣西一省,而且危及廣東、湖南,而徐淮河決未復,閩浙海盜猖獗,畿輔干旱缺糧,也處處潛伏著危機,可是各省大小官吏猶泄沓如故,朝廷刑罰紀綱仍寬猛失調,認為當務之急是要明賞罰以振紀綱。他還特別提醒咸豐帝,“近日市井細民,時或私論圣德”,對咸豐本人已頗有微詞。咸豐帝看了這份奏章后,命軍機大臣傳旨,讓他就民間有關議論直陳無隱。勝保復稱,民間傳聞皇上勵精之心已不如當初,勤儉之德則不及先皇,登基不及兩年,游觀之所已煥然一新,而內務府正在采辦梨園服飾,日后必將有陶情適性之事。他強調,這些議論雖無損“圣德”,然而自古帝王必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尚書》所稱“無于水監,當于民監”應當引以為戒。這是一份相當大膽的奏折,咸豐帝閱后滿肚子不高興,并公開頒發諭旨加以辯駁,但正值頒詔求言之際,也不便加罪于他,便讓他自己識趣自行撤回奏議,并經部議降三級調用。
同年十一月,太平軍圍攻武昌。勝保再上疏奏稱,武昌勢難保守,太平軍的目標首先是金陵(即南京),其次才是湖北、四川,金陵一旦有警,則江浙數千里皆受震動,漕運將被阻斷,若江淮等處數十萬饑民也聞風而動,大局將難以收拾。他認為,當務之急在籌保金陵,而要守住金陵,除了調兵遣將以外,更需借重于地方團練,還得朝廷欽派大臣馳往督辦,方可弭患于未然。奏疏上呈后,咸豐帝便將他派往河南,交欽差大臣琦善差委。不久,太平軍果真攻克武昌,并順江東下。勝保奉命隨直隸提督陳金綬自河南信陽尾追堵擊,直至浦口。這時,清廷也許覺得他有先見之明,任命他以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幫辦琦善軍務,在揚州郊外建立了江北大營。
咸豐三年四月,太平軍自揚州出師北伐。五月,勝保受命率軍追擊,在河南懷慶與正在攻城的北伐軍首次交鋒。北伐軍的目標是進取北京,見清軍人多勢眾,遂于七月二十八日主動撤圍北上。勝保以解圍有功,賞加都統銜,賜霍鑾巴圖魯名號。這時,他所統率的一支以強悍著稱的步兵馬隊已超過四千人,成為北方對太平軍作戰的主力之一。八月二十一日,清廷復以勝保取代直隸總督訥爾經額為欽差大臣,繼續尾隨追剿太平軍,并賜給其神雀刀,授予副將以下先斬后奏之權。九月十九日,勝保軍抵深州午村,分兵四路進攻太平軍,未能得手。太平軍遂揮師北上,進逼天津。勝保率部緊追不舍,在靜海郊外扎營后,又親率五百士兵繞道至天津,會同當地官員組織團練,布置防務,遏制了太平軍的勢頭。十一月二十三日,勝保率部偷襲太平軍營壘,受到重挫。此后,太平軍分兵固守靜海、獨流,勝保指揮陸續到達的各路清軍圍攻太平軍,但數攻不下,并迭受清廷申斥。咸豐四年正月,清廷又令僧格林沁移營王家口,與勝保合軍。正月初八日,北伐軍自靜海、獨流突圍南下,勝保會同僧格林沁尾隨追擊,于二月十一日將北伐軍圍困于直隸阜城。三月初,太平天國北伐援軍進抵山東臨清,勝保率部自阜城南下迎擊。三月中旬,北伐援軍攻占臨清城,勝保受到革職戴罪自效的處分。三月二十五日,勝保督軍三路并攻,迫使北伐援軍撤出臨清南走。四月初九日,他又率軍追至黃河漫口支河,擊潰北伐援軍,以功賜太子少保銜。此后,他又自臨清回師,與僧格林沁合力將北伐軍圍困于東、西連鎮。五月初,北伐軍分兵為二,由林鳳祥留守連鎮,李開芳自東連鎮突圍至山東高唐,清軍也分由僧格林沁繼續圍攻連鎮,勝保率部南下追擊。咸豐五年正月,僧格林沁部攻陷東、西連鎮,勝保部在高唐州圍攻北伐軍卻勞而無功,咸豐帝遂令僧格林沁移師高唐,而將勝保以“遷延觀望,糜師勞餉”罪押解京師,旋遣戍新疆。北伐軍被殲滅后,改充伊犁領隊大臣。
咸豐六年六月,勝保從新疆被召回,赴安徽、河南一帶參與鎮壓捻軍。咸豐七年正月二十六日,與副都統穆騰阿在固始擊敗捻軍盟主張樂行,接著又相繼攻陷三河尖、霍丘、正陽關等地。是年冬,太平軍陳玉成率部進入豫南,聯合捻軍龔得樹等部再圍固始,勝保得訊后會同袁甲三馳援,解固始圍。咸豐八年四月,再次擊敗張樂行,攻占六安州。七月,勝保被任命為欽差大臣督辦安徽軍務,他采取剿撫兼施的手法,招撫曾接受太平天國封號的淮北團練頭目苗沛霖和捻首李昭壽。咸豐十年正月,因未能克復廬州、定遠,導致捻黨蔓延被參劾,勝保被解除欽差大臣職,調往河南督辦軍務,不久又因未能阻止淮北捻軍進入豫西,被解除兵權,調回京師,降授光祿寺卿。
勝保回到北京不久,恰逢英法聯軍在攻占天津后繼續北上進犯北京,遂受命赴通州前線會同僧格林沁等抵御侵略軍。八月初七日,英法聯軍三千人分兵三路進攻八里橋清軍陣地,勝保一馬當先,率部奮勇抵抗,兵敗受傷后退保京師。回到北京后,勝保雖身負重傷,仍帶傷參與城守,已逃至熱河的咸豐帝聽說后稱其“報國心殷,實堪嘉尚”,讓他統帥各省勤王軍助守京師。英法聯軍攻陷北京并逼迫清政府簽訂《北京條約》后,勝保受命以兵部侍郎任欽差大臣,收集各路潰軍以及各地勤王軍,督練兵馬,成為京畿一帶手握兵權的重臣。其間,他與留在北京督辦“和局”的恭親王奕?關系密切,受到奕?的器重。咸豐十一年三月,勝保再次奉命率部在山東、河南、安徽一帶鎮壓捻軍。七月,咸豐帝在熱河病故,遺詔立載淳為皇太子,以載垣、端華、肅順等八人為贊襄政務大臣,西太后那拉氏和近支親王奕?則受到冷落和排斥,那拉氏和奕?遂聯手策劃宮廷政變。在這場宮廷政爭中,勝保公開倒向那拉氏和奕?一邊,他所統帥的軍隊則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八月初二日,勝保于冀州奏請赴熱河行在吊喪,未等批復便兼程北上,至熱河后又撇開顧命八大臣,單銜呈遞黃折向兩宮皇太后和皇上請安。肅順等以向來臣工無具折請皇太后安之例,以及縞素期內不該呈遞黃折為由,對他大加指責。勝保假意檢討了一番,承認是“一時糊涂”,于八月十八日離開熱河折回軍營。九月二十八日,勝保又搶先上疏,斥責載垣等八大臣以顧命為名,挾天子而令天下,要求由皇太后垂簾聽政,并擇近支親王佐理朝政。在他的奏折到京的同一天,大學士周祖培等也上了相似內容的奏折,兩太后隨即下令交群臣議論,發動了北京政變。
北京政變后,勝保被授予鑲黃旗滿洲都統兼正藍旗護軍統領,仍主持山東、安徽、河南等地鎮壓捻軍事務。同治元年(1862)四月,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在壽州被已為勝保招安的苗沛霖誘捕,押送至潁州勝保大營。勝保勸降不成,遂在解送京師途中將陳玉成殺害于河南延津。七月,勝保奉調入陜,督辦堵剿太平軍西北部隊和鎮壓回民起義事宜。西進途中,所部到處騷擾百姓,隨行的宋景詩部又中途嘩變。勝保又擅自調集苗沛霖部赴陜,為清廷發現后急令僧格林沁武力制止。苗沛霖見不能取信于清廷,再次叛清。于是,勝保的政敵潘祖蔭、袁甲三、僧格林沁等迭上奏章,彈劾他“擁兵縱寇”、“招降納賄”、“諱敗為勝”、“荒淫貪縱”、“抽厘肥己”、“濫耗軍餉”、“攜妓隨營”。同治元年十一月,清廷下令將他革職交刑部治罪,并查抄在京家產。審訊時,勝保依恃有擁戴之功,態度極為囂張,不但拒不承認所彈劾各事,而且反誣參劾諸臣,招致眾怒。奕?曾欲為其開脫,反遭慈禧疑忌。次年三月,兩宮皇太后親下懿旨,賜令其自盡。
僧格林沁(?—1865) 博爾濟吉特氏,蒙古科爾沁旗(今屬內蒙古)人。他出身于蒙古貴族家庭。生父畢啟,為四等臺吉。嗣父索特納木多布齋,為札薩克多羅郡王,因娶了嘉慶帝的女兒,又為額附。索特納木多布齋死后無子,僧格林沁作為其族侄于道光五年(1825)被立為嗣子,襲封郡王,因此成了道光帝的外甥,“出入禁闈,最被恩眷”。歷任御前大臣,正藍旗蒙古都統,鑲白旗滿洲都統等職。
咸豐三年(1853)九月,太平天國北伐軍進抵保定附近,清廷急派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督率京師旗營赴涿州阻擊。北伐軍轉由滄州東進靜海和獨流后,他又領軍進駐永清,防堵太平軍北上。咸豐四年正月,北伐軍南撤至阜城,他會同欽差大臣勝保等一路尾追,包圍阜城,擊斃北伐軍統帥之一的吉文元。四月,北伐軍突圍至東、西連鎮,分兵為二,由李開芳率馬隊南下迎接北伐援軍,林鳳祥留連鎮固守待援,清軍也分派勝保領軍追擊李開芳部,而由僧格林沁率部圍攻東、西連鎮。僧格林沁在太平軍外圍挖濠筑壘,緊緊圍困。兩軍對峙至咸豐五年春,太平軍糧盡彈絕,僧軍趁機發動攻勢,于春節那天攻陷東連鎮,正月十九日又攻占西連鎮,俘獲林鳳祥。此時,勝保在山東高唐州圍李開芳部卻久攻不下,清廷遂將勝保逮京治罪,派僧格林沁移軍進攻高唐州。正月二十九日,李開芳率部從高唐州突圍至茌平馮官屯,僧格林沁統軍尾追而至,在強攻不下之際,引運河水灌太平軍營壘,李開芳被迫乞降,太平天國北伐失敗。僧格林沁晉封博多勒噶臺親王。
咸豐八年夏,英法聯軍攻陷大沽,逼迫清政府簽訂《天津條約》,僧格林沁奉命以欽差大臣統領京營旗兵以及黑龍江、吉林和蒙古馬隊,前往天津海口督辦軍務。僧格林沁查勘了地形后,在距天津三十余里的雙港東西兩岸擇要扎營,修建炮臺十三座,安設重炮;又重新修復已為英法聯軍拆毀的大沽海口南北岸炮臺,并將原設一千六百名守軍擴充為三千名,準備迎擊侵略軍。咸豐九年五月十七日,英法聯合艦隊再抵大沽口外,拒絕接受清廷從北塘登岸的要求,堅持要從大沽口溯白河進京換約,并照會大沽守軍限期撤去防御設施。五月二十五日,英法聯軍突然向大沽炮臺發動攻勢,僧格林沁命令大沽守軍開炮還擊,激戰一晝夜,擊沉擊傷敵艦多艘,迫使英法艦隊退出大沽口外。
大沽獲勝后,御史陳鴻翊等建議加強北塘防務,僧格林沁卻不以為然。為了讓英法公使能放心地從北塘進京換約,他竟下令撤去北塘防務,并且武斷地認為,英法軍隊即使從海上登陸,也不可能多帶馬隊,在其登陸后我再出動馬隊迎擊,可確保勝券在握。咸豐十年六月十五日,英法聯軍果然進抵北塘海面,在未受到任何阻擊的情況下,用小輪船拔除海口所設數百巨樁,順利登陸。僧格林沁僅飭派馬隊遙為屯扎。六月二十六日,英法聯軍分兵兩路進犯新河和軍糧城,僧格林沁派出三千馬隊迎擊。聯軍先以七百人出戰,僧格林沁見其兵少正準備加以聚殲,聯軍七百人忽然散為一字陣,每人相隔數十步,陣長數里,反將僧軍包圍,然后開槍射擊,僧軍馬隊紛紛被擊落馬,幾乎全軍覆沒。聯軍復從北塘進逼大沽之后,兵船則從海口威脅大沽之前。在這一危急形勢下,咸豐帝惟恐僧格林沁魯莽從事,急忙指示:“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實在京師。”要求他一旦海口難守,即帶兵回撤,切不可因死守大沽而置京師于不顧。七月五日,聯軍從后路抄襲并攻占大沽北炮臺,僧格林沁隨即從南炮臺撤軍,聯軍長驅直入,僧格林沁再率部從天津退至通州以南的張家灣。通州談判決裂后,僧格林沁應怡親王載垣要求,將英方代表巴夏禮等捕送北京囚禁,并上密折建議咸豐帝“巡幸木蘭”,即去熱河避難。八月初七日,僧格林沁統軍與英法聯軍在進入京城的咽喉之地八里橋展開激戰,未能阻擋聯軍,京城以東防線遂全部瓦解,京城隨即為聯軍占領。
咸豐十年十月,僧格林沁奉命領軍赴山東鎮壓捻軍,在巨野東南羊山集、菏澤關李家莊、汶上楊柳集三戰三敗,損失慘重。咸豐十一年四月,僧格林沁在鄒縣白蓮池招撫文賢教起義軍,十月西上菏澤與勝保軍合攻長槍會,招撫劉占考、王來鳳等,摧毀起義軍多處據點。清廷辛酉政變發生后,僧格林沁進一步受到重用,被授予節制直隸、山東、河南、山西各省督、撫、提、鎮以下各官的大權,負起鎮壓中原各地反清勢力的重任。同治元年(1862)二月,僧格林沁率部進入河南商丘,進攻金樓寨白蓮教起義軍。得手后又南下安徽亳州,于同治二年與張樂行所統二十萬捻軍大戰于雉河集,張樂行、蘇天福、趙浩然等捻軍首領兵敗身亡。十月再兵臨蒙城,與割據兩淮多年、號稱擁兵數十萬的苗沛霖所部團練展開激戰,再次獲勝。在這幾次戰役中,僧格林沁的馬隊顯示了威力,也大開了殺戒,所經之處“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如山堆積”。
同治三年四月,進軍西北的太平軍陳得才等部和捻軍聯合東下,由鄂豫邊界前進,試圖救援天京。僧格林沁率部阻擊。天京淪陷后,江北太平軍余部和捻軍各部聯為一氣,共推賴文光為統帥,繼續抗擊僧格林沁統領的清軍。賴文光根據僧格林沁以馬隊為主的特點,也對所部加以整編,改步兵為騎兵,采取機動靈活的游擊戰術,與僧格林沁的馬隊周旋。僧格林沁心高氣盛又剛愎自用,仍一味窮追不舍,結果被賴文光牽著鼻子走,一敗于羅田滕家鋪,二敗于羅山蘇家河,三敗于羅山永安寨,四敗于光山人和寨,五敗于河南魯山,接連損兵折將。同治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僧格林沁落入賴文光設計的圈套,從魯山一路追擊捻軍數千里,直至山東曹州高樓寨,陷入捻軍重兵包圍之中,清廷在北方唯一可以依賴的蒙古馬隊被盡行殲滅,僧格林沁本人也負傷身亡。
評:肅順、葉名琛、勝保、僧格林沁四人都是被咸豐帝倚為干城的人物,可是他們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驕狂。肅順依仗咸豐帝的寵信目空一切,咸豐帝尸骨未寒,就被他的政敵聯手凌遲處死。葉名琛在外人面前盲目虛驕,最終作為英法聯軍的俘虜客死異鄉。勝保與同僚相處盛氣凌人,很快在同僚的聯合攻訐之下被賜令自盡。僧格林沁在鎮壓反清起義時氣焰囂張,結果陷入起義軍的伏擊圈中全軍覆沒。肅順身亡,奕?得以在中央總攬朝政;僧格林沁戰死,湘淮軍的勢力得以從南方擴展到北方;晚清統治格局因此為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