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的歡愉還未散盡，又迎來了中秋，黑絨夜空處處綻開璀璨的煙火，遠近的煙花炸裂聲此起彼伏，好似一首曲調悠揚的聲樂，大屁股電視機里主持人正熱情洋溢，字正腔圓地念著祝賀詞。

胡楚雙手松松搭在沙發扶手上，身子往后一靠，修長的大長腿自然交疊，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下巴微揚，嘴角漾開一抹頗耐人尋味的微笑，“你好，我是玥玥表哥，胡楚，我們昨天見過的。”

顧天祈不慌不忙飲下杯中茶，淡淡道，“你好，我是顧天祈，玥玥的丈夫。”咬字清晰，聲音清冷。

聽到“丈夫”二字，晏清拿杯子的手輕微一顫，眼皮快速一掀，眼眸快速掃過顧天祈，繼而平靜地繼續喝水。

胡楚眉峰一挑，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顧先生看著眼熟，是不是經常出現在某些影視作品中？”

假裝聽不出胡楚話語中的隱晦鋒芒，顧天祈慢慢放下茶杯，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小弟不才，兩年前，剛拿了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角，近日會有一部新電影即將首映，不知道表哥是否有空賞臉一觀。”

即使胡楚不甚了解娛樂圈，但也知道戛納國際電影節，知道這兩個獎項的含金量，顧天祈今年不過26，年紀尚輕，只要不出現什么狗血設定，他的前途基本是一片光明。

“顧先生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成就，前途真是無可限量，只是我很好奇，顧先生為何會這么早成婚？”

這個問題晏清想問很久了，只是他作為晏玥的弟弟，顧天祈名義上的弟弟，不好開口問，胡楚是晏玥的哥哥，名義上是可以以長輩的身份詢問，這也是為什么即使胡楚今天很忙他也要把胡楚叫過來的理由。

似乎早已經知曉胡楚會問這個問題，顧天祈輕笑道：“我和玥玥相識很早，早在5年前我們就有過交集……”

其實他和晏玥的相處時間不過三個星期，三個星期，21天，如果除去睡覺的時間，晏玥上班的時間，他們大約相處的時間約為150個小時，然而奇異的，竟然比和他認識了近2年，交往近半年的楊姝更要熨帖。

直到這兩天，他才恍然，原來在很早以前他們就以另類的方式有過交集，原來當初支撐他堅持娛樂圈的小小苗因她得以維持。

她就像一束光，透過厚重的烏云，落進幾許光明。

故事很簡短，不過幾分鐘就講完了。

客廳陷入一片過分的沉寂，晏清和胡楚互相交換眼神，兩人一前一后找了借口溜到門口，頂著隨時隨地可能灑下的煙花炸裂后化學物，陷入了漫長的膠著（zhuó）戰。

“玥玥和他這么早就有過交集了？”

“我也是昨天聽我媽說的，我猜是我姐那時候是因為父親去世心情不佳，跑去T市散心的時候遇上顧影帝第一步電影上映。你知道的，我姐小時候就喜歡演戲，如果不是父親阻攔著，我毫不懷疑她的高中志愿會選擇電影學院。”

“玥玥她……”胡楚欲言又止，狹長的桃花眼劃過一抹憐惜，“那你覺得顧影帝對你姐如何？”

片刻的沉默，晏清目色清明，“說不上好，但也談不上壞，相敬如賓吧。”

胡楚長嘆一口氣，仰頭看向沉沉夜色，一輪皓月當空，輕淺的月華絲絲縷縷如絲線，勾連起一張朦朧細網，籠蓋住一小小的土地。院門前被修剪一新，只留下稀疏枝條的石榴樹沐浴著月華，一溜碩大的石榴咧著嘴，嘻嘻笑著。

“那你姐對顧影帝如何？”

良久的沉默，晏清幽幽嘆了口氣，“她心口的朱砂痣。”

夜風輕輕一拂，兩個成熟的石榴互相碰撞敲擊，宛如兩位親密情侶耳鬢廝磨，互相交心。

見胡楚面露憂色，晏清安慰道，“哥，幾個月前，四舅舅和四舅媽曾經想把我姐介紹給一個離過婚的富商……”三言兩語把這件事說明，晏清繼續道，“雖然我也不是很同意我姐嫁給他，但我今天冷眼瞧著，雖然顧影帝性子冷了些，但對我姐，還不錯。我和媽商量過，如果我姐自己愿意，我們就陪她，但如果哪天顧天祈他對不起我姐，我會直接上門把我姐接走，決計不叫她再受任何委屈。”

胡楚看著眼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年輕人，心口百感交集，曾幾何時，那個追著自己跑的小鼻涕蟲已經長大成人，小小的肩膀已經可以為姐姐撐起一片天。

胡楚輕拍了拍晏清的肩膀，頗感欣慰，“好，你長大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把我叫上，總不叫你姐娘家無人。”

“來來來，碳烤小排，油悶大蝦。”晏母系著深褐色格子條紋圍裙，素白的手指托著兩盤新出爐的、熱氣騰騰的、椒香四溢的碳烤小排和油悶大蝦上了桌。

“你們都慢點吃，后面還有好幾個菜！”晏母見晏清已經抓起一塊碳烤小排往嘴里塞，完全顧不得裊裊升騰的煙霧，急忙出口阻止。

顧天祈夾過幾塊賣相最好的羊排單獨放在一個盤里，又夾了幾只椒香的大蝦疊在上面，羊排旁邊一只肥碩的大閘蟹紅著臉，耀武揚威地揚起巨大的鉗子，對面疊羅漢似的疊了一摞厚厚的炸小肉丸。

晏家酒席有言，吃酒吃肉，海陸空三鮮聚齊，雞鴨鵝湊趣捧場，豬牛羊姍姍來遲，各色果蔬兩邊開路。

紅木大圓桌上，飽滿多汁的西瓜堆成山、橘子皮兒薄多汁，個頭大、海碗里盛著外酥里內的炸肉丸圓滾滾、紫陶砂鍋里烏雞燉紅棗滿滿當當、鐵板牛肉搭配翠綠青椒色香俱全、酥脆椒香油悶大蝦裝了滿滿一盤、青花瓷魚盤裝著的蔥油大黃魚醬香蔥鮮、骨瓷深盤上烤乳鴿焦香四溢、10英寸平盤端著一摞清蒸的膏肥肉實大閘蟹、咕嚕嚕冒著火的干鍋包菜酸辣適口、7、8只外皮酥脆的烤鴨腿安安靜靜躺在大平盤上、最后盛出一碗熱氣騰騰清甜適口堅果羹。

雖然知道中秋是很重要的日子，但是顧天祈萬萬沒想到晏家竟然能重要到如此程度。

在家的時候，他也曾目睹過一張花梨木長方桌上擺滿珍饈的經歷；也曾有過一大家子人圍坐一桌細嚼慢咽分享晚餐的經歷；也曾有過一起賞月聊天的經歷，但是不知為什么，明明只有五個人的晚餐竟然比十幾、二十來人的晚餐還要熱鬧。

胡楚先給每個人倒了一杯紅酒，紅酒的馥郁甜香一下子彌漫在鼻尖，晏玥鼻尖動了動，詫異地抬眸問胡楚，“胡醫生，你竟然舍得把你的珍藏拿了出來了？”

這瓶紅酒是胡楚眾多收藏中的一瓶——06年多米納斯干紅葡萄酒，她記得大表姐結婚那天他都舍不得拿出來，今天竟然舍得拿出來了？

把就被遞給晏玥，胡楚笑道，“這不是瞧你和小清都回來了嗎？而且……”他的眼鋒從坐在一旁默默不語的顧天祈身上掃過，頗為意味深長補充道，“你也總算是帶了個人回來。”

晏玥心口一跳，趕緊轉頭看顧天祈。別人不知道胡楚，她可是知道的，胡楚一張嘴利得很，多少難搞的醫鬧主人公都能被他服服帖帖治理了，不知道顧影帝能不能接住他的招？

收到晏玥關心的眼神，顧天祈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沒事。

看到兩人的互動，晏清和胡楚遙遙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晏母美目掃了一眼各懷心思的一群人，無奈地微搖了搖頭，她起身，舉杯，朗聲道：“中秋快樂，干杯！”

五盞高腳杯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與窗外紅色長龍的炸裂聲遙相對應。

深邃的紫紅色酒液入口，濃郁層次分明的酒體如一陣春風，席卷舌間每一處細胞，一飲一酌間，唇齒留香，余韻悠長。

酒已對過，晏母宣布正式開席。

話音剛落，晏清和胡楚兩人就宛如餓死鬼投胎，吃飯大快朵頤，絲毫不講究斯文。

胡楚夾過一大塊牛肉，就著蘸料一口塞進嘴里，“吧唧吧唧”幾口嚼碎下肚，伴隨吞咽動作一起發動的還有筷子，筆直的筷子已經超被剝好殼的油燜大蝦下手，“刺溜”一聲，本在蘸料中滑冰的蝦仁被他穩穩抓住，下一秒還在盤子里的蝦仁已經進了他的嘴巴。

晏清左手抓烤羊排的肋骨，一口消滅一個，右手握著一只烤乳鴿翅膀，骨瓷小碗邊骨頭以肉眼可見地速度堆積。

晏玥看著自己眼前堆得滿滿當當的羊排、烏雞、大閘蟹、炸小肉丸、油悶大蝦，陷入了短暫的沉思，隨即她一彎眉眼，笑意盈然，“謝謝顧影帝！”

顧天祈不動聲色地掩下嘴角想要翹起的幅度，余光細細打量晏玥的神情。

看她套上塑料手套，看把盤子里的蝦仁小心剝出來，看她……把蝦仁放到自己的碗里……

“謝禮。”她說。

心口好像被什么不輕不重撞了一下，有點酸，又有點甜。

見兩人吃得歡快，晏母眉眼滿是笑意，嘴上不停說著：“慢點，還有很多……”

骨瓷盤上的食物似蝗蟲過境，以肉眼的速度飛快消失，骨頭、果皮、蟹殼、魚骨堆積如山。

酒足飯飽后，兩人一臉滿足癱在沙發上，晏玥幫忙收拾碗筷。

晏清說：“媽，你是不知道，C大的食堂飯菜太難吃了，我每次午夜夢回都惦記著自家的飯。”

胡楚說：“嬸子，你是知道的，我們做醫生的，三餐不保，如果不是嬸子時常接濟，我早就和毛毛搶狗糧了！”

趴在一邊歡快吃狗糧的毛毛聽見胡楚的話，下意識用小短腿護住了自己的食碗，還非常有氣勢地瞪了一眼胡楚。

胡楚：……有了狗糧，膽子也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