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其實是這樣的。
邊南捷得到了兩張體育館看球賽的票,本來不打算去看,但是恰好那個周末實在無聊,無聊到必須要給自己安排一些活動,有時侯做一件心煩的事比任何事都沒有的無聊要容易令人接受得多,至少心有著落。于是,他打電話給時雷,約他一起去看球賽。
屆時,是時雷從東京回到西安的第一個周末。
時雷似乎一直是非常忙碌的狀態,回到西安的當天曾經打過一個電話給邊南捷,語言非常簡短,甚至他感覺到了時雷并不振奮的精神。時雷是一個私下低沉表面風光型的人物,這類人似乎不太多見,只看他的表面,你永遠無法理解他會在萬眾矚目的時刻跳上某個講臺,講一些鼓舞人心的話語,以來達到某種受關注的目的,邊南捷一樣地無法理解。在邊南捷看來,幾乎時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表達自己而做的,他無比迫切地需要別人的關注和肯定,甚至是追捧和贊美,倘他得不到他想要,他便會萎靡不振地縮在一個角落里,哀怨叢生,憤怒不已。
報完了平安的那通之后,再也沒有了時雷的消息。邊南捷感覺,如果他不打電話給時雷,恐怕一段時間內,他們是根本不可能會聯絡的,他雖然是時雷口口聲聲中的好哥們,但是他們始終無法走到一起去,他們只是那種適合閑暇無事一起吃吃飯,喝喝酒,感慨一兩句人生并有著豐富的時間做為積淀而需要刻意維護的朋友,而他不能勸說時雷合乎一些常規,時雷一樣左右不了他的信仰。
當然,除去自己工作也太忙碌之外,邊南捷知道時雷是風云人物,每每回國,都是三五朋友成群,在這座四方的城市里笑著鬧著沉默著思考著,他越來越了解不了時雷,他是一個大集成主義者,可是他又是混亂的價值主義者,他真的是很麻煩的一個男人,是邊南捷這樣簡單的西北男人無法了解的復雜與麻煩。換作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如躺在陽光里睡覺——很多年后,他對況菲菲也描述過他質樸而笨拙的理想的時候,其實是想告訴她,他的理想中加入了她的——他多么希望,能夠擁著她,在陽光里,在難得的輕閑時光里,睡覺。僅僅是睡覺,沒有肉體上的接觸,也沒有俗不可耐的細節,僅僅,只是,睡覺。
可是這個簡單而笨拙的理想始終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始終覺得況菲菲是危險的。面對她,他無法正常的,平靜的,講出心內任何一個想法。哪怕是純美的,健康的,善意的。
如同一個猛獸,明明有與它和善的愿望,心底還是畏懼著它的也許突然來襲,于是那些平和的愿望變成了一些細碎的構想,僅僅存在想象中,因為沒有現實的破壞和人為的打攪,于是可以一直美好下去,變成一處精神疲憊的休憩園,他甘愿在那座休憩園里,無比專注地凝視她,那個嘴角眉梢總是鎖有愁慮的女子,他愿意悄悄地鋪張開她的眉眼,攬她入自己的臂彎,不需要很多的解釋和周旋。也可以偶然貪婪地想:這世界最后只剩下他和她。
如初始的伊甸園,但愿那只邪惡的蛇永遠不會出現。
后來這條蛇出現了。
邊南捷怎么也想不起來,第一次見到況菲菲時候,時雷當時的表情。
在多年后他曾經有一次裝作無意間問起時雷和況菲菲認識的起源。奇怪的是,似乎他們都很避諱那個源頭。而在他直面質問的當口,時雷和況菲菲表現出來了難以置信的默契的含混,好像他們說好了,要為那個本來已經夠神秘的初識三緘其口,于是,一直到最后,邊南捷也不知道當年況菲菲這個北京女孩子,是如何跨越了山水,與當時正在東京苦讀圣賢書的時雷熟識,當然是熟識,能夠相識到跋山涉水來探望的,難道不是熟識。
那時候還沒有什么現在大家們賴以為生的互聯網流行,又或者說,那時候即使有網絡,也沒有發展到兩個天涯海角的人可以驚天動地談戀愛的程度。
再后來,邊南捷苦思苦想很多個版本之后,不得不唯一認定,他們只可能通過類似網絡的方式相識,而這種方式恰好可以彌補人在性格上的缺失,最大可能地完善一個普通人的光彩,于是,時雷便有了足夠的力量,能夠令況菲菲奔波而無怨恨。
那天真的很有趣,邊南捷并不知道時雷和況菲菲有見面的約定,時雷也是只字未提,他在拿到了兩張球票之后,約了時雷一起去看完全無樂趣的一場比賽之后,往回走的途中,時雷接到了一個電話,他本來是沒有注意他電話的談話內容的,只是似乎隱約聽到一句:“你不可能在西安吧?”
然后他掛了電話,沉默了幾秒后,面無表情地對他說:“西安賓館門口,去見一個女人。”
時雷說的,就是況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