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先行北上，擦肩京師雒陽，然后出了函谷關，進入西行大道。接著沿著黃河流域最大的支流渭水到達西京長安。這一天正好歲除。眾人趕在日落之前進到長安城。

舊都長安遠比不上雒陽繁華，但今日街道上的熱鬧程度比雒陽不遑多讓。有幾戶耐不住性子的人家已經燃起了爆竹，干燥的竹竿在火中“噼里啪啦”地作響。

這幾年，長安這一區域的暗衛事務由曄部眾負責，由于一些原因，曄部眾安插在這座城市的暗樁寥寥，平常少有任務派發給他們。

因此，暗樁們都有著各自的營生，不完全靠暗衛發餉生活，這導致他們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當陳末等人敲開一位名為牛風的暗樁的家門時，他的神情是錯愕的，差點沒能認出暗衛主事人的符信，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暗樁牛風趕忙將眾人迎進門，把妻兒安排進旁屋，給陳末等人騰出堂屋地方。

“曄主、影主，還有這兩位公子你們先入坐，我去準備酒菜。”牛風慌慌張張的，轉身離去時差點被案幾絆倒。這樣的素質很難想象若是有重要任務，他怎么去完成。

李影望了一眼牛風倉皇的背影，說道：“你們曄部眾人多，不稂不莠的也多，派這樣的人在長安，就是占著坑不——”

她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說。

“就是占坑不拉屎，白白浪費長安這個好地方。”陳末接話。

竇輔干笑一聲。他沒法反駁，因為李影所言非虛。

長安處于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的交壤之所，本是暗衛情報系統在京畿三輔最重要的中轉站。一開始，長安城中影、曄二部眾的勢力各占一半，可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兩者自然是齟齬不斷，時常互下絆子。

影部眾統領李儒出招陰損，有違道德。適時剛接任職務的暗火統領深為不恥，以與李儒在影部眾共事而感到恥辱。兩人因此矛盾日益變深，最終暗火統領率舊部撤到魯國。影部眾頓時喪失了一半的實力，漸漸被曄部眾排擠出長安地區。

之后，李儒花了大心血才在并州重新站穩腳跟。

然而曄部眾在北地與西州的影響力不足，根本吃不下整個長安地區的情報網。曄部眾的三位統領商議后決定將重心東移南移，本是香餑餑的長安，一下子變得無人問津。

這段往事不是什么秘密，暗衛人人心知肚明。蒯越嘆氣：“若是大家能夠齊心協力，暗衛在各郡國的影響力一定數倍于今。”

竇輔說道：“這次我與影主一同前往涼州，配合行事，就是希望能彌合昔日的嫌隙，讓影、曄二部眾齊心，共同為暗衛大業效力！”

蒯越點點頭，贊同竇輔的話。

陳末不以為然，導致內耗局面是暗衛體制上的問題。

暗衛成立之初只考慮到勢力之間的相互制衡，可若是暗衛中沒有一個凌駕于所有人的存在，所謂的制衡就會失控成為內耗。因此想要暗衛團結一致，必須在制度做出翻天覆地的改革，不然連讓影、曄二部眾在表面上齊心都做不到。

間隙，牛風與他的妻子陸續上齊了酒菜，滿滿一桌很豐盛。一旁火爐里燃著精木炭，鋪在坐席上的氈毯厚實松軟，也是高級貨。看來牛風在長安的營生不錯。

竇輔邀他入座。牛風委婉謝絕，他哪敢，一次就見到暗衛的兩位主事人，心到現在還在怦怦跳。

竇輔并不強求，說道：“去陪你的妻兒吧。”

“屬下就在隔壁屋子，有任何需要，喚屬下去做就行。”牛風拱手告退。

陳末喂了雪神幾塊肉脯。長途奔波可把它累壞了，吃完后便蜷縮在陳末跟前睡著了。

眾人喝著熱酒，相互交談，看上去其樂融融，實際上氣氛頗為尷尬。因為相互交談并不是四人間的相互，而是兩人間的相互——陳末與李影一組，竇輔與蒯越一組。

對此竇輔無可奈何，李影對他愛答不理，有什么沒辦法？只好繼續喝悶酒。

蒯越見狀暗嘆：“剛剛還說要齊心協力，結果還是各自為營。”他是主張“二部眾齊心”的，主動同陳末搭話，可惜不善言辭，一開口就問陳末對影、曄二部眾對立的現狀有什么看法。

陳末愣了一下，避重就輕：“這樣的狀況需要時間慢慢改善。”

“剛剛曄主說希望通過這次合作來彌合二部眾昔日的嫌隙，那時陳兄表現得不以為然，不知是否有其他的見解？”這話乍一聽像是在質問，其實蒯越沒有那個意思，他就是心存疑問，只是不善言辭而已。

陳末看了蒯越一眼，發現他眼神謙遜，明白這人就是不會說話，并不是存心找茬。

“揚湯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這是《文子》中的一段話，陳末的意思是用合作來彌合嫌隙是揚湯止沸，根本問題出在暗衛體制之上。

蒯越聞言陷入了沉思。陳末不再多言，轉過身與李影繼續說起了從張角那兒聽來的黃老之學。

陳末的話點醒了蒯越，讓他明白問題的根本，同時又讓他心生無力之感。蒯越覺得火爐有些熱。

“我出去透口氣。”他起身說道。

蒯越一出門就察覺到牛風正鬼鬼祟祟地往這邊張望。不過他有些心亂，沒有過多在意，徑直往院子里走去。可是沒想到牛風竟然跟了上來。

“你有事？”

牛風的聲音有些顫抖。“公子可是襄陽蒯氏的蒯越？”

“不錯，我就是蒯越。”

牛風吐了一口濁氣，說道：“我可等到你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遞給蒯越。

蒯越心想，既然牛風在此處將信交給他，那一定是寫信之人不想讓別人知道。于是他走到院門下拆開密信，借著燈籠昏暗的光線一掃，落款“愚兄良”三個字讓他心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