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床的四歲多小孩男,早上查房,他見誰抱誰,只要是小姐姐,他只抱小姐姐,抱著就不撒手,可能他們都覺得這個孩子可愛,可是我不喜歡他抱著我,越是不讓他抱,他越是要抱著,隨即查個房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追著我要抱抱。
孩子們的病床長擺著的都是玩具,男生就玩恐龍、小汽車,女生就是洋娃娃、毛絨熊,如果在普通病房,我們是不允許病人在病床上放那么多東西的,但是孩子不一樣,玩具是他們小伙伴,能夠陪他們一起住醫院,有玩具的地方就沒有焦慮,要是有動畫片就更好了。
中午我去茶餐間熱飯,路過兒科門診的配餐室,兒科門診排著長長的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陪著家里的一個寶貝孩子來醫院看病,兒科醫生基本沒有休息喝水的時候,家長們都十分緊張自己孩子的情況,你還敢不在診室里跑去喝水?
我把飯塞進微波爐里轉,我就出來了,看著這長龍,就是到中午十二點里面門診的老師也吃不上飯。
就在我放空腦袋呼吸亂想的時候,從人群中突然奔出來一個壯乎乎、行動笨拙,體型巨大的兒童,咆哮著就朝我奔過來,我還在納悶,眼見他離我越來越近,我還是先跑為妙?
我立馬拔腿就跑了,那癡呆兒見我拔腿跑,立馬追著我跑,什么情況?我靈活地躲進輸液大廳,輸液大廳里面家長很多,我被他嚇到了,這個體型巨大、肥胖、看上去就是低智商兒童向輸液大廳里的孩子、家長瘋狂地咆哮、喊叫、跺腳,憤怒地在地上蹦,張牙舞爪,他的奶奶和媽媽從后面急匆匆地攆上來把他的胳膊攥住。
孩子的力氣分明很大,奶奶和媽媽很是吃力才控制住他,然后強行把他拖走,推進茶餐間里關上門,里面傳出了又打又砸的聲音夾雜著孩子的咆哮怒吼和奶奶媽媽的哭泣聲。
我這才從輸液椅架后面探頭出來,“怎么了?”旁邊一位家長以為是我激惹了這個孩子,“我不知道啊,我就站在那里,他突然就出來攆我。”我無辜道。
費費老師以為我挨打了,趕忙來輸液大廳里,“打到你了嗎?”她問,我搖搖頭,“沒有,但是嚇到我了。”
我還是站在輸液椅架后面,“沒事,你出來吧,”她對我說,然后又轉頭向其他家長解釋道,“不要驚慌啊,那個孩子也是我們兒科的老病人了,他腦子有病,家里奶奶、媽媽也是帶他治了好多年,他一犯病就喜歡大吼大叫地發怒,你不理他就行了。”
“真的是腦子有病嗎?”我跟在費費老師身后問道,“對啊,”費費老師解釋,“一直都在看醫生,都快十年了。”
“什么毛病?”我問。
“可能是腦癱后遺癥,反正智力發育受損了,十幾歲了,智力還是四五歲小孩的水平。”費費老師邊走邊說,“平時也是這樣易激惹,隨隨便便就突然生氣了,暴怒了,就這樣又吼又叫的,他家里人都給他搞得筋疲力盡的。”
我聽了,也只能默而不言,可是我的飯還在茶餐間……我擔心我的飯,別給他砸嘍……
那個孩子折騰了好久,雙手被奶奶綁著,奶奶抹著臉上的淚哭著把他從茶餐間拖出來,一面跟周圍的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孫子生病了腦子不好,不好意思啊……”
老人家一把年紀本是頤養天年的歲數,卻不能安享天倫,四處向人低頭道歉的模樣真是讓人看著心酸,于是我選擇背過身去,不再看了。
這世間本就有很多無奈和不幸,誰也不是誰的救世主,但有可能是禍害頭,悲劇的結局也是悲劇。
“你還沒吃嗎?”大青從后面走過來,“在等啥呢?”她直接進了茶餐間吃中午飯。
一邊吃飯,一邊掏出手機,打開手機的前置相機對著自己,仔細欣賞自己逆光也清晰的美,快把我惡心吐了,“看著自己的大臉,不會吃不下飯嗎?”我故作疑惑地問道。
“靠!”大青啐了一口,否認道,“我是在看我的眉毛,好淡,我想去紋個韓式半永久的眉毛!”
我撇撇嘴,忠心地建議道:“那你不如去紋個前額發際線。”
直擊靈魂的暴擊,大青一口老血卡在喉嚨里,“我艸尼瑪,”自己也哭笑不得,小聲重復道,“紋個前額發際線……”
“你說我的建議中肯吧。”我邀功道。
大青憋紅了臉,蹦出了兩個字:“滾蛋……”
雷雷在群里發消息說她下個星期就能回來上班了,“有沒有想我?”雷雷問,“想你個屁,躲懶躲這么久!”大青不能看到別人休息,眼紅,好嫉妒,總愛跟別人比著。
“雷雷是生病了好么?”“你說話就不能善良一點嗎?”我佯嗔道。
大青扭過頭去,生氣地說道,“都怪你說我前額發際線,我森氣了!我要拿雷雷出氣!”大青這個姑娘對朋友的脾氣比較大,經常把我們這些朋友們當她的出氣筒,這也是我很討厭她的一點。
時間管理、精力管理,還要加上一個情緒管理,不要把你最丑陋的一面留給你最親近的人。
我也就懶得搭理她這個潑婦,半個小時吃飯時間,吃飯五分鐘,剩下的時間就坐在椅子上享受為時不多的休息,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吃個飯至少要五十分鐘,細嚼慢咽地吃,進了醫院之后,十五分鐘,我能吃好幾頓,要多快,有多快。
猶記得,在手術室里實習的時候,我的體重熬到了最輕,八十多斤,很多人都以為我是病了一場,其實沒有,只是因為手術站臺時間太長,我還是個孩子,食物消耗比較快,基礎代謝比較高,很容易饑餓,經常做著手術,主刀就問,誰的肚子在叫?
我也不敢說是我,不做聲。
老鄒進來熱飯,她后一批吃飯,老鄒胃口比較淺,她呆坐在椅子上,“我一點都不想吃飯了,”我疑惑道,“咋了,炸醬面不是蠻好吃的嗎?”
老鄒笑了,“炸醬像屎……”
“那你那個房間的孩子還拉嗎?”老鄒管的病房里收入院的三個孩子都是秋季腹瀉輪狀病毒感染,“還在拉,但是比前幾天要好很多了。”
老鄒默默地搖搖頭,“每次小孩子拉完的屎,家長都要端給我看一下才放心把它沖掉,我……”
秋冬季節,小孩子容易感染腸道病毒導致腹瀉,所以稱為“秋季腹瀉”,家長們要注意孩子的手衛生和飲食衛生呀。
病從口入。
下班后,跟老鄒一起回去,從晝長夜短的日子,變成了晝短夜長,才五點多,天已經有暮色可言。
往胡同里走,胡同院墻外是XH區的老住宅房,阿婆阿伯隔著這堵墻,在他們自己家里的小院子種了蔬菜和枇杷樹,還有幾株葡萄藤,有一綹葡萄藤翻過了墻頭伸到我們這邊,從初夏開始,就惦記著這一綹翻墻過來的葡萄藤能結出幾個葡萄。
轉眼間,都已近入秋,這綹葡萄藤早就被吝嗇的阿伯阿婆隔著院墻掐死了,于是我們只能隔著院墻看他們那邊碩果累累的紫色大葡萄串,而我們這邊掛著的一直都是被扼殺在搖籃里的幾顆青色干癟的小葡萄粒。
墻根腳下,宿管大叔種了小青菜,我跟老鄒總是開玩笑說晚上出來偷大叔的青菜下面條,大叔墻根下的“小菜地”里的青菜換成了瓜,我跟老鄒仍舊只是痛快痛快嘴,沒下手。
每天下班回來要是視線清,必然要聊大叔菜地里的菜,大叔也只是笑著聽我們揚言要揪他的菜葉子下面條。
零陵路兩旁的梧桐葉開始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