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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9.手術室的123(3)

這個姑娘做完流產之后被師傅推出去,后面又來了一臺臨產的產婦。

一般情況下,產科生孩子是在產房里生,不在手術室這邊,但我并不想退出去,我想留在里面看接生。

我縮在小拐角里,希望天天老師看不見我,天天老師好像把我忘記了,我站在他們產科實習生的后面,露著兩個眼睛聚精會神地看。

“做檢查,看孩子是已經不好了。”產科老師邊引產邊說,“所以我們建議,還是不要的好。”

我還在納悶,做什么檢查能看得出小孩子在肚子里好還是不好呢?

“幾個月了?”我在后面小聲問前面的一個男生。

他悄悄扭頭小聲回答我,“七個多月。”

“怎么不好了?”我又問。

“弓形體感染。”他說,“畸形。”

我震驚了,七個多月,再長幾天拿出來就能成活了,“怎么搞成這樣的?”我好奇,扯扯那個男生的衣服,想讓他告訴我。

他扭頭低聲說道:“家里養貓,貓身上的。”

水囊引產下來的孩子,連著臍帶,居然還是活著的,我頭伸進去看:皮膚是紅紫紅紫的,但四肢健全,是個男孩。

“怎么就畸形呢?”我在他旁邊嘟囔道。

“同學們看出來了嗎?”老師一手把孩子托在掌心,一手從產婦下腹部擠壓還在子宮里面的胎盤。

“嗯?”我著實沒看出來。

“他是個無腦兒。”站在我前面的產科男生回頭告訴我道,“活不了多久的。”

聽他這么一說,我明白了,隨即用檢查的眼光上下打量這個無腦兒,但是,我怎么,“我怎么感覺他的眼睛看著有點怪?”我問那個男生。

“不知道……”他看了看嬰兒,搖搖頭說道。

他們做完手術就離開了,丟下術后的攤子輪著我收拾,“天天老師……這個孩子怎么辦啊?”我慫了。

說實話,我不怕尸體,我害怕活人,便跑出手術室,在走廊里喊天天老師過來處理。

隔了一會兒,天天老師才在走廊的另一頭的手術室里回話:“你別動他,放在那里,太平間會有人過來接走……”

我把他連著鋪著綠色的無菌巾的盤子一同端放在一邊,產科的老師應了家屬的請求,把他臍帶結扎好了,跟正常的孩子一樣。

我時不時扭頭看他一眼,他剛和母體分開的時候,還在哭鬧,現在不哭了,一個嬰兒,肉團子,小小的,趴在無菌盤里面,安靜地一呼一吸。

我總感覺他的眼睛那里看上去怪怪的,說不上來的感覺,可能是出于好奇,我上前,戴了一只手套,手指搭在他的小腦袋上,輕輕扒開他緊閉的眼皮,我驚呆了……

他沒有眼珠子……

緊接著,我有點吃驚,趕緊扒他另一眼睛的眼皮,也沒有眼珠子。

“同學,你老師呢?”

太平間的師傅推著車進來,“在一號房間忙呢。”我說,“核對一下信息。”他把他的交接本拿出來,我放下手里的手術污物,拿來了剛才的手術記錄,才明白為什么剛剛天天老師怎么不讓我出來,敢情等著我幫她做交接呢。

“李昊天,胎中七個月。”太平間的師傅說。

我翻翻剛剛手術記錄,“對,是叫李昊天。”工作做完,我跟師傅感嘆起來,“這么小,唉……”師傅唏噓道,“都是作孽啊……”說著師傅把裹尸袋打開。

師傅以為孩子已經死了,他把孩子捧起來,頓了一下,驚訝地抬頭問我:“怎么還有呼吸?”

“因為做的不是藥引,水囊引產做下來是活的也很正常。”我解釋道。

“這這這……”師傅把孩子放進裹尸袋里,遲遲不拉拉鏈,“還是活的小孩,這可作孽哦……”

我上前拍拍師傅,安慰道:“他是無腦兒,你看……”我隨即伸手扒開他的眼皮,“他只有眼眶,沒有眼珠。”“你就是不引產,生下來也活不久的,對他而言也是痛苦。”

師傅定睛一看:“好吧……”拉上了他的拉鏈,把他拎起來,剛放到平車上,孩子在裹尸體的袋子里哭了起來,細微地聲音隔著塑料布袋聽起來渺渺茫茫,若有若無,“搞得我都不敢搞他了……”師傅看著黃色的小小的裹尸袋,“他還在里面動……”

我忍著心中的懼怕,其實我也不太能受得了這個哭聲:“師傅,你趕緊走吧,我受不了這個聲音。”我把師傅推出手術室的門,“我還要把這間房間收拾干凈,后面還有手術,你快走吧,師傅……”

師傅回頭望著我:“我有點害怕哎……我又不是學醫的……”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便安慰道:“你想,他又不是說被父母遺棄不要的,他是無腦兒,生下來也活不了多久的,遲早都是要死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這就是他的命。”

師傅半信半疑,疑疑惑惑地推著平車走了,孩子的哭聲在走廊上回蕩開,“怎么還有小孩子的聲音?”我聽見任老師路過,嘀咕了一句。

中午吃飯的時候,老鄒跟我說,她一上午被一個在高級雪道滑雪,摔斷骨頭的男人搞的東跑西顛,累的半死。

因為骨科手術都是一邊上鋼釘,一邊拍片子,看釘子位置合不合適,所以手術基本上是在手術室里打一顆釘子,就得跑出手術室拍個片子看,再進去上釘子,再出來拍片子,進去出來,進去出來,很累人。

“一共裝了多少個釘子?”我問。

“少說得有五六十個,”老鄒嘆道,“都是年輕人,不知道惜命,搞一身麻煩來醫院。”

老鄒因為病人的不惜命,氣憤道:“他那個腿根本沒法兒看了,基本上就是劈開了,還是旋開著劈開的,鋼釘特別難上,上一個釘子拍四五次片子,一上午,跑死我了。”

我笑笑,“你不記得原來在腎病科的王勇了?”我苦笑不得,“你還記得他嗎?”老鄒頓了回憶一下,“哦……你說他啊……”

“簡直了,也是個大神。”

然后就提及了那位大神的事跡,“就是那個一邊做血透一邊吃烤鴨、吃關東煮、吃酸辣粉的男的?”

“對啊,就是他,”我撫慰老鄒,“有些人就是不惜命,你又能拿他怎么辦呢?”

“唉……”老鄒嘆道,“煩啊……能怎么辦?”她夾兩口菜嚼著,“你說要么摔死也就算了,摔得這么碎,苦了我們啊……”

“你這話就有點怨氣了啊!”我反手給她一個栗子,“怎么能這么想?!誰都有年輕氣盛做錯事的時候,就希望他做完手術之后能悔過自新,珍惜生命吧。”

“哼……”老鄒苦笑道:“他下半輩子,能不能站起來都是個問題,估計是再也玩不了滑雪了。”

老鄒周末出去浪,在宿舍里找東西,我看她東翻西找,“你找啥呢?”我問。

“沒什么,你看你的書吧。”老鄒瞥我一眼。

我看她有點忙,顧不上我,“好吧……”我便縮回去,縮回簾子繼續看書,沒一會兒,老鄒撩開我的簾子,問我:“老韓,我卷發棒在哪里?”

我打量了一下她的齊耳卷發,“嗯……棒就棒在……和你的臉型特別搭。”

“艸……”她放下我的簾子,“看你的書吧,我問你,我卷發棒在哪兒?”我知道這個梗,故意逗她玩的,“哎呀,我逗你玩的,你卷發棒不是借給舒狗了嗎?”我反問,“上次,舒狗不是拿你卷發棒去跟男朋友約會么?”

老鄒一拍大腿,“給忘記了,找舒狗要回來去……”

晚上,我憋了好幾天沒去一樓沖澡,特別想去沖澡,可是今天又不輪女生洗澡。

我便拉著老馬一起下去洗澡,老馬臉皮兒特厚,我跟著她,我安心。

老馬去軟磨硬泡宿管阿姨,阿姨終于招架不住老馬的煩,妥協道:“去吧去吧,小姑娘哎……”無奈地把鑰匙丟給老馬,“下次不能這樣了。”

這句話對我們已經說過無數次了,我們誰也不把它當回事,我想,阿姨也可能只是說著意思一下:錯我已經給你點出來了,改不改在于你。

這可能就是宿管阿姨對我們的寵溺了。

那我跟老馬就像是過日子一樣在澡堂子里磨蹭,老馬還把她的一包臟衣服帶下來,光著身子在澡堂子里洗衣服,我洗澡本身就磨蹭,老馬洗好澡開始洗衣服了,我才把頭好,“duangduangduang……”阿姨在外面敲門,“小姑娘,你們不能磨蹭這么長時間,今天是男生洗澡哎……”

“馬上好,馬上好……”老馬一邊洗衣服,一邊打馬虎眼兒。

要么怎么說跟著老馬我安心呢,“別管她,我們磨蹭我們的,都什么時候了,男生洗澡,該洗的都洗好了,你慢慢洗,不要急。”她反過來安慰我。“要是阿姨再來催我們呢?”我問。

“沒事兒,催就催唄。”

沒一會兒,澡堂子的門被人推開了,阿姨端著盆也進來洗澡了,看到老馬擺一地的洗衣盆和衣服,“小姑娘,你不能在里面洗衣服哎……”

這個時候,老馬就裝作聽不見,一邊洗,一邊裝傻地問:“啊?……阿姨?你說什么?”

就特么我一個人洗澡嘩啦啦的水聲怎么可能聽不見?

我心里偷樂,老馬又在裝傻了,“阿姨你說什么?這里面聲音太大了我聽不見啊……”

阿姨站在我旁邊沖澡,我耳膜都快被阿姨震破了:“小姑娘,你們不能再在這里面洗衣服了!”

老馬在那邊:“啥?”“你說啥?”

后來,我就經常跟著老馬后面違規洗澡……

“你下周二手術嗎?”老馬問我。

“嗯。”

“有人陪你嗎?”

“有。”

“誰來陪你?”老馬關心道,“我以前的同學。”老馬聽后點點頭,“反正你也不要擔心,我們這一組正好在乳腺科,你倒是要是沒人來陪你,我們幾個上班正好來看著你。”

“好。”我笑著看著她,“你趕緊洗吧,一會兒把阿姨惹毛了。”她搖搖頭,“你放心,阿姨不會生氣的,她就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生氣的。”

因為剛好回學校考一場試,我就只能在高鐵上做術前準備,我只能說高鐵五十塊錢一份的盒飯是真的不好吃,晚八點禁食,我在六點多吃了一份高鐵盒飯。

第二天開了手術,巧了,我的床位跟那天非要給我塞紅包的老太在一間病房。

我是10床,11床住了一個乳腺癌化療的四十歲山西婦女,她是個基督徒,她有個特別不爭氣地兒子,她就在病房里一直抱怨譴責九零后犯罪率是最高的,九零后沒有一個好人,我在一旁默默地聽著,還不時得應付她拋過來尋求認同的問題:“小姑娘,你說說看,我都生這個病了,他一點都不讓我省心,是不是他的錯?”

我只能安慰她,“是的是的,大姐你情緒不要這么激動……”

她躺回床上跟我念叨,哪個哪個新聞數據統計了九零后犯罪率是最高的,九零后的孩子都沒一個好人……

我:“……”

我的長相,看上去是像八零后,還是零零后?

她每天都處于一種要跟人干架的狀態,發完火就開始禱告,(省略數萬字令人頭疼的禱告),嘰嘰咕咕,吵得我睡不著,不得安寧,這位阿姨是一桿子把九零后都打死了……

“12床阿姨?……”我故意岔開話題,“你做手術的時候,我在臺上哦……”我說道,她的護工阿姨給她翻譯了一下,“蝦蝦儂……”=普通話:謝謝你

“不用謝……”

終于扯開這個化療大姐的話題,“小姑娘,你在醫院工作嗎?”大姐問我,“對的,但是只是實習……”

住院三天后,我捂著我的傷口從病房卷鋪蓋回醫學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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