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大亮，金色溫暖的陽光灑滿了庭院，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的在枝頭叫個(gè)不停，增了幾份生機(jī)。

飛雪揉著眼睛醒來，肚子餓了，出來找老婦人。踏進(jìn)那暗灰格調(diào)的房間，里面有交談之聲傳來，果然人都在這呢。

“懷山，這碗粥怎么樣？會不會燙口？”

“懷山，你這孩子，喝慢點(diǎn)，不著急，不著急……”

“祖母，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沒事了。”

一道低啞難掩虛弱，語調(diào)中卻有著溫和與安慰的聲音就響在簾子之后，飛雪稍稍一頓，走了進(jìn)去。

入眼的，是蔣氏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地將一碗熱粥喂給床上的男子。男子一頭墨發(fā)簡單束在腦后，月白的中衣寬松微敞，鎖骨形狀分明，顯得他瘦削單薄。

他的臉色依然很白，眼眸微垂，神色恬淡，俊秀的臉染上一層病弱的美感。聽到動(dòng)靜，他自然偏過頭，看到飛雪時(shí)，眼中有些微的詫異和暗光一閃而過，而后卻余下一片寧靜，無波無瀾。

飛雪眼神輕輕一瞥，沒看到阿淵。

蔣氏忙站起了身，“姑娘，多謝您昨日施手相救，小孫半夜里便醒了。”

飛雪點(diǎn)點(diǎn)頭，隨意笑了笑，“都是小事，醒來就好。”

蔣氏神色感激，眼底隱有淚花，“對，對，醒來就好……”

低頭看到阮懷山默然不語，不由得拍了把他的肩，“懷山，快向恩人道謝。”

阮懷山抿了抿嘴，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謝姑娘施手相救。”

這么簡略的回答和平淡的態(tài)度，顯然讓蔣氏不滿意，正要再說什么，卻聽飛雪悠悠道，“阮懷山是吧？你可還想見白杏兒？”

一句話砸下，瞬間讓房屋內(nèi)靜了靜。阮懷山的呼吸陡然粗重，瞳孔有些渙散地放大，神色一片低迷，和痛苦。

蔣氏見他這幅模樣，怔怔地喚他，“懷山，我的孫兒……”

聽見她的聲音，阮懷山雙肩輕輕顫了下。只見他神色微變，看了祖母一眼，慢慢又垂下了眸。

“不見了。此生，都不見了。”

他低低地吐道，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蔣氏指甲掐著掌心，一時(shí)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她當(dāng)然知道，懷山這話是因?yàn)槭裁矗仓肋@么一來，她的孫兒總算如她所愿會永遠(yuǎn)待在她身邊了。可是，剛剛他那極快的失神的一眼，讓她的心如此刺痛。

她不禁問自己，這種如同禁錮般的陪伴，真的是她，是他想要的么？

可是她的懷山啊，除了想護(hù)住銀杏那次，從來沒有忤逆過她。總是祖母祖母地叫著，那么孝順可愛……然而他心中的無奈，刺痛，她又了解過幾分？

這么一想，滾燙的熱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懷山，我的好孫兒……以前是祖母不對，你心里有怨，就責(zé)怪祖母罷……”

阮懷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搖頭道，“祖母，您與我相依為命，您做的什么都是由心為我好的。懷山不怪您。”

蔣氏哭得淚眼婆娑，哽咽問，“真的？你不騙祖母？”

“假的。”

忽然一道聲音，打破了差點(diǎn)要泛濫的溫情氛圍。飛雪睨了阮懷山一眼，雙手抱胸，不客氣地劈頭一頓罵，“你傻啊？趁著這個(gè)機(jī)會，還不說心里話？還想不想見你的杏兒了？”

“我……”阮懷山被她說得目光有些僵直，下意識看向祖母。

蔣氏擦去了淚，低下頭俯視他。瞥下的眼，不能看清眸底藏著什么。這樣不平等的對視，卻是他們祖孫間最常見的。

“我……”阮懷山與祖母對視，愣得只記著念這一個(gè)字。

蔣氏看著看著，不覺又好笑，又憐惜。一掌拍在他額頭上，“臭小子，想說什么就說罷，我何時(shí)教你說話要吞吞吐吐了？”

“我……”阮懷山瞪直了眼，愣是沒反應(yīng)過來祖母的態(tài)度是何意。

飛雪在一旁淺笑，“怎么跟個(gè)木頭似的？就說你要不要見白杏兒，怎的想這么久？”

阮懷山的耳根微微紅了，呼吸有些緊促，看了飛雪一眼，又看向祖母，眼神當(dāng)真緊張起來。

極力穩(wěn)了穩(wěn)氣息，還是忍不住顫了聲音，細(xì)弱地，小心翼翼地問，“祖母……我若想見白杏兒，可以么？”

蔣氏神色有一瞬的恍惚，有多久，沒看到懷山這樣的眼神了？明亮的，緊張的，滿含無限期待，深處隱藏著一抹害怕。

這樣的眼神呵，有多期待，有多害怕？

心中，定是愛極了的。

她真傻，怎能為了自己的偏見，就搭送孫兒一生的幸福呢？

眼眶泛紅，蔣氏顫著手，一下一下?lián)崦菹魃n白的臉，未語淚先流，“好，好……從今往后，祖母什么都答應(yīng)你。”

阮懷山的眼神又亮了亮，最后一丁點(diǎn)害怕也消失了，同時(shí)涌出的是不可思議的震撼狂喜，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激動(dòng)地大喘著氣，可慢慢的竟也有一行酸澀的淚從眼中流下，“祖母，真的么？您沒有騙我？！我真的可以見她了！”

蔣氏又愧又憐，為他拭去了淚，“真的，祖母知錯(cuò)了。你趕快把身體養(yǎng)好，然后去找銀杏罷。你將她帶回來，祖母給你們辦喜事！”

阮懷山激動(dòng)得心中漲滿，想起那記憶中塵封已久的人兒，心尖一抽，眼中又有了濕意，忙道，“祖母，碗給我，我要喝粥！”

“誒，好。”

小屋內(nèi)，一片溫馨和睦。飛雪嘴角不自覺上揚(yáng)，眼中也是感動(dòng)的。吸了吸鼻子，她背過了身，“你們慢聊，我去看看阿淵。”

蔣氏忙道，“姑娘，廚房有熱粥，要不……”

飛雪回眸一笑，吐了吐舌，“我自己去就好，您就陪著他罷！”

說完，掀開簾子就要踏出。

阮懷山急忙叫住了她，“姑娘，等等！”

“怎么？”飛雪聞言停住了，眉輕輕一挑，看著他。

阮懷山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輕啞地道，“謝謝你！”

這一聲，是真心實(shí)意的感謝，其中無盡感激，盡在那深深的濕潤一眼中。

一開始，難道他是不想醒來的么。

飛雪勾了勾嘴角，沒再說話，擺擺手，繼續(xù)出門。

心想著，不知道阿淵，現(xiàn)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