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Chapter 7 老公的秘密

那是丹尼·麥卡洛正在斯坦福大學讀大四時的事。四年級的第一學期已經過了一半,那是十一月的一個寒冷的夜晚,他出去參加一個朋友的朋友的生日晚餐聚會,之后開車回到校園外的公寓。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了,毫無出奇之處,只不過是他這段時間唯一參加的一次社交活動。這幾個星期他一直悶在家里,忙得不可開交,完成計算機系統課程的最后一份作業。出來到日本餐館放放風,倒是很不錯的一個放松方式。在回家的路上,已經是午夜時分,丹尼突然從后視鏡中看到警車的警燈在閃爍,不知道是不是在警告他呢?安全起見,他把車靠邊停了下來,結果碰上了個作威作福的渾蛋警察,判了他酒駕。

丹尼剛滿21歲,第一次違法,非常擔心這會影響自己的前程。他會被學校開除嗎?會被指派假釋官嗎?斯坦福大學的計算機系不會教授司法程序的相關問題,丹尼身邊也沒有人告訴他在美國酒駕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案底——那一年,有一百多萬美國人因酒駕被捕。他緊張地付了一大筆罰金,還參加了酒駕學習班。學習班主要是由一些卡車司機的寡婦來現身說法,一些青少年的父母傷心欲絕地控訴酒駕。那段時間,他便戒了酒,再也不參加聚會了,頻繁地在健身房鍛煉,晚上人少時在跑步機上跑數英里,慢慢地塑形。沒有了酒精的麻醉,他發現有些熟人乖戾的性格讓人忍無可忍,真奇怪以前怎么沒注意到呢。他的交際圈也因此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再也不是酒駕前的樣子了。他自己也脫胎換骨,更加健碩、更加成熟,卻也更加悲觀了。雖然他可能再也不會過那種令人興奮的生活,但至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被捕了,再也不會淪落到警車后座上。這樣看來,那次酒駕被捕,倒是一次很有價值的經歷。

當然,如果丹尼真的擁有他所認為的成熟的情感,他就會知道這只是一個很短的階段。很快,那些他現在避而不見的朋友,又會進入他的生活。實際上,才經過幾個月,他就故態復萌,又一次在大學路的廉價日本餐館中豪飲,投放米酒炸彈,為了掩蓋滿嘴的酒氣,他還接連吞下了十個加利福尼亞壽司卷,然后深夜開車回家。但丹尼不知道的是,因為酒駕這個插曲,他回絕了在一家草創公司擔任第九工程師的工作機會,而選擇在思科工作。

“你想知道那家初創公司叫什么嗎?一家小公司,叫谷歌。”

丹尼在給艾瑞卡繪聲繪色地講著這件往事,艾瑞卡是第一次聽,弗雷德應該早就聽過了,這一點,凱特很肯定。最后一句是點睛之筆,可以完全逆轉前面所有的鋪陳。因為有外人在,盡管聽過了無數次,凱特還是表現得興致勃勃,可實際上她早就聽膩了。

凱特覺得這只能怪自己,一聽到黃祥益確診為胰腺癌,就一時沖動,給弗雷德打了個電話,“咱們應該聚一下,”她說,“好好商量一下。”邀請弗雷德之后,她還自我感覺良好,然后就把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到了聚會的日子她又特別后悔。要是早幾天查一下日歷,想起來有這個安排的話,完全就可以取消了!要是取消了這次聚會,她現在早就到家了,脫下了難受的胸罩,換上了舒服的家居服。現在倒好,他們要待在一家弗雷德才喜歡的那種高級餐廳里,盡管燈光柔美,但半個小時才上一道菜。這種餐廳是沒有孩子羈絆的人(像弗雷德)才愛光顧和預訂的。吃過第七道菜后,她踢掉了右腳的鞋,那鞋擠得她大腳趾直疼。現在她又小心翼翼地抬著腳,悄悄地四處找那只鞋。

“真的嗎?谷歌!你見過創始人嗎?你認識他們嗎?”艾瑞卡驚訝地吸了一口氣,看得出丹尼的這件軼事真的打動了她,谷歌的名氣在她身上引起的反應不亞于突然走進來一個名人所引起的轟動。

“是的。謝爾蓋是面試官,我還和拉里握了手。”

“真的呀!太不可思議啦!”艾瑞卡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這樣才能接受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你知道谷歌排名第九位的員工身價多少嗎?”

“他不是排名第九的員工,”弗雷德打斷了她的話,“他是獲邀成為第九位工程師。”

“在創業初期,大多數員工都是工程師,”丹尼愉快地說,“要到晚些時候,公司運營人員才加入。”

“那么身價是多少錢?”艾瑞卡又追問了一句。

“哇,我不知道。我有一個斯坦福大學畢業的朋友,德夫林·羅斯,他是谷歌的第四十八位雇員。他剛在鹿谷買了一間價值八百萬美元的度假屋,那只是間度假屋。所以排名第九?方便起見,咱們就說排名第二十的雇員吧,怎么也得有幾百萬的收入吧。”

“我的上帝,那么多錢,怎么可能!”

“可能的,”弗雷德一邊說,一邊使勁兒地摳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當然可能啦!”

凱特聽出弗雷德的語氣中夾著一絲惱怒,雖然比起黃祥益來稍微溫和一些,但同樣是情緒失控的一個征兆。“你上一次見爸爸是什么時候?”她低聲問道。

“兩周前。我們上星期三本來要見面的,但是他要去廟里參加什么素食研討班,就沒見成,真是一團糟!”

弗雷德發脾氣了,凱特知道這時候只能慢慢來,急不得,“哎呀,別生氣嘛。”

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壓力很大。”

“我知道,咱們現在誰壓力不大呢?”

他根本沒理睬凱特,接著說:“我本來工作壓力就很大,現在爸和媽兩邊都在逼我。”

“我能猜出爸爸想要什么,家庭聚餐?”

弗雷德哼了一聲,“他一心想讓大家聚在一起,你、我、媽媽和他。可是,我只要一和媽媽提起這件事,她的反應就好像我要讓她進行結腸鏡檢查一樣。可爸爸卻非要堅持,他不斷提醒我這是他最大的愿望。”

“我知道。我想他認為離婚后我們還可以一起吃飯。這樣吧,我來做媽媽的工作。現在這種情況,她應該可以一起吃一次晚飯的。那么,她還嘮叨你什么啦?”

“當然是遺囑啦,每次都提遺囑,提那不存在的生前信托。我想她肯定也跟你提到過吧?”

“沒有。”

“哦,”他喝了一大口酒,“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想確保我們得到應有的那份,就這樣。”

“應有?要是沒有呢?”

“我不知道,”弗雷德一下子警覺起來,“可能就會都歸朱含香吧。”

“爸爸想把這一切都給朱含香嗎?”凱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段記憶:一次吃飯時,黃祥益很有魄力地宣布要是丹尼的公司融資遇到麻煩的話,他可以提供資金援助。“不管怎樣說,這總是要留給你的,”他說,“留給你和弗雷德的,當然可以提前給你。”那是差不多兩年前,丹尼第一次辭職,他的閉環計劃讓她非常興奮,她認為自己的丈夫就是個天才。

“如果爸爸不立遺囑的話,媽媽會很擔心,”弗雷德說,“這樣我們什么也得不到。”

“怎么可能!再說,爸爸已經告訴過我,我們每人可以得到一百萬。”

弗雷德吃了一驚,難道他不知道遺產的數額嗎?數額剛剛出來嗎?凱特也不用說出來吧?“對!”他說道,凱特松了一口氣。“一百萬!”他強調了一遍,凱特看了看丹尼,擔心他聽到了。當時黃祥益提出資助建議時,她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真的會這樣做,也就沒告訴丹尼。對此,她感到有些內疚,私下心想:如果丹尼真的需要錢,她現在還會把一切都給他嗎?會的,可能會吧。

服務生來到了桌旁,是個20多歲、活力四射的小伙子,留著絡腮胡子,舊金山這里的人都留這種胡子,特別顯老。晚餐開始時,他就宣布自己這個月要從藝術學校畢業了。大家祝賀他時,他還不見外地自己倒了一杯他們點的桑格利亞汽酒。怎么可以這樣呢?他們會得到那杯酒的補償嗎?產生這樣的疑問讓凱特覺得自己怎么像媽媽一樣小氣了呢!

“嘿,你們想來點兒什么甜點呢?今晚有我最喜歡的甜點。花生露冰激凌,特別好吃!”他吮了吮指尖。

哦,機會來啦!她終于可以擺脫這頓冗長的晚餐了,還新增了兩項和父母相關的麻煩事,她已經不堪重負了,真想早點兒回家,趕緊倒在床上,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六點鐘還有個歐洲那邊的電話要打。可還沒等她說出那些神奇的字眼、那句可以結束這一切的話——請把賬單給我,丹尼就插了一句。“能把常規菜單再拿過來一下嗎?”他問道,“我想再加一個開胃菜,再來一份加了愛力沙司的雞肉。”

丹尼想留下來,還要多逗留一會兒?他不知道她想趕緊離開嗎?他們已經對視過幾次,確認過眼神了呀。難道他不像她一樣,覺得很累嗎?凱特看到丹尼興致勃勃,目光一直在艾瑞卡身上。艾瑞卡說話時聲音沙啞低沉,凱特覺得她是裝出來的。

“你想過嗎?”艾瑞卡問道,“要是你當時選擇了谷歌,那會怎么樣?”

“哦,當然,”丹尼聽起來很隨意,凱特覺得他完全沒有平時講起這件事時的那種哀怨和敬畏,“想想本該發生什么,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我當時沒選擇谷歌真是個錯誤,但我也挺感謝這份經歷的,這讓我非常自信可以創業成功,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后悔一次了。”

“要是我知道曾經有機會成為像谷歌這樣公司的元老級員工,卻沒有把握住,我可能會在床上躺一年,”艾瑞卡說道,“太遺憾啦!”

丹尼笑了,“你肯定不會的。”

凱特累得癱倒在椅子上,她記起她還得趕緊找自己的那只鞋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也許吧。所以,我的下一個項目必須取得成功,這樣我就不會永遠后悔過去了。”

丹尼點了點頭。“這個道理倒并不是人人都懂的。”他輕聲說道,聽起來十分惆悵。這句話讓凱特心里突然升騰起一股對丹尼的強烈憐惜,不過這種柔情蜜意很快就轉變成了憤怒。難道丹尼認為她不理解他嗎?

凱特在很多方面比丹尼更了解他自己,這種了解源自兩人長期生活在一起。凱特知道,其實丹尼只是假裝不在乎德夫林·羅斯,就是那個花了八百萬美元買度假屋的同學。他私下里一直密切留意著德夫林·羅斯的職業發展動態。晚飯后,要是孩子們太鬧的話,丹尼就會躲到樓上去看色情片,每周至少看三次。他還偷偷在網上搜索賭博論壇,津津有味地看一些賭徒傾家蕩產的故事,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這么多年來,她記不清自己幫丹尼做過多少幻燈片、多少融資演講、多少商業計劃了,為避免他的尷尬,她總是說自己是自愿的,其實只不過是為了滿足他的渴望。她堅持動用家里2.5萬美元的積蓄,聘請了一位舊金山頂級的公關顧問,這位顧問帶著雪兒·霍洛維茨的那種洛杉磯口音,在凱特的窮追猛打之下,他設法將丹尼和他的閉環計劃列為《財富》雜志“45家45歲以下零售業新秀”之一。這樣丹尼才有機會參與硅谷舉行的各項如火如荼的宣傳活動,可丹尼嘴上還說他痛恨這樣的活動。

現在,他——《財富》榜單上的第38位新秀,坐在那兒,露出迷人的微笑對著一個陌生人,而不是凱特,似乎一直干枯的靈魂終于可以沐浴在一場百年一遇的甘露之中了。

丹尼在閣樓上搞什么鬼呢?她的丈夫整天在忙些什么呢?

他們社區附近的公園有一個官方的名字,可是附近有孩子的人都叫它翡翠山。它很大,有12英畝,停車位充足。因此,一到周末就人滿為患,停車場滿是裝滿運動器材的車輛,也有很多家長在這里為小孩子開生日會,占用了很多桌子。以前有謠傳說這個公園會被夷為平地,一所學校要占用這塊地,附近的很多家庭主婦都擁有法律學位,聯合起來抗議,迫使市議會槍斃了這項動議。

翡翠山最受歡迎的地方是在公園的南面和北面有很多游樂設施,適合不同年齡的孩子。往東有一座人造的小山丘,山丘上有四個不同尺寸的滑道,直接從滑道上滑下來,會硌得屁股直疼。常來的人都自帶壓扁的紙殼箱,墊在下面當雪橇。小山丘上鋪的是人造草坪,柔軟結實,四季常綠,為公園贏得了“翡翠山”的綽號。

凱特有幾個月沒去翡翠山了,周末總要帶孩子們去參加其他孩子的生日會,看到沒有自己舉辦的那么奢華,她感到既驕傲又有一些羞愧。丹尼倒是每周都帶艾拉去。周三艾拉的學前班放學早,凱特知道,丹尼的策略是在回家的路上,帶艾拉去翡翠山的游樂場,可以打發時間和釋放小家伙充沛的活力。他們通常都會把車遠遠地停下,然后多走一會兒到公共衛生間對面的幼兒游戲區。凱特一直討厭這種粗糙的設計,即使它符合基本的衛生標準,她也無法忍受。真是難為她了,現在她正藏在衛生間后面的樹叢里,聞著那股隱隱的廁所味兒,等待著丈夫和女兒出現。

 

凱特知道“拖鞋”項目一定會取得巨大的成功!

她每天都會檢查錄像內容,項目已經開始一個多星期了,羅恩·藤原團隊的技術創新,每每都會讓她感到驚艷。閣樓很寬敞,可“拖鞋”音質卻非常保真。那些看起來不起眼的鏡頭,拍攝效果非常出色,和她最初的判斷完全一致——即使光線昏暗,畫面也十分清晰。“拖鞋”內置了傳感器,平時待機,只有聲音和振動才會開啟錄像模式。用了一個多星期,電池還有一半的電量呢。

盡管“拖鞋”表現得很出色,可是也沒拍到什么猛料,這讓凱特很失望。她現在看完了大約八個小時的錄像,大部分內容她都快進過去了,偷窺丹尼挖鼻孔或是撓撓他的私處,讓凱特不時感到自己的行為是一種背叛。到目前為止,據她觀察,丹尼大部分時間都窩在筆記本電腦前,或者玩手機。雖然確實閃現過幾個可疑之處——一次,凱特發現了丹尼在玩一個聯機游戲,凱特似乎聽到電腦喇叭中傳出一個性感的女性聲音——可是都無傷大雅。后來丹尼再沒玩過那個游戲,怎么能說沉迷其中呢?經過多次觀察,凱特發現那個神秘的誘惑者原來是一個為丹尼工作的羅馬尼亞工程師,她戴著時尚的眼鏡,聲音甜美,才顯得那么年輕。

一無所獲讓凱特感到非常絕望。她感到家里的氣氛不對,就好像潛伏在地平線的災難,這快要把她逼瘋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歇斯底里。翡翠山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不需要提前計劃什么。唯一的狀況是她從后門偷偷溜出公司時,居然碰到了桑尼。桑尼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些亞洲經理缺乏社交能力,耽擱了她差不多20分鐘。她擔心自己來遲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藏身之處。不過還好,不一會兒,艾拉推著她的娃娃嬰兒車沿著小路走了過來。凱特盯著女兒看了好一會兒,像陌生人一樣細細打量著女兒的每一個細節,皮膚吹彈可破,活力四射,真是太可愛了,怎么看都看不夠。

丹尼去哪兒啦?怎么看不見他呢?不過她現在的位置視野有限。凱特知道他經常讓艾拉和伊森跑在前面,特別是在熟悉的地方。他可能停下來看電子郵件了吧,她想。他們過去曾經因為這個發生過爭執:凱特覺得他總是不盯著孩子,老是看手機,和那些不稱職的保姆一個樣。

艾拉已經走到了沙池那里,迫不及待地開始挖沙子了。凱特往前探了一下身子,想看看沙池里有沒有狗屎。公園附近有一個巴基斯坦老太太,和兒子、兒媳一起住,每天都來公園遛她的比熊犬。她不會說英語,以為這個沙池是小動物的廁所,雖然無法理解美國人怎么會這么奢侈,但只要狗要便便,她就帶到這里來。凱特一個熟人的女兒叫桑德拉·梅斯,她也常來翡翠山玩。她懇求凱特和那個老太太談一談這個問題,潛臺詞是凱特是亞裔,那個老太太是巴基斯坦人,她們會比較容易溝通和達成共識;可是桑德拉作為白人,要是由她出面來批評這個老太太,很容易被視為種族歧視,那可就嚴重啦。

凱特瞇起眼睛,想看清沙池里是否有那種塊狀的糞便。這時,忽然冒出一個穿著天鵝絨毛衣的黑發老女人。她左手拿著一個小塑料桶,右手拿著一個小篩子,用來篩鵝卵石。“艾拉,小心點兒,”她的英語帶著很重的口音,“咱們得小心點兒,別讓沙子進到鞋里啦,要不咱們上車前還得清理鞋子。”凱特一下子目瞪口呆,這個女人居然認識女兒,還和女兒在一起。

艾拉抓著這個女人的手站了起來,指著前面的什么東西,喊道:“看呀,看呀!”

“嗯?”那女人彎下腰,收拾著散落的玩具。她是誰?丹尼有外遇了嗎?可她年紀太大了,差不多和他媽媽一樣大啦,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親愛的,玩夠了嗎?那咱們把身上的沙子抖干凈吧。抖一抖!抖一抖!”然后她唱起了一首熟悉的兒歌。

“這是我媽媽的包。”

“艾拉,咱們說過的,記得嗎?不能動陌生人的東西。想去蕩秋千嗎?”

“這是我媽媽的包。”艾拉又說了一句。

凱特看了一眼,驚恐地發現自己把手提包放在了幾碼遠的長椅上,真是愚蠢至極。提包把手上拴著鑰匙鏈,還帶著一個醒目的黃色絨球。凱特知道艾拉很固執,用不了一會兒,女兒和這個女人就會走過來的。要是丹尼突然出現,發現自己蹲在灌木叢中,那就糗大了。

凱特假裝鎮定,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慢慢踱到長椅邊上,拿起了包里的手機。

“媽媽!”艾拉大叫了一聲。

“嘿,寶貝兒!”凱特的聲音很尖,聽起來很假。她感到艾拉的胳膊摟住了自己的腿。凱特跪下來,親了她一口:“你怎么在這兒?爸爸呢?”

“我不知道,”艾拉小聲說,“他在這兒嗎?”

“你好!”凱特沖著那個女人一笑,熱情地打著招呼,希望能套出點兒信息來,“我是艾拉的母親。”

那女人看起來很緊張。“艾拉,艾拉,”她小聲嘟囔著,“你會唱那首剛學會的新歌嗎?”

“你好!”凱特又打了一聲招呼,“我是凱特。”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那個女人勉強和凱特握了一下手,“艾拉可乖啦!”

凱特等了一下,發現那個女人又不吱聲了,就直截了當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伊莎貝爾。”

“你是誰?你為我丈夫工作嗎?”

“哦,不,不,不,當然不,”那女人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冒犯了她,“我是正規的兒童保育員!”

“你是保姆嗎?”可自從丹尼從思科辭職、艾拉開始上學前班,她家就沒再雇用保姆了呀。

“你為什么和我女兒在一起?丹尼在哪里?”

伊莎貝爾猶豫了一下。“他不在這兒,”她說,“我們自己來的。”

“那他在哪里?他允許你來這里嗎?”凱特連珠炮似的盤問著,“你怎么到這里的?你開丹尼的車了嗎?”

“我沒……”這個女人斟酌了一下,“這不關我的事,我不想參與其中。”

凱特感到臉上一陣發熱,“那可不行。我根本不認識你,你怎么會和我女兒單獨待在公園里?”艾拉早就對兩人的對話感到厭煩了,她還太小,也聽不明白這些談話的言外之意,就走回沙池去玩了。

凱特站在那個女人的對面,氣勢洶洶地和她對峙著。

伊莎貝爾嘟囔道:“我真的不能說!”她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痛苦,“聽著,你女兒很安全,她認識我,你丈夫允許我們來這里。你應該自己和他談談。要不這樣吧,你把艾拉接走吧,反正我也要帶她回去了。”

“帶她回哪里?我們家嗎?我丈夫在家嗎?他雇了你嗎?”這似乎是最可能的解釋,但是丹尼哪里來的錢呢?家里的錢一直由她保管,她一定會注意到雇保姆的這筆費用呀。

“我不能說。”

“你到底能說什么?”

伊莎貝爾舉起了雙手,好像在道歉:“什么都不能說,什么都不能說。”

凱特晃了晃手里的電話,逼問著:“為什么一個我從未見過或聽說過的人會帶著我的女兒單獨在公園里?要是你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的話,我就報警。”

伊莎貝爾態度軟了下來。“求你了!”她說。

“好呀,不說是吧,我現在就打電話報警。”

伊莎貝爾一看無計可施,一下子癱坐在長椅上。“我為一個叫卡米拉·莫斯納的女人工作,”她痛苦地說,“你丈夫認識她。拜托,我只知道這些。和我在一起,你女兒一直很安全。我是一個非常負責的人。我開的是2014的豐田塞納,汽車座椅通過了消防部門的審核!請你回家給你丈夫打個電話好嗎?我得走了,真得回去了。”

“卡米拉·莫斯納是誰?她是托兒代理嗎?”問題一出口,凱特就知道自己這么問真傻。

“不是……她是一個普通人,”伊莎貝爾似乎認命了,“你丈夫和她在一起,所以他們讓我照看孩子。”

“照看孩子?也包括伊森嗎?”

“伊森?”伊莎貝爾看上去很困惑,“我不認識伊森。伊森是誰?我倒認識一個埃德加。”

凱特深吸了一口氣,“你的雇主睡了多少人?”

伊莎貝爾喘著氣說:“哦,上帝,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參與其中!我告訴過你,我是個好人,我愛孩子。埃德加是我的侄子!卡米拉是個好人,我永遠不會為……”

“她睡別人的丈夫時,讓你幫她照看孩子。”

“我是專業人士!”伊莎貝爾叫了起來,“看看這個!”

她把手伸向凱特,凱特向后一退,一張卡片掉到了地上。過了一會兒,凱特彎腰撿了起來,上面寫著“伊莎貝爾·戈加斯 專業保姆和家政”,底部印著電話號碼,四周邊框上鑲著粉紅和橙色的花。

“看到了吧?”伊莎貝爾追問了一句,她似乎一心想證明自己是個專職服務人員,“這是我的工作,你現在明白了吧?”

“我不能再和你說話了。”凱特說。她感到血壓升高,似乎馬上就要暈倒了。

 

凱特小時候,有一個周末,梁玲安去南加州看望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梁玲安高中時就認識了,很有錢,凱特和弗雷德稱她為“歡樂套餐女王”。她家在中國有家玩具廠,為全球最大的兩家快餐巨頭供應兒童套餐里面的玩具。她住在拉古納海灘的一座豪宅里,開著一輛香檳色賓利歐陸。通常,梁玲安都會帶著全家人去拜訪這位朋友——路上她不停地囑咐凱特和弗雷德做客時要舉止得當,威逼利誘他們不要在六個小時的車程中胡鬧——但這次梁玲安是自己去的,理由聽起來非常美國式——“需要自己的時間”,冠冕堂皇但不堪一擊。

弗雷德就利用這個機會逃了周五的課,整個周末都和朋友一起瘋鬧,家里只剩凱特和黃祥益。即使長大后,凱特也從來沒有逃過課。雖然沒有明說,但凱特知道,如果只有黃祥益在家,梁玲安是不喜歡凱特邀請同學來家里玩的。幾年前發生過一件事,黃祥益正好撞到弗雷德的一個“學習伙伴”不小心把橘子汽水灑到了樓梯下面,就狠狠地說了那個女孩一頓,說得她哭了很長時間。凱特懷疑弗雷德當時在暗戀那個女孩呢。整個星期六凱特都待在房間里,邊看電視,邊吃日本小食品。快到晚上時黃祥益突然說他們要到奧克蘭吃晚飯。

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車,他們才到。凱特一進餐廳,就看到一大堆泡菜壇子。“這里的老板是韓國人,但他們也供應中國菜,”黃祥益解釋說,“你會喜歡的,這里的菜都很辣。”他們一坐下,他就要了一份菜單,還給了凱特一張信用卡。“在這兒等我,”他說,“想吃什么就點什么。”

說完他就離開了餐館。她看著他穿過街道,走到對面的一排房子。那里是商住混合區,孩子們在晾衣繩下面玩耍,窗戶上掛著裁縫鋪和典當行的霓虹燈廣告牌。房子都是單調的統一樣式,只有街道盡頭最右側的房子樣式不同。那幢住宅是那種西班牙流行風格的大房子,入口處有許多攝像頭,每扇窗戶的深色百葉窗都關著。入口上方有一個白黑相間的牌子,上面寫著“薩沙按摩和水療”。黃祥益走進那扇門之后,過了兩個半小時才出來。

在回家的路上,靜靜地開了一會兒車后,凱特才開始抱怨。她11歲了,已經懂得自己完全有權抗議,發泄自己的不滿。黃祥益把她一個人丟在餐館里,待了將近3個小時。在那段時間里,她吃完了一大碗海鮮面,一勺一勺地慢慢地舀著,以為等喝到碗底時,黃祥益就會回來了,可是他并沒有回來;她就又點了一份豬肉餃子和洋蔥薄煎餅,避開不滿的服務員,傻傻地又等了90分鐘。她想知道黃祥益這么長時間到底在那幢房子里干什么。黃祥益一邊開車,一邊漲紅了臉。凱特知道他在開車,不會把自己怎么樣,就繼續質問他,不停地追問。黃祥益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指關節直發白。

回到家里,黃祥益換上睡衣,刷了牙,漱了口,然后走進廚房,順手操起一個東西——那是一臺電話答錄機,是那種帶著盒式磁帶的笨重型號,還連著電話呢——用力朝她砸去,一下子擊中了她頭部的側面。凱特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旁放著打包盒。

她確定房間里沒有別人、沒有人屏住呼吸藏在某處之后,才慢慢地靠在冰箱上。在她昏過去時,她似乎聽到了音樂,似乎做了一個特別真實的夢,感覺好像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暈乎乎地看了看時間,發現才過了幾分鐘而已。她把身邊裝著餃子的打包盒放進冰箱,然后快速地收拾了一個小包,就跑到了鄰居家。鄰居是一對中國老夫婦,他們的獨生子不知什么原因去世了。凱特以前也會跑到他們家避難,他們多少知道一點兒黃祥益的脾氣。

在他們家門口,凱特紅腫的臉把這對夫婦嚇壞了。老太太拍了拍凱特的手,嘴里念叨著,凱特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他們讓她看了會兒電視,把他們孩子房間里的床鋪好讓她休息。房間里裝飾著各種體育獎杯和球隊的照片,她坐在小木桌旁,凝視著鄰居家兒子的一幅鑲框照片,他手里抱著足球。這是她第一次在那里過夜,當她爬到床上的時候,法蘭絨床單讓她感覺很陌生,也很冰涼。她用一只手輕輕地按壓了一下左眼和臉頰,再慢慢放開,這樣來回反復,直到她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凱特整理好房間,就一直趴在窗戶上向外看,直到她看到梁玲安坐著出租車回家了。她離開時,向這對夫婦表達了謝意。他們的目光避開了她。起初她以為他們是不愿意看到她的臉,因為她的臉一邊已經變紫了。后來,她才意識到他們是覺得尷尬,這種情況讓他們不知所措。

凱特一回到家,就看到黃祥益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她以為父親一定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傷害了她。但他一臉輕松地看著她,卻沒有絲毫愧疚,這讓她再次感到怒火中燒。她直視著父親的目光,心想:他到底是誰?不過是個老家伙,一個沒用的惡霸,只會欺負女人,卻又害怕女人。

黃祥益首先移開了目光。凱特告訴梁玲安自己跑步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母親心疼得叫苦不迭,趕緊給她做了一碗雞蛋枸杞面。在接下來的幾周里,凱特的臉慢慢消腫了,瘀傷慢慢變成深紫色、紅色、病態的黃色。當它完全消失時,凱特發現自己竟然挺想念它——她甚至希望能留下來一點兒疤,讓她永遠記住它。

凱特現在上了車,她強迫自己深呼吸。她把自己的一個舊平板電腦扔給了后座上的艾拉。這個平板電腦現在變成了艾拉的玩具,通常只有帶她去餐廳時才讓她看。“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她需要幾分鐘來平靜一下,理一理混亂的思緒。

所以,丹尼現在沒在做項目,可能已經放棄了那個項目,雖然這一點還不確定,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在偷情。她感到萬分震驚,怒不可遏。他們結婚八年了,該吵的架都吵了,該生的氣都生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現在回想起來,丹尼在思科工作時,曾經跟一個20多歲的立陶宛姑娘調過情。丹尼用“迷人的天真”描繪這個立陶宛人時,凱特就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句無關痛癢的簡單評價,而是個危險的信號。丹尼對此一直矢口否認,凱特也沒有揪住不放。那時,她的很多朋友的丈夫都在面臨這種中年危機,她不想草率行事,鑄成大錯,尤其是那時孩子們都很小,一個剛剛會走路,一個才三個月。

但現在呢?

這時艾拉在后座鬧了起來,小孩子總是在你最需要靜一靜的時候,無情地打擾你。“媽媽!”她叫了起來,“放我的音樂,快點兒!”

“媽媽給你找呢。”凱特機械地回應著女兒。她摸索著手提包里的手機,找出音樂排行榜上的一些鈴鼓的曲子。現在即使孩子們不在身邊,她也一直自稱“媽媽”。開始時這讓她感到非常尷尬,后來卻為此而驕傲,因為丹尼說做了媽媽的女人更加性感。成為媽媽,成為母親,在孩子的出生和成長過程中,女性始終在奉獻著自身。她和卡米拉·莫斯納一樣。一想到卡米拉·莫斯納,凱特就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她翻動著手機,艾拉已經迫不及待地哼唱起來了。曲子開始之前,有幾秒鐘的噪聲,凱特突然一下子平靜下來,這是自20多年前與黃祥益對峙的那個早晨起就再沒享受過的平靜。她發覺臉上的熱度消失了、頭痛也減輕了,那是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一種久違的感覺。

主站蜘蛛池模板: 广安市| 稷山县| 德安县| 宜黄县| 绥阳县| 金寨县| 博白县| 温宿县| 山阴县| 东乡县| 长武县| 上饶市| 吴川市| 纳雍县| 舟曲县| 宜兰市| 务川| 东台市| 招远市| 泗水县| 海伦市| 绥芬河市| 英超| 任丘市| 岚皋县| 常熟市| 盐津县| 江山市| 叶城县| 宣恩县| 博兴县| 景宁| 长汀县| 呼和浩特市| 东兴市| 阜平县| 东方市| 宜黄县| 宣武区| 华安县| 大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