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鏡
- 木偶的救贖
- 永恒救贖
- 3101字
- 2019-10-10 16:12:54
距離高三開學還有一天。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也是痛苦的。邊遠不知道未來一年降臨在他身上的會是什么。雖說早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臨近開學,他還是不禁對那個充滿未知的三中心存恐懼。
就好比兔子對不知何時會從天而降的禿鷲充滿畏懼一樣。
一中早已開學。做為整個濱華最好的高中,一中的一切都已遙遙領先。領先是不無道理的。當其它學校的學生還在因寒假即將結束而郁郁寡歡時,全體一中學子已經開始了高考模擬考試。
邊遠所在的高三七班是全年組排名比較靠后的班級。班里的學生大都是藝術生或體育生。這兩類學生的總和占全班的百分之九十。這樣一看,排名靠后也就理所當然了。
做為班里為數不多的文化生,他的處境有些尷尬。七班對外的名聲是藝術班和體育班,他自然不屬于這兩個行列;而作為文化生,他又血統不純,所以他覺得自己頗像個局外人。
在這所高中,要么,你是成績優秀的文化生,要么,你是瀟灑快活的藝術生和體育生。像那種不倫不類的學生,是最不被受待見的。邊遠就是其中一員。
七班班主任是個姓許的中年男人。他的數學教研水平遠近聞名。許老師的學術水準,就算是做專職學術研究者也不為過,但他卻成為了一名普通的高中數學老師。據他本人所說,教書育人遠比學術研究更重要。邊遠很敬佩他,經常和他交流探討。每當他對什么事情產生自己的見解和疑惑時,許老師就成了他為數不多可以談心的長輩。他發自內心地尊重他。而許老師也對邊遠印象深刻。他覺得這個孩子有種超越同齡人的成熟,這一點令他眼前一亮。有些事不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該懂的,邊遠卻對這些事理解地極為透徹。
他跟體校學生打架被開除后,許老師曾特地去校長室為他喊冤。
無果后,他找到邊遠,和他握了握手。這是兩個男人間超越年齡的真情流露。
“對不起,我盡力了。”
“沒事,許老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曾是您的學生。”
辦開除手續那天,許老師沒有露面。那天他并沒有課。邊遠心里明白,這位自己尊重的師者兼摯友或許沒有勇氣去面對得意的學生被開除的一幕。
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許老師。
前不久,差不多就是在暑假快過半的時候,他偶然得知許老師辭去工作,開了一家自己的教育培訓機構。或許能理解他這一行為的,只有邊遠一個人。
邊遠知道,許老師和他一樣,眼里容不得半點丑陋。當學校不分青紅皂白地將自己開除時,許老師或許就已經默默地在心里做出了離開的決定。
明天就要去三中報道,邊遠突然想去一中看看。雖說同在一個城市,以后想去可以隨時去,并不是難事。但他冥冥之中覺得,以后可能不會再有機會了。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感覺在他心里像是某種已被證實的預言一樣,非常逼真,致使他今天想去一中看看的愿望特別強烈。
從家到一中的這段路,他走過無數次。對沿途的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熟悉。已經好幾個月沒去過一中了。自從被開除回家之后,他就再也沒踏上過一中的土地。那天辦完手續,走出校門,他回頭看了一眼學校。那時的一中在他眼里是那么不堪。他竟有那么一瞬間后悔回頭。
如今行走在前往一中的路上,邊遠的心反倒特別平靜,就像海嘯過后一望無際的海面,波瀾不驚。
距學校五分鐘路程左右遠,有個修車的老大爺。每天上學放學,邊遠總是會和他打招呼。老大爺腿腳不好,時常拄著雙拐。他每次看到邊遠,也總是會站起來報以回應,并且經常打趣道:“你治好了我的腿。”
剛才路過那里時,老大爺并沒有如期出現。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朝那個原本應是修車攤的位置揮了揮手。
不知道老大爺會不會像許老師一樣,從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他覺得在自己被開除回家的這些日子里,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另他猝不及防。雖說人生的意義就是不斷地得到和失去,但他認為,有些失去本不該發生。老天爺在他心里就像個狡猾的老頭,甚至不給他跟一些人道別的機會。
此時正值下午三點多,學生都在上課。邊遠悄悄走到校警衛室門口,透著玻璃往里看。兩個警衛正在熱火朝天地交談著什么,看樣子應該是很有趣的話題,另一個年紀稍大的警衛在旁邊看報紙。
校門口的伸縮門故障了,一直沒有修理,這點邊遠清楚。他順著縫隙鉆了進來,全程無人察覺。
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為自己沒有穿校服。沒穿校服的人會被認為是社會人員,不允許進入學校。
偌大的操場空無一人。他的班級所在的教學樓在操場對面。為了不被發現,他繞著四周一點點迂回過去。
就像“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句詩所說的那樣,離班級越近,他的心里就越發緊張。
他熟練地走上三樓,來到班級門口。一陣讀英語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夏老師的嗓音還是那么嘹亮。在這些老師中,他是比較欣賞教英語的夏老師的。
他透過門上的玻璃小心地窺視著班級里面。他發現班里的一切沒什么變化,就連座位布局,都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樣。他望向自己的座位,李涵浩正在那里趴著睡覺。他是專攻長跑的體育生,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最令人厭惡的是,他素質極低,沒有幾個人待見他。
邊遠心里不禁有種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糟蹋了的感覺。
他突然想去看看那幾個朋友。林音所在的十六班在樓下,那是全年組的火箭班。他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班級的門牌,然后轉身下樓。
“這回真得是永別了。”他這樣想著。
來到二樓,氛圍瞬間變得不同。不用去到各個班級看,一陣學習的氛圍就會撲面而來。十六班在走廊盡頭,那樣子就仿佛一切珍貴的東西都會被保護在最核心的位置,不會被輕易發現和褻瀆。
突然一雙手握住他的肩膀,邊遠回頭一看,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這面孔他覺得似曾相識,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誰。
“哪班的學生?”男人的嗓音冷靜低沉。
邊遠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他驟然想起,這位是教導處馬主任。不過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該如何脫身。很顯然,他的衣服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我來找人。”他下意識地回答道。
“找誰?你找的人是哪個班的?”馬主任緊緊相問。
“好像在高三二班?……不對,一班,應該是一班。”
“一班不是在樓上嗎?”
“哦那……那我走錯了。”
邊遠決定甩掉馬主任。他轉身上樓,馬主任一步不離地跟在后面。
就在這時,一個學生叫住了后者。
“教務處有人找你,馬主任,等半天了。”
馬主任看了看學生,又看看邊遠,然后遲疑似地慢慢下樓。從他的眼神中可以預見,等他辦完了事,一定會滿校尋找邊遠。
擺脫了糾纏者,邊遠大步往樓上飛奔。來到三樓后,又跑到樓層另一側的樓底口,飛奔下去。他盡可能地打亂自己的行蹤,怕再被任何人看到。
馬主任那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
“剛才看到一個人,不知道是誰,問了說來找人,我看不像。最近學校電腦室的鍵盤經常丟,我得去監控室調調監控。”
聽聲音,馬主任好像在給誰打電話。邊遠不知道他具體在哪里。他感覺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此地不能再久留,再待一會兒指不定會生出什么麻煩。他決定離開。
跑出教學樓,他什么也不想,直穿操場,往校門口跑去。
在空曠的操場中間狂奔,他格外顯眼,有如劃過浩瀚夜空中的一顆流星。
背后的教學樓第三次傳來馬主任的聲音,他的頭從五樓走廊的窗戶里伸了出來。他正在挨個樓層搜尋邊遠這個可疑人物。
“那小子,站那兒別跑!”
邊遠不敢遲疑,一路狂奔。
跑到校門口,校警衛室的三個警衛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原來,馬主任早就跟警衛室打過了招呼。
如果停下腳步,接受盤問,那么他渾身長滿嘴也未必解釋得清楚。他一不做二不休,決定直接沖出去。
之前那個看報紙的警衛似乎是頭兒。他故作威嚴地站著,另外兩個警衛站在旁邊。邊遠故意放慢速度,做出聽話不跑的樣子,待離他們只有五六米的時候,忽然加速,沖出校門。
離開學校,他一頭扎進黃昏下的人流中,沒了蹤影。
沒想到和一中的最后一面竟然以這種方式結束。他驚悸之余,不禁感到一陣悲哀。未來或許再也沒機會來到這里。本來破碎的鏡子,如今變得更加破碎,碎得毫無體面可言。
夕陽下的街道格外悲涼,人流穿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