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仲秋典禮已開始。

五位身著珊瑚色千水長袖紗裙，頭配銀質花蝶簪的曼妙女子在殿中一舞，每個女子均是青絲如瀑，粉面朱唇，眉眼中盡是風情嬌羞。殿內琴音縷縷，悠揚十分，頗有撥曉春風之意。漸然，琴音現又變得極細，極輕，似有人在喃喃低語。姑娘們腰肢柔軟，彎腰聚集在一起時，長袖舞動，便是驚絕開放之花。舞姿輕靈動人，仿若風柳。

舞畢，在場眾人皆贊不絕口。

殿內燭火搖曳，觥籌交錯，瓊漿芬芳滿溢于室。

蕭淮這個帝王，向來不肯循些他認為麻煩的禮法。因著這個性子，不羈也好，荒唐也罷。世人大多竊竊評說。面上，因著他手段狠厲，自然無人敢提。是故，現今唐陵照竟是與他同坐在一起。而王后，則冷面在另一邊。

唐陵照在蕭淮身側。她酥手纖纖，十指染著紅蔻丹，瞧著便撩人心弦。她為蕭淮斟了一杯美酒。抬首卻見他神色淡淡，似是覺得有些無趣。

唐陵照軟軟的倚在蕭淮身上，嬌音瑩瑩：“王上可是不喜歡這舞？”

蕭淮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瞥了眼蕭熠，嘴角勾起一絲笑。他答非所問：“有趣兒的，還未到?！?

唐陵照不做聲了。她在想，蕭淮最近，真是奇怪得很。

殿內樂聲悠揚，宴會上的氣氛已是十分高漲了。

蕭熠瞧著蕭淮似乎正在興頭，便離了桌，往殿中走去?；字Y后，他徐徐道：“王上。臣不久以前，偶然得一女子。精通音律，其洞簫更是一絕，尤擅《梅霜絕》?！?

“呵。好一個《梅霜絕》??！”蕭淮的手指緊緊捏著金樽，竟是有些發抖。唐陵照似乎能感覺他周遭的氣息瞬間冷若冰霜。她不明所以，但很擔憂。

“不知這女子現在何處？”他咬牙切齒地問道，聲音凜冽。一雙墨眸中含義更深。

“回王上，此女正在殿外候著。”

“宣?！?

待宮人傳喚后，趙圖南手持洞簫，卻是略低著頭不疾不徐的走到殿中。

待行禮之后，蕭淮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上，民女名喚趙圖南?！彼绱嘶卮?，卻還是沒有抬頭。

蕭淮的食指摩挲著金樽邊緣，瞧了眼蕭熠，轉而問趙圖南：“為何不抬頭？”

趙圖南這才緩緩將頭抬起來，笑了：“王上龍威燕頷，凜然正氣。民女這樣的粗野之人，實在不敢直視?！?

蕭淮身子略微前傾，發現趙圖南竟面無表情，她雖如此誠切的說著，可他生生感到了譏誚之意。

不過，無妨。他瞧著金樽美酒。

到了這一步，到底誰是獵人誰是獵物，一目了然。蕭淮把玩手中金樽，將其中美酒飲盡。他道：“那么，《梅霜絕》。開始吧?！?

趙圖南后退一步，朱唇閉合，緩緩將這白紫竹八孔洞簫貼于下唇?！睹匪^》，顧名思義，便是詠梅曲。梅的傲然品性，總是受世人欽佩的。

簫聲回旋婉轉，如鳴佩環，盈盈悅耳。讓人如身臨其境，仿若真在這嚴寒時分，見了梅花悄然怒放。直至一曲奏完，都叫殿內眾人回味無窮。

但蕭淮卻對《梅霜絕》只字不提，只道：“朕看著你的裝扮，斷是不與簫相稱的。”

的確。趙圖南現下已是換上了一襲曳地雪青水袖長裙，袖口處用銀線搓出水紋，皓腕雪紗。

趙圖南頷首，隨即淺笑：“王上英明。請王上容民女將所需的東西帶上來?！?

蕭淮挑眉，點頭應允。

待究陽宣紙及墨上殿后，她素手微捻，抬腕低眉，水袖緩緩滑下，露出半截藕臂。那腕上戴著銀鈴，只要一舞，鈴兒便會輕快起來。輕容墨發。她蓮步一移，蘭指輕舒，水袖飄得一甩，竟是徑自拂在墨上，緊接著水袖便在宣紙上劃出一道極細長的磨痕。

蕭熠捏著酒樽，指尖泛白，他目光死死鎖住趙圖南。他不知道，趙圖南在做什么。

而此刻蕭淮也是蹙著眉頭，緊閉雙唇。

樂聲輕揚繞梁，自是歡喜。趙圖南并不管旁人嗟嘆，已是墨色的水袖在空中凌然自舞，在宣紙上有如筆走龍蛇，墨袖生風，竟是給這份娉婷平添一絲瀟灑大氣。

曲畢，舞畢。

趙圖南對著蕭淮矮身一福，恭敬道：“王上，成了。”

“哼，成了？”未及蕭淮開口，唐陵照竟是先開了口，她冷冷笑著，妖饒傾國?！安贿^便是嘩眾取寵的玩意兒。”

“咳?！蓖鹾笱诿婵攘艘幌隆?

“王上……”唐陵照迅速瞟了王后一眼，而后怯怯的抬眼瞧著蕭淮。

蕭淮并未理會唐陵照方才失禮之舉，只是饒有興致的問趙圖南：“此為何物？”

“民女曾聽聞王上鐘愛各式折扇。這畫，叫做《無題》。以此為本，繪于扇面，與玉竹折扇，最為相配。”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斂聲屏氣，正襟危坐。此時宴會還哪有適才的熱鬧景象。

趙圖南這些話，滿是鋒芒。她這是在拔龍之逆鱗。

蕭淮冷冷的抬眼，與她對視許久。終于，一字一頓道：“膽、大、妄、為?！?

趙圖南依舊波瀾不驚。

誰是獵人？誰是獵物？看來倒是不一定了，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兒了。蕭淮舉起金樽，兀自對著趙圖南，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