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征大步往前走，大姐夫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慶林正敞胸露懷地在院子里吃飯。突然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進了院子，走到燈下才看清，是一個上面穿著白襯衣，下面穿著軍褲，布鞋的年輕人，表情嚴肅。慶林正一頭霧水，直到看見后面跟上來的大姐夫，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他放下筷子，把腿抬起來，蹬著凳子，看著大姐夫：“怎么的，搬救兵來了？”

“你就是慶林吧。”石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我叫石征。石靈是我大姐。你仗著兄弟多就欺負他們，多占他們三壟地。”

院外的村民越來越多，一個個伸頭探腦地往里看，畢竟沒人敢和慶林家理論。

慶林看著黑頭黑臉，魁梧結實的石征，心里有點虛。但是看見外面那么多人看著，他強作鎮定：“咋滴，解放軍準備打人啊？”

“我現在是以石靈三弟的身份跟你說話。明天上午，我會叫上村長重新量地。到時候，大家都來作證。”石征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然后幾步走到慶林面前。

大姐夫驚得大氣都不敢喘。

慶林蹬在凳子上的那條腿放了下來，身體不自覺得往后仰：“你想干什么？”

石征一把拽住慶林的領子，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個軍人，我今天不打你。都是老百姓，靠種地吃飯，誰也不容易。別再欺負人。否則，我會一次性打改你，包括你的兄弟。即使我脫了這身軍裝。”

說完，他扭頭就走了。大姐夫趕緊跟在后面。門口的村民也都散了。只剩下慶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發愣。

石靈從石征出去就一直站在門口，心臟突突地在嗓子眼跳。夜色朦朧中，遠遠地看見一高一低倆人影過來。石靈心里跳得更快了：“我的三爺，你打人了么？”

大姐夫擦了擦頭上的汗：“沒有沒有，放心吧。”

石征扶著快站不穩的石靈進了屋：“大姐，我想吃碗你做的面條。”

石靈驚魂未定地叨叨個不停：“從小就整天打架，下手還狠。全村沒人愿意把閨女嫁給你。好不容易當兵了，這要是再打架，人家部隊上還能讓你呆？你不當兵干啥呀？回家種地？”

“快做飯去吧，餓了！”石征把大姐推進了廚房。

第二天，大半個村子的人都眼睜睜地看著，村長重新量地，慶林和石征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正常得就像每天早上都會刷牙洗臉一樣。結束后，石征還和慶林握了一下手。

石靈家的小四抱著石征的腿悄悄地說：“三舅，三舅。村里的小孩都不敢欺負我們了。”

石征回部隊的第二個月，石靈收到了石征整整一個月的工資，還有四個嶄新的小書包。

石征開車的技術是在部隊上學會的。部隊上是先從車的原理和構造教起，整整需要學習一年的理論，第二年才可以上車練習。有一天，天很藍，沒有一絲云彩。正在操場上練車的石征突然看見一個姑娘在打羽毛球。俊美的臉龐，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烏黑柔順的頭發，穿著一條藍底白花的連衣裙，比陽光還要明媚耀眼。她跑起來像一只活潑可愛的小鹿，一下子撞進了石征的心中。后來，石征告訴鄭華，就是那一眼，他就決定，這就是她的老婆，這輩子非她不娶。

石征毫不費勁兒地就打聽到了，她叫鄭華，鄭守禮政委的女兒。現在在廣播室工作。一秒鐘的驚訝后，他迅速恢復了鎮定，這個從農村出來的男孩，卻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從那以后，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從廣播室門口經過，哪怕只是偶爾看見她一眼，那這一天，石征都覺得非常開心，一種幸福的感覺裝滿了胸膛。直到有一天，他看見鄭華在院子里用洗衣機洗衣服，他急沖沖地跑回宿舍，抱了一堆臟衣服又一路小跑地跑了回來，快靠近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

鄭華正一邊哼哼著歌，一邊看著洗衣機把衣服轉來轉去。突然，一抬頭，她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士兵朝自己走來，面帶微笑，卻氣喘吁吁。鄭華驚訝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石征一邊看著鄭華傻笑，一邊把自己的一坨衣服直接塞進了洗衣機。

“喂，你——”鄭華徹底傻了。

石征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跑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鄭華氣鼓鼓地吃了一口飯，味同嚼蠟。

“你怎么了？”旁邊的羅敏瞥了她一眼。羅敏，也在廣播站工作，和鄭華一個宿舍，也是鄭華的好朋友。

“今天，今天一個。”鄭華心煩意亂地夾起一口飯，又放下了筷子，“算了，不提了。”

羅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吃不吃了？不吃給我。”

鄭華把整個飯盒都推到了羅敏面前，羅敏很高興。

啪的一聲，一個飯盒放到了鄭華對面的桌子上。那個讓鄭華氣急敗壞的男人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對面。一句話不說，大口大口地吃飯，吃完端起來飯盒就走了。羅敏看得嘴里的飯都忘記咽下去。

晚上女兵宿舍里，鄭華正在燈下看書。羅敏從后面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我打聽出來了！”

鄭華一動沒動，翻了一頁書：“打聽什么啊？”

羅敏一下子合上了書，把臉湊到了鄭華的臉前，兩眼發亮：“就今天坐到咱倆前面的那個啊！”她干脆拉了一個凳子過來，一臉興奮：“他叫石征，就是一個普通戰士。但是表現特別好，得過一次三等功。他還悄悄資助咱附近的一個孤寡老人呢，不是老人顫顫巍巍來部隊找他，都沒人知道這事兒。”羅敏拍了一下鄭華：“你說，他是不是人也特別好？”

鄭華干笑了一聲：“是。”

從那一天開始，每天吃飯的時候，石征永遠坐在鄭華的對面，依然是大口吃飯，吃完就走，一句話沒有。羅敏和石征倒是熟識起來，總在一起說話。每次和石征說話，羅敏都很開心，兩顆大門牙總露在外面。她時常抱著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回來，往床上一扔：“鄭華，小石給的，讓咱倆一起吃。”

又是在食堂吃飯，羅敏一邊攪合著飯，一邊抱怨：“天天吃這些，好想吃涼皮啊！”她即使閉上嘴，門牙也露在外面一點，“鄭華，你不想吃么？”

石征抬起了頭，第一次和鄭華說話：“你愛吃涼皮啊？”他的聲音很厚實，底氣十足。

鄭華頭也沒抬，嗯了一聲。

石征低下頭，又塞了兩口飯，站起來就走了。

“你干什么去？！”羅敏滿嘴是飯，含糊不清地看著石征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