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晨間下了場霜,可是沒過多久就被洛陽城里的人踏碎了。
上午的時候,監(jiān)牢里面?zhèn)鱽砹讼ⅲ稍拼笕俗蛱煲估锷系趿耍贿^被人發(fā)現(xiàn)得早,沒死成。可是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洛陽城里的人都知道了,這可炸了鍋。
“成云大人可是個好官,這么死了怪可惜的,還好救回來了。”
“那可不是,你就數(shù)數(shù)本朝、前朝,哪一個典客能像成大人一樣,保了邊城十幾年的太平啊。”
“不過這成大人也傻,偏偏要去刺殺晉王殿下,你說這不是往槍口上硬撞嗎?”
“可不是,成云看著不像這樣的人啊!真是‘人心隔肚皮’!”
“那個成云救回來了又如何,聽說皇上那邊已經(jīng)定了,還是‘夷三族’,咱們的典客大人早死晚死都一樣。”
“還是夷三族,這兩天都?xì)⒘硕嗌偃肆耍课魇鞋F(xiàn)在還一股子血腥氣。你看看這都十月了,蒼蠅嗡嗡直叫喚,趕都趕不走。”
“是啊,成家再殺就沒了吧?我記得成云大人府中妻妾不多,只是還有一個弟弟吧。”
太極殿外,晉王殿下上了書,左等右等還不見皇上回話。
廊檐下站著皇上身邊那個尖嗓子的小公公暗笑,那是因為皇上壓根就不在太極殿呢!小公公看著站在大殿外面的晉王殿下,“嗤嗤”笑著,小公公心想,于公公果然沒說錯,晉王殿下是最好糊弄的讀書人。皇上離開之前特地不讓說去哪里了,誰要是有了什么急事,也需在殿外候著才行。
沒等多久,殿下也去了,帶著小驢兒和翠珠姐姐,杏杏沒去。
快要到冬天了,風(fēng)都帶了許多的寒意,撲過來打在小驢兒的臉上。殿下畏寒,早早就穿上了加絨的帔子,臉縮在貂絨毛領(lǐng)里面,手插在手抄里面,儼然是一副要過冬的模樣了。
“里面是什么情況?父皇呢?”殿下一來就讓翠珠姐姐逮住尖嗓子的小公公。
“奴……奴婢。”我看著小公公這幫哆哆嗦嗦的樣子,與那個在晉王殿下面前趾高氣昂的小公公,簡直是兩個人。果然為人還是兇一點比較好,自從殿下懲治了那個愛嚼舌根的于公公,太極殿的這些公公宮女的,都有些怵殿下。
“行,本宮明白了。”殿下叫住正準(zhǔn)備溜走的小公公。
“本宮記得上次問你記不記得于公公了,你說記得,可本宮怎么就覺得你不記得了呢?”
“奴婢不敢啊!”小公公“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不敢?晉王殿下是讀書人,有禮一些罷了,你還真以為晉王殿下是好欺負(fù)的?放心,本宮這次不罰你,可是你下次要記得長記性和帶腦子,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殿下?lián)]揮手,示意那個小公公不要在自己眼前晃悠了,礙眼。
殿下今日恐怕是吃了一大把辣椒,說話嗆人得很,嗆過了小公公,又來嗆晉王殿下。
“四哥還在這里干什么?看不出來那個小公公是故意耗著四哥的嗎?父皇怕是壓根就不在宮里。”
“嗯,我看出來了。”
“那四哥還等在這里干什么?東襄記得,四哥前兩日任了宗正。剛剛接手不忙嗎?”
“忙,可是我還是得在這里等著。”
“怎么,要讓父皇知道四哥的決心有多大嗎?那四哥就得有所表示。”
“那誰在這里候著父皇?”
殿下不答話,直接就跪在了階前。“既然本宮在這里等了,就總得有所表示,父皇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晉王殿下原來一摞衣袍,也準(zhǔn)備跪來著,被殿下給攔住了。
“呵,我都在這兒跪著了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不是一樣的?四哥去做些該做的事吧。”
晉王殿下見攔了沒攔住,也只能作罷,轉(zhuǎn)身走了。
今天的太陽很不給面子,藏在云后頭不出來,就像現(xiàn)在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的皇上一樣。殿下都跪著了,我和翠珠姐姐自然也要與殿下一塊跪著。
太極殿前的地是用石磚鋪成的,夏天都石磚冰冰涼涼的,這時候更是捂都捂不熱,透進(jìn)骨子里的冷,一點一點揪住寒毛的冷。殿下那樣畏寒,沒過一會就開始發(fā)抖了。小驢兒本來要回去給殿下再拿一件披風(fēng)的,卻被殿下給攔住了。中途杏杏也來了一次,直接被殿下給打發(fā)了回去。
又過了一會兒,來了幾個大臣,抖抖衣袍,跟在殿下后面跪了下來。小驢兒看著他們朝服的顏色,品級都不算高。再看一張張臉,全是年輕人,一個個血氣方剛,滿腔書生意氣。
“微臣蔡壩聽說殿下在此為成大人請命,我等深感殿下大義,實在佩服。”打頭的那個年輕人好一番慷慨陳詞,“成云大人是好官,保大昱十幾年邊境無虞,實在不易。自古‘文臣死諫,武將死戰(zhàn)’,臣等愿隨殿下一起為成云大人請命。”
“好,東襄謝謝諸位了。”殿下挺直了腰背,說得很大聲。
可是只有與殿下離得很近的小驢兒才知道,殿下嘴唇凍得發(fā)白,拿著的手抄都在發(fā)顫,顯然是已經(jīng)在強撐了。太極殿殿門敞開,前殿沒有一個人,大概是都躲到后殿去了。東襄早就知道皇上壓根不在宮里,也沒指望見到自己的父皇。
后來又有幾個大臣過來了,一聲不吭,“撲通”就跪,東襄往后面瞄了一眼,還好,品級稍微高了點,年紀(jì)也大了些,不知道跪這么久能不能撐住。
再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位大臣,品級越來越高,東襄也覺得這些大臣們好像越來越面熟。后來來的這幾位雖然不至于全都是徐家的人,但也有一多半了。
東襄覺得自己這時候像是跌進(jìn)了冰窖了,很深很深的冰窖,想爬都怕不上去。頭頂上的太陽那么遠(yuǎn)又那么小,小到發(fā)不出一點光。
東襄看著身后呼啦啦跪著的人,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當(dāng)初千辛萬苦才抓住成云這個錯處,想要把他拉下典客這個位置的是自己。暗中派人勸說和護(hù)送牛良進(jìn)到洛陽城的人,也是自己。如今在這里和徐家的人一起跪著,為成云請命的人還是自己。
想到這里,東襄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