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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教師和學生的故事

找不著北的師生關系

在中國談師生關系,是一個糊涂的話題,不說還好,一說就亂,因為大家心目中的師生,大抵不是一回事。當年在鄉下替人代課,有的農民會對你說,這孩子要調皮搗亂,你就往死里打,打不死就行。然后再對我的學生說,老師就是父母,不聽話揍你沒的說。顯然,在這些農民心目中,還有過去天地君親師的影子,有意無意,把師生看成五倫中的一倫了。

其實,在古代社會(明清為例),老師也分檔次,有些檔次的所謂老師,沒有人真的把他們當倫理關系中的老師來看的,比如那些本身就沒多少文化,只能教村里孩子識幾個字的三家村學究,說起來也是老師,但大家都不會認真地把這種老師當回事,學生跟老師開個玩笑,搞點惡作劇,也沒多大關系。但是那些能夠給學生開講,教學生開筆作文,而且講得不錯的,就不一樣了,如果這些老師本身還有功名,是個舉人或者秀才,那就更得學生高看一眼,日后學生發跡,這些人就是蒙師(啟蒙老師)。更進一步,如果學生考上了秀才,繼續求學,無論進書院還是自投名師,這段生涯里的老師,一般就具有相當固定的意義了,屬于授業老師,嚴格地講,韓愈《師說》里的“傳道授業解惑之師”,就是這些人。當然,最具法定價值的老師,是科舉途中,為你判卷而且最終錄取你的那幾位,無論房師還是座師,都是一個人生命真正具有倫理意義上的老師,一輩子都不能背棄,否則不僅會背上千古罵名,而且很可能被治罪,有的人,老師死了還要守制(辭官不做,結廬守墓)。在古代社會,所謂的師生,實際上是師弟(老師和徒弟),無論講課,還是平時相處,大抵一對一。

現代化在中國的體現,最主要的就是興學堂,所謂學堂,就是西式學校。西式學校的教育方式,是開教室上大課,師生之間不是一對一的關系,加上洋鬼子不懂什么叫五倫,老師自然也不把自己當五達尊(中國有學堂之初,無論教會學校還是官辦學堂,都有很多來自東西洋的老師),因此,師弟開始變成師生。有刻薄者,如馬一浮就說,西式學校,等于商號公司,計鐘授課,鈴響輒止,有若買賣,交易而退,各不相干。

其實,即便西式學校,個中的師生,面目也不盡相同,上完課各不相干者固然有之,但是師生關系密切,猶若師徒者也大有人在,吃在老師家,住在老師家者有之,拜師行跪拜大禮者,也有所聞。特別有福或者無奈的,老師看上了,就做主把女兒嫁給學生的事,也不少見。

1949年以后,師生關系又是一變。一方面,當老師的要思想改造,文化批判,老是擱在臺上不是檢討就是挨批,師道之尊固然談不上,欲求各不相干,也不可得。一方面,另一種國外的教育模式蘇聯模式的引進,教師作為某種理念的灌輸者,具有更多的工具性,離傳統“師”的身份,距離更遠。

好在,這種日子終于結束了,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我們這個民族現代化的起點,只是,凡是在歷史上走過的,都留下來自己的痕跡,有些人幻想著回到古代,重建師弟關系,老師對學生的關心不多,可老師的架子不小,一擺就像皇帝或者老子。還有些人遵循西方式的不相干主義,上完課走人,學生是誰,想要什么,全然沒有干系,即便是研究生和導師之間,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次面。有個高校里的經典笑話,說是某導師在一次學術會上,認識一個學生,發現他頭腦清楚,思維敏捷,還特別乖巧,于是建議說,你報考我的博士吧!不承想該學生回答,我就是您的博士生呀!其實,這不是笑話,而是實事。當然,如果師生關系特別商業化和功利化的,老師則對學生特別巴結,比如高校辦的各種掙錢的班,比如高官來讀博士等等。同時,蘇聯式的工具模式,也沒有拍屁股走人,眼下正如火如荼進行的本科評估,無非是檢查各個高校的教師,是否嚴格按照程序,把知識或者真理或者標準答案,合乎標準地灌輸給學生。這樣一來,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世界,方寸大亂,就跪而言,有學生跪老師的,也有老師跪學生的。

如果說上面有什么導向的話,那么一方面是工具主義,鼓勵教師做工具,不僅中小學力行灌輸,連大學本科,甚至研究生、博士階段的教育,都中學化,或者叫灌輸化,把導師的自主性降到最低。一方面則是老板主義,鼓勵導師當老板,學生給導師打工,導師給學生發工資,不僅理工科如此,人文社科也如此,導師拿不到課題,給學生發不了工資,就別帶學生。前一種模式,師生是灌輸的漏斗和瓶子之間的關系,后者則是老板和打工仔的關系。真正能讓學生尊敬的,教師的學問和責任心,在這兩種關系里,基本上是沒有的,好像也不需要。

大學教師的種類

按道理說,大學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官僚化的地方,一旦官僚化,后果將非常嚴重,其官僚氣、衙門氣、衙役氣,甚至有可能超過真正的衙門。畢竟,現在中國的各級行政機關,無論政績觀是否正確,都要有政績,而且這些政績,固然有造假的成分,但多少要有點實在東西,怎么也要修幾條路,蓋幾棟樓,引進一點資金,增加一點GDP。然而,大學不一樣,首先不需要制造GDP,其次沒有升學壓力,最后連畢業生的就業也基本上不用操心。上級評估考核的玩意,無非是論文發表數量,課題數量這些可以通過卡學生的畢業證“土法煉鋼”,以及讓教師掙計件工分實現的。至于能拿到多少博士點,多少重點學科,一級學科,重點學科研究基地,這些中國的外行不明白,外國的內行也不明白的標志大學檔次的東西,關鍵看朝中是否有人以及運作的水平。因此,如果大學變成衙門,那就是一個沒有政績壓力的衙門,這樣的衙門,當政者除了擺官架子,玩虛招子,沒有多少實在事可做,風氣之惡,或者惡化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在這樣一種特殊的衙門里,在大學里教書的人,大體上分成這樣幾種。一是大學臉上的脂粉。這屬于極少數大牌教授,在這些教授之中,最受重視的,是具有全國性學術評審機構成員資格的人,只要進了國務院學科評議組,無論你是誰,立馬身價百倍。其次是兩院院士,當然,如果院士兼國務院學科評議組成員,則是當然的老大。排在最后的,是各個學科有點名氣的學者,對于這些人,也是只看名頭,不看實力。如果這樣的人不懂事,跟領導鬧別扭,那么很容易被打入冷宮。

第二種是學官。所有有頭銜的教授,所謂的雙肩挑干部,都是學官。學官有學銜,職稱是教授、研究員,但屁股坐在官椅子上,主要的身份,其實是官。嚴格來講,這些人是大學里最重要的人物,因為所謂的衙門,就是由各級復雜管事的官僚構成的,教授可有可無,包括前面撐門面的教授,即使真的走了,也不打緊,花工夫、出高價再找就是,但是沒有了官,衙門可就玩不轉了,衙門的架子搭起來,由于國有而且壟斷的緣故,根本就不愁沒有人來教書,沒有人來上課。

第三種是計劃經濟體制下的計件工人。除上述兩類教師之外,所有的教師均屬之。雖然這些人里也分三六九等,但基本上都是計件工人,唯一的特權是學校方面不大好輕易解聘,但必須完成計件工作,從上課課時到科研任務,完不成,輕則扣工資,重則降級。別小看這計件工的活,所有的讀書人都搶著干。因為在外人看來,這還是一份體面的工作。在學校領導眼里,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教授有的是。

必須說明的是,大學里最大的官,校長、副校長之類的領導,無論自家有沒有這個本事,都會帶上若干學術的頭銜,躋身第一類教授之列,如果拿不到院士和國務院學科評議組成員,也得掛上著名學者的桂冠,身兼若干學術評議組的組長副組長。大學就是這樣的一個有意思的去處,領導是官老爺,但必須掛上學者乃至大學者的頭銜,哪怕自家就是出身政工的政工干部,只要當上了書記副書記,也必定是教授。在做官之前原本就是院士教授的,自然學術地位陡升,輕松地化為學術泰斗,如果此前只是官僚,比如做了若干任司局長的,一旦搖身一變,成了校長,也馬上會變成著名學者,同時還要兼著名教育家。官老爺是具有實在利益的官員,而大學者,則是校長們自我榮耀的光環,別的官老爺,則不那么容易得到這種閃著學術光芒的光環罩身。

有位著名的校長說過,要想辦好大學,只有一句話,招徠最好的人才,讓他們快樂(recruit the best people and keep them happy)。這話放在我們的大學校長身上,就變了:招徠最好的奴才,讓自己快樂。

沒有文化的大學教授

外面來的政要到著名的大學做演講,在現代社會,是普通的事情。中國的幾所頂尖大學,也是總有這樣的熱鬧,不惟學校的學子莫名興奮,有的時候連社會上不相干的人,也一并跟著豎起耳朵,瞪大眼睛。一般來說,這種事情本是相互貼金、賓主同樂的好事,客人不至于上門說壞話,主人也斷不會讓客人下不了臺,最后皆大歡喜,上演大結局。可是,前一段來自臺灣的幾位貴賓的造訪,卻惹出了一點不大不小的尷尬,面對臺灣客人的禮物,我們的校長和教授,不大不小地出了一點紕漏,不是不認識字,就是說錯了話。盡管事后有人拼命地彌縫,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面子其實是挽不回來了。北大的校長雖然沒有出錯,但在客人不帶講稿、妙語連珠的演講比照下,好像也沒占什么便宜。

當然,我們可以辯解說,我們的幾位校長教授,沒有一個是人文學科出身的,出點紕漏很正常。可是,來訪的幾位客人也沒有學人文出身的,為什么人家就不出錯呢?其實,用不著掖著藏著,我們的大學教授只有專業素養,缺乏文化素養,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自然科學的教授不必說了,除了少數人之外,能把中國話寫通了已經很不錯了。很多教授家里,除了點專業雜志之外,基本見不到“閑書”,對于他們來說,中國文化的概念,似乎只有小學、中學學的那點殘留的知識。至于外國文化嘛,也許好一點,但估計也就是出國聽到和看到的那點東西。人文社會科學的教授情況似乎更糟,如果說,自然科學的教授像匠人的話,那么人文社會科學的教授就像是手藝不太精或者沒有什么手藝的匠人。也就是說,在專業素養遠遠趕不上自然科學學者的同時,文化素養也不見得好。我們的社會科學譯著普遍的生硬,翻譯質量差,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們這一代學這個東西的學人(主要是教授們)文字功底太薄所致,西學不能亨,中學又不通,只好生搬硬造,強人就我,甚至把原來很生動流暢的文章也譯得磕磕絆絆,令人讀了難受而后已。至于在研究中用各種玄妙的術語把文章弄得深不可測,用意固然是想借此嚇唬編輯和讀者,但另一方面不過是掩飾自己文字無能的招數。文史哲的教授,按道理應該有文化素質,可是,他們的情況也不怎么樣,學歷史的,治宋史的不知道唐史,學清史的不了解明史,不光不了解,有時候連上段下段歷史的ABC都不甚了了。專業尚且如此,如果讓他們弄弄文,則更談不上,不僅談不上,如果有圈內的人寫點隨筆散文,大家還會嘲笑他不務正業。正因為如此,我們國家的歷史文學作品只好讓文學家包辦,結果辦得無論什么東西都像戲說。我們弄文學的教授,多數既不會作詩(律詩),也不會填詞,甚至連日本和韓國的同行都不如,更不用說跟臺灣的同行比了。難怪臺灣學者這樣嘲笑我們的學者,說我們去中國化比陳水扁還要厲害。

當然,這種狀況并不賴我們,我們這一代學人,無論大小,其實只受過兩種教育,一是專業,二是政治。李森科[7]的幽靈依然在控制著我們:蘇維埃制度下沒有人,只有一些蛋白質,我們按照社會主義的需要,將他們培養成工程師、醫生、拖拉機手……從本科讀到博士研究生,我們只在一小塊土地上挖土,對于哪怕周邊的土地,我們連看一眼都覺得是罪過。我們不知道,其實一些基本的中外經典,是無論哪個專業都需要讀的。嚴格說來,人家沒有,我們自己也沒有把自己當作人來培養,自覺和不自覺地當自己是顆國家機器上的螺絲釘。

不過,我們又必須為這種狀況負責。現在學界的中堅,基本上已經四五十歲,通才教育,也已經嚷了二十年。據說林肯說過,人過四十就應該對自己的相貌負責。如果此話當真,我們至少應該為自己的學識負責。為什么過去這么長時間了,我們的文化素養依然闕如?為什么一到跟外面的學者交際的時候,我們的教授往往談吐粗俗,語言干癟,唯一的擅長是講黃段子,連比較精彩的黃段子也不是教授們制造的!

中國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高等教育,曾經培養出一批大師級的人物(盡管大多開花結果在異域他鄉),而今天的高等教育,條件不知道比當年好了多少倍,卻連個大師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當今作為學術中堅的一代人,應該反省了。

記得晚明的張岱講過一個士子由于沒有學問,在夜航船上被和尚看不起的故事——由于士子沒學問,滿嘴胡說,和尚要伸伸腳,放肆一點躺著。所以,張岱告誡學人,千萬不要讓和尚隨便伸腳。今天,即使是為了不讓臺灣的政客看不起,我們也應該給自己補補課——勿令政客伸腳!拜托!

班主任和輔導員的故事

一個人一輩子上學,時時處處都會碰上班主任。小學和中學,班主任無論負責還是不負責任,人品學問好還是壞,跟你的關系都比較密切。因為中小學就是靠班主任來管理的。嚴格說來,班主任必須時刻盯住學生,才算盡職。大學里也有班主任,不僅本專科有,研究生也有,一直到了博士階段,都配有班主任。但大學里的班主任,跟中小學不大一樣,有的負責,管事多;有的,除了開學來見一面,平時連影兒都沒有。真正管事的,是輔導員。當然,到了研究生階段,輔導員基本就不見了,當然班主任也不大管事,學院或者系里有事,一般會通過導師找學生。

不管事的班主任和輔導員,跟學生關系不大,所以沒有必要提。值得提的是負責任管事的,這里面分兩類,一類是好的,幫學生忙的。特別是新生階段,有個負責任的班主任和輔導員,作用非凡,對于學生消除陌生感,度過困難的過渡時期,益處多多。學生碰上這樣的班主任,造化匪淺,屬于有福之輩。但另一類則屬于不怎么好的。那些成心作惡,利用職權為自己牟利的,就不說了。其中有些人,自己倒未必存心作惡,但積習所在,不知不覺也就幫了學生的倒忙。

中小學的班主任,每每有在班級布置眼線(積極分子),隨時匯報同學動向的做法。這些人,是專業打小報告的。除此而外,同學中互相告發,也受老師的鼓勵。所以,凡是熱衷此事的班主任掌管的班級,小報告成風,同學們業余生活最熱鬧的一項,就是互相揭發,互相告狀。本人小時候也躬逢其盛,同學間一有矛盾,就有人揚言要把某天你說的什么去告訴老師。其實,我說過什么,我自己都忘了。我不喜歡告別人,卻每每成為別人告發的對象,所以,老師一直對我印象都不大好。

這一套,到了大學,依舊有效。很多院系負責學生工作的領導,會告訴做班主任和輔導員的教師,要在班級發展積極分子,及時掌握學生動向。只消這樣的好事一出來,學生中圍繞班主任或者輔導員,就會分成兩派或者更多的派別。爭個沒完沒了,也打個沒完沒了。現在學生工作,利益不小。什么交流生、保研之類的好處,每每握在班主任或者輔導員手里,給誰不給誰,也就是一句話的事。現在的學生,很多人從中小學階段就學會了送禮、溜須拍馬的事,做起來相當自然。就這樣,原本控制學生思想的管理方式,就很輕松地轉化為拍拍打打的官場惡習。到了這個地步,成心作惡和思想控制,就沒有多少分別了。學生圍繞班主任或者輔導員,形成了等級和權力臺階。當然,也有比較牛的學生和家長,直接繞開班主任,搞定學院甚至學校的領導,成為有后臺的人。也有這樣的例外,經常能聽到學生和老師說,某某學生老爸是某某市長書記,某某學生其叔叔是某部的參謀長,等等。凡是這樣有來頭的公子和大小姐,一般學生和老師也會另眼相看,班里的好事,大多能輪到他們。

也就是說,跟社會一樣,我們的學生在進入大學之后,進入的不是一個象牙塔,而是一個相當污濁的環境。如果我們不幸碰到一個存心不良或者打算思想控制的班主任或者輔導員,我們該怎么辦?首先,我們可以選擇隨波逐流。人家怎么辦,我們也怎么辦,人家送禮我們送,人家拍馬我們也拍。如果你生性受不了這個,那么,你也可以選擇抗拒,如果班主任做得過分,你甚至可以選擇舉報或者揭發。如果走程序舉報不成,現在有網絡,有微博,你也可以通過這個渠道把事情捅出去。如果你不打算這樣激烈,也可以選擇避開,不摻和這些事。不抗爭,也不迎合。顯然,后兩種選擇,意味著班里的好處,你可能就沒份了。大學就是這樣,有所求,就所有懼,一旦沒有了所求,其實班主任也好,領導也好,就不用怕他們了。從大學階段就學會捍衛自己的權利,是一件好事。

其實,班里的那點好處,本身的價值也不大。無非就是出國交流幾個月,你如果有出息,可以自己申出去。無非就是保研,如果有出國讀書的志向,這點事也就無所謂了。就算保不了研,你一樣可以考。

在面臨這個難局的時候,我們應該想一個問題,我們上大學,究竟是為了什么?我們不就是為了學點東西嗎?人都不能免俗,很難克服自己的弱點,一旦被卷進班級里的權力斗爭,小小年紀,難免壞了心性。很多人,就是因為班主任不良,班里斗得不可開交,同學之間,結的仇,多少年都化不開。有的同學告訴我,他在上本科的時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機會揍他們班主任一頓。臨畢業時,好容易找到了機會,卻因為一點小事,讓班主任逃脫了。滿懷這樣的仇怨,難免影響學習的心情。大學期間,畢竟是學本事的時候,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即使學習的機會還有,但青春已逝,找不回來了。

檢討文化下的大學生懺悔錄

這年頭,看書的人在減少,而出書的人卻一天比一天多,而且花樣翻新。出書的主力,是大學教師,不僅教授們用課題費大出特出,眼下,連大學輔導員,也開始出書了,據報道,某市一所大學的某些教師和輔導員,聯手出了一本關于當代大學生懺悔錄的書,是用大學生犯錯誤所做的檢討修飾改編成的,當事人都改用了化名。據說,這本書對當代大學生有警示作用云云。

有點年紀的人都知道,我們曾經有過一個檢討時代,也有相應的檢討文化,檢討是跟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大批判相對應的,有運動,有揭發批判,就有檢討。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有誰沒做過檢討呢?越是有名的人士,檢討就越多,這本書編者的前輩教授們,個個都是檢討大王。檢討是批判的工具,是一種當眾的羞辱,因為多數檢討,都得在大會小會上由本人宣讀,伴隨以別人對他的聲討。每個檢討,都要深挖根源,痛罵自己,甚至辱及自己的祖宗三代,直到把自己說成十惡不赦,跟蔣介石、美帝國主義一樣壞,比人渣還不恥,才能過關。從形式上,檢討看似懺悔,但其實是一種偽懺悔,不過是一種自我羞辱,說不好聽的話,是讓一個人變得沒臉沒皮,沒有羞恥感的過程,因為這種所謂的懺悔,很少有發自內心的,多半是被迫的,而且不得不承認下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罪名。

不錯,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那個時代的一些做法,卻留了下來,對于學生的管理,有兩個舊東西,直到現在依然在起作用,一是鼓勵學生打小報告,二是檢討。

不知道為什么,我們的老師,特別是管學生的老師,特別喜歡讓犯了錯誤的學生寫檢討,有時,本來沒錯,但老師認為你錯了,也得寫,前不久我們學校一群有點年紀的博士生聯名跟學校提了點要求,也被勒令做檢討。不寫,弄不好處分就會升級。一般來說,檢討要當著老師的面寫,寫完了還要學生在會上念自己的檢討,即所謂做大會檢查。看著學生寫檢討、念檢討的窘態,似乎有著莫名的快感,顯然,他們是在欣賞這個過程。

人不可能不犯錯,處于青春期的大學生更是如此,犯了錯,觸犯了什么規定,甚至違反法律,該罰就罰,該關監獄就關監獄,如果學校認為有必要關懷一下,給點心理輔導、道德勸慰,當然也是好事,但憑什么非要讓人檢討?即便犯了死罪,也有拒絕羞辱的權利,更何況被人強迫自我羞辱。一句話,犯錯的人,也有人格。

檢討文化的核心,就是羞辱和被羞辱,就像乾隆時處理錢名世,讓他自己把自己痛罵個夠之后,還非弄個“名教罪人”的匾給他掛在家里,天天羞辱他。沒錯,這種羞辱,的確可以殺雞給猴看,嚇唬一下別的人,但這種“警示”或者說“教育”方式,本質上卻是無視人的基本權利的野蠻手段,在這種手段的大棒之下,被折辱,被踐踏的,是人的尊嚴和人格。大學是培養青年的地方,大學不僅要教給學生知識,還要培養他們健全的人格,而檢討文化,恰恰跟我們的教育目標背道而馳。

這本所謂的寫當代大學生懺悔的書里面收錄的,無非是些大學生被迫自我羞辱的記錄,無論寫檢討的時候真心還是假意,都是他們人生灰色的一頁。他們中間,除非自虐狂,或者毫無羞恥感,我敢擔保,沒有人會樂意公布這些東西。保存這些灰色記錄的老師,不僅當初逼人寫檢討自我羞辱,現在又為了賺稿費將這些貨色公布于眾,不談版權問題,不談公布的法律許可,捫心自問,于心何忍!退一萬步說,就算當年逼人寫檢討合理合法,這些檢討如果被保存的話,也應該屬于個人的檔案,保存者有什么權力隨意將之公布呢?

我們這些做大學教師的人,做事之前,應該看看日歷,現在已經是21世紀了,無視人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的大學,我們負責管理學生的機構和老師們,死守著過去時代的方式,不但不知悔悟,而且堂而皇之地將自己干的這點惡心事,編成書出版,等于把自己的丑陋當成美麗公開展示,我不知道,世界上別的國家的教師和學生知道了,會做何想。

學官的教授頭銜

現在的大學像衙門,衙門里自然盛產學官。學官有兩種,一種是學而優則仕,先做教授后做領導(當然也有不少學并不優,被上級看上了,也就“仕”了),領導與教授雙肩挑;還有一種是仕而優則學,做領導做到妙處,學銜自然會送上來,先做領導后做教授,同樣是領導與教授雙肩挑(注意:“雙肩挑”已經是大學里的一個專有名詞,在此特地借來一用)。不僅學校的院系負責人如此,連學校的黨政官員也如此。

建國以來,雖然屢次反官僚主義,但中國的行政體系依然是世界上官僚氣和文牘化最嚴重的制度。無論什么樣的精英,只要進入其中,大多被文山會海淹沒。怎么可以想象,有人一邊擔任著各種名目的“長”,開著沒完沒了的會,提交著源源不斷的報告,同時卻可以在某個甚至某幾個學科領域的研究中深入耕耘,做出著卓越的成就?

可事實是,凡是學官,學問就做得好,官越大,學問就越是做得好。這絕不是諷刺,不信的話,可以到教育部的相關網站上去查,看看各個學校的學術帶頭人、學術骨干,有幾個沒有官銜的。北京某些高校帶有處長銜的教授,據說已經做到了大師的級別。事實上,這些學官們近些年來,著作是越來越多,因為他們課題多,經費多,出席各種國際學術會議的機會多,拋頭露面的時候更多。在某種程度上說,這些人已經壟斷了高校學術資源的絕大部分,掌握了最大的學術發言權。對他們,想說不好都難。

這就是教授們想要帶“長”的原因,因為即使是一個副處長,其爭取資源的能力也會因此而提高若干倍。盡管帶上“長”之后,資源有了,時間卻沒了,看書的心情都不見了,可是學術地位卻會見風看漲,各種學術頭銜都會紛紛落到你的頭上。自然而然地,連你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大師了。某海歸回國后,擔任某高校副校長,研究時間銳減,但學術地位卻陡升,高到甚至連他自己都吃驚的地步。

教授帶上“長”會有如許大的好處,那么說明“長”的威力和價值要遠遠高于教授,而且兩者之間的差距還在擴大中。開放之初,我們聽說是助教類同于科長,講師類同于處長,副教授類同于副局,到后來,助教排不上了,講師類同科長,副教授類同副處,教授類同處長。同時期,雖然職稱“毛”了很多,但官階濫得更厲害,相比之下,還是教師貶值的更多些。過去有一則民間傳說,說是唐朝的盧杞,曾遇仙人,仙人給他兩個選擇,一是上天做神仙,一是做人間富貴宰相。他開始說選擇做神仙,等到仙人將要離開時,他又忙不迭地改口:人間宰相,人間宰相!我們的教授們,雖然在開始的時候選擇了學術,但骨子里跟傳說中的盧大人沒什么兩樣。

可是話又說回來,既然教授都要巴結著帶個“長”,那么已經是“長”的人,如果反過來要做教授,豈不是更容易?事實也是如此。無論這個“長”是多么的不學有術,無論這個“長”上不上課,或者能不能上課,只要他帶“長”,而且還握有一定的實權,那么,各個院系還真就得買賬,評職稱的時候還就不敢不給人家評,不僅要評,而且還要給一級教授,因為一來人家的名額往往是從上面戴帽下來的,二來人家手中有權,教授們還指望著人家從指頭縫里給自己漏點好處下來。三來嘛,今日之教授,見到領導,無論如何,膝蓋總是有點直不起來。

請國家領導人到高校做院長的事情,近來少了,但部長、市長、書記做兼職教授,甚至帶博士生的事情,正方興未艾。學校眼里看到的,恰是官員手中權力所能給學校帶來的好處,而教授們樂于捧場,也正是期待著人家指頭縫里漏下的余瀝。

反過來,掌握著實權的官員喜歡戴一頂教授的帽子,關鍵是看上了這頂帽子在社會上還有的一些光環。這種光環是在老百姓眼里的。不管怎么樣,我們這個民族還是保留了一些對知識的尊重,老百姓總是善良地相信教授這種職業還是知識的象征,就像古代相信舉人、進士是知識的象征一樣。如果這種信任也丟了,那么大家還能信什么呢?社會的基本價值估計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在這個世界上,很少有國家輕易地向政界和商界開放學銜的,除非個中人自己放棄原來的政商地位,進入學界。如果有大學隨便把教授的頭銜送人,那么它一定是野雞大學,而野雞大學的教授,事實上沒有人會要的。中國歷代統治者盡管可以買官鬻爵,開捐班,但卻從來不賣進士捐舉人。因為他們知道,學銜是國家的名器,名器不能濫。一旦連進士舉人都可以拿錢買,甚至憑借權力獲得,那么整個社會離崩盤就不遠了。

如何分辨老師的優劣

在大學行政化,競相玩數字、上指標的今天,好老師是越來越少了。認真做學問的老師,基本上都被邊緣化,越是認真,邊緣化的程度越甚,除非你很早就成名立萬,是某個行業的權威,才可能成為漏網之魚。一般說來,一所大學里的老師,孰優孰劣,學生是清楚的。清華大學的孫立平教授說過,想知道大學里哪個老師好,問十個老生,答案就出來了。這樣的說法,擱在大學擴張前也許有效,但是現在可就難說了。別光說演藝明星會炒作,大學也學會了這一套,他們的炒作,也包括他們的明星教授。各種包裝,各種光環,新生入校,迎頭相遇的,就是這些耀眼的明星。以至于很多學生,被耀花了眼,直到畢業還相信自己學校明星教授的牛,全然不能料想,這些明星教授,也許有可能是個草包,甚至騙子。

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經常嘲笑日本,說他們的產品包裝過分,送你一個包裝華麗的禮物,打開一層包裝,還有一層,剝到最后才發現,其實只是一支圓珠筆,一小包紫菜。現在,我們中國也進入了過度包裝時代,但包裝的往往不是產品,而是人。大學這樣的風氣比市場過分一千倍,看一個明星教授,得先剝開一層層的包裝:第一層是官銜,校長、副校長、院長、副院長等,第二層是國務院特殊津貼,第三層是各種學會的理事會長,第四層是各種社會兼職,第五層是各種項目的承擔者。最后看他們的成果,除了課題之外,好像就沒什么了。跟日本人的禮物一樣,包裝再好,都得丟垃圾堆,剝掉包裝,最后的內核,也許就是一支圓珠筆。如果是從事高精尖的專業研究,成果不為人所知也就罷了,好些文史哲的明星教授,成果居然也默默無聞,好生奇怪。

所以,看教授,不能看包裝,得看內核。進了大學,不像在外面,總有機會,能一窺明星教授的廬山真面目。教育部規定,無論什么教授,都得給本科生開課。即使有些教授自命大牌,始終不給本科開課,但研究生的課他們總得上。大牌裝得再像,上課了,就會露餡。

看一個老師是優還是劣,首先要判斷,他的課有沒有內容,一次兩次課發揮不好,情有可原,一門課講下來,還是沒有什么東西,多半是肚里空空的樣子貨。當然,能做出這樣的判斷,首先自己要先看點書。你肚子里先有了幾本書,就大體上可以判斷講課老師的水平了。我讀研的時候,曾經碰到過這樣的事,一個歸國的年輕教授,名頭很響,我們慕名前往,第一天下來,沒什么內容,再等一天,還是沒有,直到有一天,發現他講的跟我看的根本對不上,課下去問,明星教授先是拿腔作調,繼而支支吾吾。我恍然大悟,連我看過的書他都沒看,就在這兒蒙人呢。

所以,老師如何,內容為王,老師優劣,首先看老師肚子里有沒有貨。有的老師課講得不錯,生動幽默,但內容卻差,圖個開心解悶,倒也是可以,但不要在他的課上浪費太多的時間。有的老師,肚里有貨,但口才太差,讓人沒法聽,但其實可以忍,課下多問問,盡量給他掏出來,也幫助他建立自信,改善講授狀況。最忌諱的是一干肚里空空,卻拉大旗做虎皮,裝腔作勢之輩,這樣的教授,無論他們身上有多少光環,多少層的包裝,都應該棄之不顧。如果他們上課點名,你就帶本書去,他講他的,你看你的。

對老師,不要計較態度。有的老師待人隨和,與人為善,比較容易讓人親近,有的老師態度生硬,言語傲慢,令人討厭。但我們求學,要的是學問。大學畢竟不是服務業,老師態度不好,不要成為我們求學的障礙。只要他肚里有貨,我們就可以接受。態度好水平高固然是好事,態度不好,水平高,也未嘗不可。態度好,肚里空空的老師,其實只是我們求學過程中的白象,沒有任何用處。

同樣,對老師,也不要在乎他們的立場。看了一些書,聽過一些名人講座的學生,往往會有立場。聽課過程中,發現老師的立場跟自己相左,就心情不暢,甚至立生反感,不樂聽下去了。其實,只要這個老師講的有內容,即使立場不一,課還是要聽的。只要不是顛倒黑白,胡說八道,立場不一,其實不要緊。聽一點跟自己立場不一樣的道理,沒有壞處。一個人求學,不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立場正確,而是來求學問的。在多數情況下,學問跟立場無關。

責任心從大學老師養成

眼下,大學生畢業找不到工作,畢業即失業。反過來,其實用人單位,也找不到合適的大學生,挑十個人,往往一個滿意的都沒有,好不容易找了一個,用起來,也不順手。用人單位對現在大學生最不滿意的地方,是責任心差,油瓶倒了,絕對不扶一下,一項任務交下去,幾天沒動靜,跟沒事一樣,一點都不急。其次,是動手能力弱,稍微復雜一點的事就不會干了,動不動就說,我沒學過,不會。

動手能力弱,是個大學教育的老問題,牽扯到大學的教學和科研體制,我將另文說起,這里先談責任心的問題。這個問題,也是個老問題,學生還沒上大學,不好的基礎就已經打下了。我們的中小學甚至幼兒園,顯然沒有把責任心的培養提上日程,我們的家長,似乎只求孩子學習成績上去了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管,甚至孩子操心一點班級的事,幫助一下同學,有的家長還有點不高興。不過,畢竟大學四年(讀研者更長)是學生一生離開家長、獨立生活的轉折,所以大學教育,對培養其責任心,還是非常關鍵的。

現在的大學教育,看起來雖然復雜,但實質上就是兩個字:一個管字,一個灌字(現在的本科評估,說是檢查本科教育,實際上也不過是在這兩個字上做文章)。管就是看管,把學生從思想到身體都管起來。在思想上,除了既定和給定的真理之外,別的只能作為參考,只許按照一種模式去思考,不能胡思亂想,尤其是不能對老師教的正確思想有所懷疑。行為上,則走路、吃飯、上課、睡覺都有人管,或者說歸人管,吃飯聽大師傅的,睡覺聽樓長的,不管食堂的伙食多差,自己不吃可以,但大家一起不吃,就是犯上作亂。團委、學生會、各個院系領導,輔導員、班主任,再加后勤保衛部門,多管齊下,怎一個“管”字了得!就是不讓學生學會自己管理自己。

除了管,還有一個灌,大學的教學,就是灌。老師上課念講義,學生記筆記,考試學生背筆記,逃課的學生,只要考前借來別人的筆記背一下,就能過關,所以,考試前夕,最為忙碌的地方是復印店,那里晝夜兼程地在復印各種各樣的聽課筆記。從前人文社科的課程在灌,現在據說理工科也在開始推行灌溉作業,試驗和實習的內容不是壓縮了,就是變形,總之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學獸醫的,據說解剖課,開始是解剖牛馬,然后變成了豬羊,最后一律小白鼠,還得好幾個人分一個。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不讓學生學會自己思考,自己動手。

當然,這樣的管與灌,肯定是管也管不好,灌也灌不進去。越管,亂子越多;越灌,學生忘得越快。最后只能是得過且過,只要學生不出事,也別跳樓,少惹麻煩,學校管了,灌了,也就完了。

這樣的教育,別的不知道,至少責任心是不會有了,最好的學生也不過是看起來乖而已,而且很可能只是當著老師的面才乖。多年的集體主義教育,既教成了集體行動主義,也教成了集體依賴主義,有群威群膽,卻沒有個人行動的勇氣,有集體的依賴,卻沒有集體的公心,有集體的面子,卻沒有集體的事業,互相包庇做壞事易,互相幫助做好事難。最講集體主義的國度,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往往最缺乏集體意識,最喜歡做的事,往往是爾虞我詐,互相拆臺。

這種教育,也許最大的問題在于教別人的人,自己就沒有責任心。學校的老師和管理人員,故步自封者有之,玩世不恭者有之,就是罕見為學生負責的。上課糊弄的,越來越多,有的老師,甚至一學期下來,幾乎全是請人代課,本人什么樣,學生都不知道。越是名牌大學,越是熱門專業,老師就越是能糊弄,有點本事的都在外面兼職、走穴,剩下堅持上課的,往往是些中年女教師,很多熱門專業的學生抱怨,四年書讀下來,連一個男老師都沒有見過。本科生最倒霉,因為見不到大牌教授,研究生也好不哪里去,因為大牌教授都在忙著做大課題,那里有名有利。課題也罕有認真做的,大教授申請下來課題之后,多半成了學生和青年教師的事,大頭的課題費自己拿,變成了教授家家常日用的開支,剩下點零頭給學生,一塊錢當十塊錢用。負責一點的還胡亂指導一下,不負責的連指導都懶得做,弄成什么算什么,反正最后都能結項。老師糊弄,當然學生也糊弄,現在被揭出來層出不窮的名教授抄襲案,很多其實是學生抄的,他們把老師委托給他們的課題,再次委托給電腦和網絡了。

大學教育是培養學生獨立人格的過程,是激發學生潛能的過程,一句話,是培養人的過程。要想實現這個過程,我們做教師的,首先自己要像個人,不只是領導的奴才,做一點真正的學術研究,說一點真正負責任的話,做一點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學生的事。古人云,身教重于言教,實在是太對了。

學生告老師事件的升級

最近,華東政法大學的楊師群老師有點煩,他被他的學生告到公安局,說他是“反革命”,而公安局已經立案。[8]這樣嚴重的罪名,嚴重的事態,無非是他在講課的時候,批評了中國文化,而且語涉政府。

這年頭,學生告老師,從來不是個新鮮事,老師上課稍有不慎,被哪個非常具有正義感的學生看不順眼了,一個小報告打上去,過兩天,學校就要找你談話了。但直接將老師告到局子里,而且居然能讓公安局立案偵辦,好像還很少聽說。

學生能不能告老師?當然可以。現在的老師,早就沒了師道尊嚴,如果老師觸犯了法律,做了類似收受賄賂,占女學生便宜的事,學生當然可以告,而且應該告。可惜,縱觀海內,學生告老師,還真的就不是這些事,我所在的人民大學一位著名的金融學教授,涉嫌股市內幕交易,還是外面的股民嚷出來的,學生,即便炒股的學生也一聲不響。看來,我們的學生,對于教授們真刀實槍的不法之舉,都有較強的免疫能力,見怪不怪,就是喜歡讓怪自己去敗,打死也不說。同樣,對于那些內容陳舊,言語乏味,聽了不惟沒有任何收獲,純屬浪費時間的老師,這些學生也相當有忍耐力,從來不想想這些老師才真的侵害了他們的權益,既浪費他們的時間,也浪費他們的金錢(學費)。反過來,一些學生的政治覺悟倒真是高,對老師的言論,嚴格把關,告了又告,這不,學生告老師的一幕,眼看就升級了。

大概這些學生和立案的有關部門,忘記了華東政法大學是一所大學,被人告發的老師,是在課堂上講課,大學本應有學術自由這回事的,即便有些人心里對學術自由不以為然,但面上總得講究一下。學生認為老師課上講得不對,當然可以討論,也應該鼓勵學生討論,甚至當場批評老師的觀點,都無不可。比如,老師批評政府,批評中國文化,你可以捍衛政府,捍衛文化,怎樣捍衛都沒問題,但因觀點的不同,把老師告到公安局,道理何在?而公安局竟然為此立案,難道從此以后,大學的學術觀點問題,要由警察來斷嗎?

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全民互告的時代,兒子告老子,妻子告丈夫,有密告,有明告,或者有批判大會上當眾揭發的。據說,這是對“反革命分子”最有威懾力的震撼,只要被批判者在家里甚至夫妻間床上講的那點事被揭發出來,人的防線就一下子崩潰了。當然,也有很多人尚未變成“反革命”,經過覺悟特高的同事、同學、鄰居,也包括學生和家人的告發,最終變成“反革命”的。這樣的全民互告,并沒有因為革命的結束而告終,我剛到人民大學,擔任一個本科班的班主任的時候,領導告訴我,一定要在班里培養一些積極分子,讓他們隨時把班里同學的情況定期向你匯報,學生積極分子能匯報什么呢?無非是誰講了什么話。據說,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學生管理方式。我想,大概就是這種管理方式,最終引導我們的學生把老師告到了局子里。

我本來以為,“文革”結束以后,中國人因言而獲罪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只要不公然煽動推翻政府,學術上有些不同意見,不會再惹上官司。現在,我發現我實在太樂觀了,完全低估了傳統管理模式對學生和老師的影響力,即使在講究和諧的今天,在一個人們已經習慣了互相敵視、互相告發的文化環境里,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俗語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引申出來,就是說一個人懵里懵懂,進入不了狀態。其實,多數學生進大學,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如果我們的學生,能及早變得明白些,別那么著急放羊,或者另外戴上夾板繼續考試,我們還有可能找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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