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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剝開專業與招生的謎團

  • 跟著張鳴上大學
  • 張鳴
  • 9497字
  • 2019-11-01 16:07:20

大學里的紅黃牌

都說中國大學像中國足球,還別說,真的有了紅黃牌。據報道,教育部給幾十個大學和職高的專業亮了紅黃牌,其中亮紅牌的法學、計算機和生物工程,都是一度赫赫有名的熱門專業,當年考生擠破門的。亮了紅黃牌,說明這些專業就業出了大問題。

其實,作為在大學里的人,我們知道,早在十年前,這些專業就已經開始出了問題,就業市場飽和,人才培養混亂。顯然,不是說社會上現在不需要這幾個專業的畢業生了,而是這些專業膨脹得過于迅速,學生質量掉得過于厲害,才造成了今天被亮紅牌的局面。這些年來,大學的專業設置,基本上是這樣的,無論什么大學,重點還是非重點,只要哪個專業熱門,大家就一擁而上,爭著搶著上這些專業。有條件的上,沒有條件也上,多數是沒有條件硬上的。文科的專業辦得最爛,以法學為例,試問,現在有哪個大學沒有法學院呢?再不濟,也會辦一個法律系。一個專任老師沒有,敢辦;一臺設備沒有,也敢辦。前提是只要這個專業熱,我就要辦。

奇怪的是,中國的大學,其實是無權添加專業的,連各專業的招生比例,最后畢業證的發放,都統一掌握在教育行政部門手里,這些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法學院、計算機系和生物工程專業,是怎么通過的審批呢?何以十年前就出了問題,今天才亮紅黃牌,信息滯后如斯?教育行政當局的監管,到哪兒去了呢?

都批中國教育產業化,其實,中國教育如果有產業化的話,也只是一小截的產業化,只體現在對學生的收費上,剩下的,無非是行政當道,官僚辦學。如果完全產業化的,按市場調節,早就該知道某些專業過剩,何至于一拖就是十年,甚至十幾年。這種狀況,完全是計劃經濟才能出的,總是調節滯后,車都翻了,才想起剎車。

亮了紅黃牌就能調整過來嗎?當然不會,這些專業固然報考的人不多了,但其他的熱門專業,還不是大家爭搶著上,直到臭大街而后不止。現在的大學,想的只有一件事,無論用什么辦法,都要把學生騙進來,多收點學費,維持大學的表面繁榮。而主管者想的,則是如何維持自己的權勢,保住自己的審批權、控制權。所以,什么管理、把關、審核,都實際上不存在。同一個機構,先前的濫發準生證造成了這些專業的泛濫,轉過身來,又由這個機構亮出紅牌,這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情。按情理,這紅牌亮給誰呢?首先應該亮給他們自己才對。

其實,無論什么專業都一樣,現在的大學,包括主管部門,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培養人上。濫上專業,就類同于市場上制造假冒偽劣產品,哪個品牌紅,就大家一哄而上,爭相仿冒。市場上的仿冒還得有點含金量,至少外觀看起來要像,否則蒙不了消費者,而大學的仿冒,有些則連像都不用像,四年下來,學生什么都沒有學到就畢業了。

中國足球已經從根上爛了,非脫胎換骨不可,大學已經有了紅黃牌,接下來類似的黑哨、黑腳、黑俱樂部、黑管理者,是不是也該亮一亮了?

我們要什么樣的本科教育?

曾經有一年,北京的高校都在忙一件事,迎接本科評估。為了能在即將到來的評估中順利過關,各個學校先自行檢查,查出問題,然后針對性地進行準備,也就是人們所說的造假,假試卷、假論文、假實習報告、假聽課記錄……圈內的話叫作“補”,把一切沒有的,不合格的補上。據說,僅就學校的自查而言,本科教學所暴露出來的問題還相當嚴重,主要集中在教師對考試和判卷的隨意上,比如考卷上沒有小分,卷面成績與成績表不符,考試出題隨意,難以涵蓋教材內容,等等(當然,這些問題,一般都出現在文科領域)。

顯然,按照目前的教學規則,這些都屬于違規甚至嚴重違規的行為。但是,據筆者多年的高校教學經歷,目前高校本科教學比這些還嚴重的問題還有很多,比如說教學內容教條和陳舊,教學形式的僵化以及有點名氣的教授不給本科生上課,即使上課,也經常找研究生對付,等等。這些問題,在“教”的一端就一塌糊涂,至于“學”和“考”就更不用提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北大,有很多教授在考試上也很馬虎,看學生的花名冊打分的也不在少數,1號給60分,2號給61分,依此類推,給到80分打住,然后再給60分、61分。但是誰敢說那時的北大本科教學不好?關鍵是人家教書教得好,有內容,有研究。那些根本不屑于判卷的教授們,個個都學富五車,對自己所教所講,素有專攻,有些人講課,記錄下來稍加整理就是著作,是真正的、不可復制的原創性著作。

所以說,本科教學,真正的問題不是考試,也不是目前本科評估重點檢查的教學程序上的種種問題,而是教學本身。考試本來就是教學的附屬品,而不是教學的目的。凡是從事過文科教學的人都知道,通過考試,其實是很難發現學生的優劣的,真正有才華的學生,只能通過教學過程中的問難與切磋,通過師生對疑難問題的共同探求才能發現。學生真正在乎的,也恰是老師能教給他們什么。如果一個大學教師,按照幾十年不變的統編教材(很多教材即使號稱新編,其實也是舊貨色),中規中矩地講授,甲乙丙丁,ABCD,一點出格的地方都沒有,大綱規范,講義規范,教學進度嚴格合理,最后考試也是中規中矩,判卷登分,一丁點差錯也沒有,但給學生的知識量卻基本等于零(學生也不樂意聽,因為考前看看書就足以應付了),這樣的教學,能算是合格的大學本科教學嗎?

然而,以今天的本科教學規則以及目前的教學評估而言,恰是這樣的教學才是合格的,甚至是優秀的,因為在所有評估的指標里,只有這樣的教學,才能放在最優的評價一欄里面。事實上,現行的本科教學規則和管理,跟現在進行的評估是配套的,原意就是要把教學各個環節管得越死越好,每門課要有大綱,有教案,要填寫教學進度表,每個步驟都要有檢查,有記錄,連考試出題,老師怎么打分都要檢查,實際上是將教學環節分解為一個個的量化過程,實行全程監控。只是由于教學管理部門的官僚主義和教師的惰性,這些監管的指標才沒有真正實現,才需要在評估前臨時抱佛腳地惡“補”,即大規模造假。

問題是,我們到底要什么?我們的本科教育,到底要走向何方?如果我們要的僅僅是一個規范的教學過程,一個規范的教學形式,一個合乎規矩的教學內容,那么,盡可以由教育部來組織整合各門課程的統編教材,根據教材編寫教學軟件,上課的時候,由技術人員在各個教室里放就是了,考試也完全可以做到機器操作,機器判卷,教師基本上可以不用了。如此,最規范,只要系統沒有問題,可以做到沒有任何差錯。如果再形成全國高校的聯網,安置統一的監控設備,教育部就可以直接控制一切,除了設備維護人員,連校長都可以省了。

顯然,這樣是不行的,因為我們的大學教的是人,不是機器。人只能用人來培養,大學教師是人,人要有知識、有學養、有研究,也要有個性,充分發揮教師的個性,才能賦予學生以創造性,否則教出來的學生,只是中規中矩的呆子。大學如果真的要想搞好本科教學,其實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保證教書的人都是人才,而且這些人只要做了這份工作,就必須站在講臺上,不能動不動就去做第二職業,走穴,開公司(對于那些所謂的熱門專業尤其要管得嚴),至于教師怎么教、怎么考,本是教師的自主權。學校如果認為某個教師不行,解聘他就是,完全用不著一頭扎到本該由教師自己負責的一畝三分地上,替人家當家做主,更用不著由教育部來一竿子插到底。這樣做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使我們的本科教育,喪失創造性。

現在,國家一直在強調創新性,可是教育如果喪失了創造性,整個國家的創新從何而來呢?

研究生招生不公正,病在哪里?

眼下,正是各個高校研究生的考試招生期,跟往年一樣,幾家歡樂幾家愁,在這愁喜后面,是多年積累下來的招生不公,這種不公,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喜者未必真喜,愁者則是真的憤怒。

這些年考生和公眾對于研究生考試招生不公正現象的譴責,由于網絡的存在,無疑形成了某種壓力,為了應對這種壓力,教育行政管理部門的對策是將研究生考試招生,逐步高考化,現在碩士研究生已經實行封閉出題,統一判卷,試卷糊名,判卷老師被關在屋子里,由機關工作人員看管,每道手續都嚴格把關,某些學科已經開始實行全國統一出題,統一考試,統一劃分數線,統一錄取,基本上跟高考沒有什么區別了。眼下,這種趨勢正在蔓延到博士考試招生上面,今年的面試,就有研究生院的人員在旁監督。從某種意義上說,上面控制研究生招生舞弊的手段,有兩種,一是加強行政監督和控制,二是讓考試和招生更加程式化。

問題是,目前的高考已經弊端叢生,批評者認為,目前實行的這種高考制度,嚴重扼殺了學生的個性和創造性。研究生不同于本科,有更多的個性化要求,不僅要求考生有程式化的知識,更要求他們有研究的素質,更重要的是要有創新的能力,將高考模式延伸到研究生考試招生中,只能是扼殺或者大體扼殺了研究生教育。這些年,真正對這種高考化招生不滿,而且喊出聲音來的,恰恰是那些學問做得好的人,比如陳丹青、朱學勤、賀衛方,甚至還有用實際行動發言的朱蘇力,他們不滿,僅僅是因為這種制度,使他們招不來自己滿意的學生,而他們的滿意與否,相信僅僅和學術有關。

不錯,現在高考式的研究生考試招生,的確會給某些學校,招收某些無論如何都考不及格外語的中層官員(高層不在此列),制造某些階段性的麻煩,也會使某些貪財漁色的導師,為了自家的好處,招收阿貓阿狗,形成某些障礙。更進一步說,如果教育當局肯下本錢,把研究生招考制度變成完全的高考,按分數線錄取,分數面前人人平等,似乎也是可能的,但是,在這種公平背后,則很可能是最后一點學術自主性的喪失,所有的教授,都變成高考的判卷老師,充其量,不過是教育行政部門的差役。

這是中國特有的高校研招的兩難之局!一管則死,一放則弊。其根本原因,在于我們的學界,不存在一個學術共同體,尤其不存在官方承認的學術共同體,對于什么是學術,什么是學術規范,都沒有起碼的共識,更談不上跟國際學術界接軌。整天嚷嚷國際接軌的教育行政管理部門,恰在這個關鍵問題上,含糊其辭,語焉不詳。大量國際公認宣傳性的文字產品,在我們這里,被視為學術成果,大量平庸的重復之作,在我們這里,也被視為學術成果,大量抄襲、變相抄襲的作品,在我們這里,根本得不到起碼的處理,甚至有可能李鬼告倒了李逵。各個學校和研究機構,不僅沒有熱情去清除庸作,處理抄襲,反而因為為求在官方的評價體系中占個好位置,鼓勵或者變相鼓勵這種行為。少數幾個真正做學問,而且在國際上有地位的學者,在國內,往往無聲無息,基本上沒有什么官方地位,而那些在國內聲名顯赫,頭銜無限長的學官們,恰恰不做什么學問,手里一大堆的課題,都是由弟子服其勞,勞動成果,也基本上是垃圾。嚴。在一些教授眼里認為好的論文,在另外一些教授眼里,就是垃圾,標準已經喪失了它的嚴肅性,因為官方沒有標準,教授也沒有標準,所有的導師,不過是研究生生產流水線上的裝配工人,產品流到你的手上,負責的還擰一下螺絲,不負責的連螺絲都懶得擰,甚至可能都不會擰,放過去,就算出廠了。

西方的學者,聲譽高于生命,中國的學者,收益才是第一位的。工科教授,由于要依靠學生為他們打工,所以,還會多少考慮一下學生的素質,理科與文科的教授,則根本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加上混日子的人,混得越來越好,地位越來越高,學生答辯,大家心知肚明,明明是垃圾,卻都會說成點心,學生順利過關,導師臉面好看,答辯委員收取答辯費,大家皆大歡喜。唯一可靠的質量把關,居然只剩下入學考試的程式。

當然,補救辦法不是沒有。開放將近30年了,不管怎么說,中國的學界,已經跟外部有了相當多的接觸,每年頻繁多樣的國際交流,請進來,派出去,每年都數以萬計。受過西方學術訓練各種層次的海歸,越來越多,其中雖然不乏克萊登大學的南郭先生,但正經人還是占多數,沒有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凡是叫個學者,或多或少,對于什么叫學術,心里還是有數的,至少多數人是有數的。高校里南郭先生混跡其間,而且能大發市利,關鍵在于學界過于官僚化,官方的正式體系,只認官,不認學。各種評審委員會,只找這個領域官大的人,不找這個領域學問做得好的。雖然說,目前的各種評審過于頻繁,根本沒有必要,無非是展示和加強組織者的權力,但是必要的評審還是要有的,只是這種權力要回歸學界,而不是由官場壟斷。

一個國家,學術評審由誰來掌握,決定了這個國家學術的導向,所以,補救的首要措施,是根本改革現在的學術評審制度,讓學界自己選擇他們所認為的優秀分子,進入評審委員會,切實掌握學術評審權,變官本位為學本位。目前民間與官方學術評價兩層皮的現狀,必須改變,不能允許某些學術官僚,借口政治問題,隨意打壓學者,只要這個學者不違法。否則,中國學術的官方認可的學術體系,就會逐漸淪為封閉的自說自話的“諸侯學術”。

在評審制度改變之前,某些局部的補救措施也有一些作用。這些措施的根本著眼點,就是將研究生招生、培養和答辯過程公開化,置于陽光下,甚至可以全部上網。筆者所在的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政治學系,曾經設計了導師組培養模式,成立由系里所有教師參加的導師組,一部分是碩導或者博導,一部分人不是,但進了導師組,都負有責任。把研究生培養的所有環節,都放在導師組的公開討論中進行。實行之后,雖然開初某些導師和學生很難受,但效果很好,不是學術的東西,沒有人敢拿出來了,過去那種看導師面子,走過場的事情也少了。可是,這種改革,因為導師組的成員,在會上批得兇,讓部分很有權勢的導師不舒服,結果導師組被學院實際上取消,無疾而終。

今年,我們學院又有好事的副院長出于好心,組織了臨畢業博士生的討論會,讓這些正在準備論文就要答辯的博士生們,先把自己的論文拿出來,亮亮相,大家討論一下,提提意見。這在國際上,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事,博士生們都希望自己的論文能被大家批一批,甚至罵一罵,以便改得更好,但是在中國,事情卻不是這樣。結果,由于討論的時候,大家互相批得比較兇(也只是相對而言,跟西方的同類討論會還是不能比),出于跟導師組同樣的原因,我們學院相當一部分的學生和導師非常不滿,認為此舉不僅羞辱了學生,也挑戰了導師的權威。一時間,竟然鬧得沸沸揚揚。

在某些有權有勢的導師那里,研究生的培養答辯過程,恨不得變成一個秘密通道,博士資格考試,封閉進行,博士答辯,依然封閉進行,二三導師的友好,嘻嘻哈哈,就把事辦了。大家可以互相見,但就是怕見陽光。當然,如果總是這樣的培養方式,這樣的答辯,入口嚴一點,程式化一點,多少還有點好處,可是,反過來說,這點好處,在這樣的流程和出口面前,又能剩下什么?

我們的研究生教育,大病在身,其病不在考試招生,而在過程,在出口,還是那句老話,其病在學。

研究生招生改革,關鍵在出口

研究生招生,近來逐漸成為一個公共話題。北大“甘德懷事件”[5],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余波未消,清華美術學院陳丹青的辭職[6],又將此事提到大眾的“議事日程”,成為相當一部分人街談巷議的內容。

研究生招生之被關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擴招后,考研逐漸成為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生的首要選擇,考研的基數陡然增大,考研熱潮所及,連歷史、哲學這樣過去門庭冷落的學科,也變得很有人氣了,不再發愁沒人報考。大家的感覺是,現在的研究生考試招生,跟過去的高考高招差不多了。這樣一來,研究生招生這種原本各個學校很個性化的行為,其公正性自然會受到各方的質疑。事實上,為了對應這種質疑,從教育主管部門到各個有權招碩招博的學校,一直在進行考試和招生制度的改革。比如,出題從原本的招生老師都參與,變成專門的出題組出題,出的題還要求提供標準答案(對人文社會科學學科也是如此,意思這種學科的題目也必須有唯一的答案),以方便教學行政人員對判卷活動進行檢查。考卷從過去的不糊名到糊名,再到連考生的一切資料都嚴格保密,老師判卷也由過去各系自己組織實施,到由研究生院統一組織,判卷人從始至終處在研究生院工作人員的嚴格監控之下。復試也由研究生院統一制訂復試表格,由復試老師按項提問,最后按規定填寫。最后錄取更是由教育部統一按學科劃定錄取分數線,各個學校按線錄取。

這種改革其實只有一個思路,就是逐步擴大教育行政部門的權力,加大行政部門對于教師的監管力度,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考試越來越程式化、客觀化,恨不得有一天像托福考試一樣,實現機答機判,最后由工作人員統計整理公布就可以了。必須指出的是,這種思路的改革目前隨著大眾對招生的質疑升級,也大有升級的趨向。

但是問題是,這種改革能夠保證研究生考試招生過程的公平公正嗎?考試招生里的壞事,即使都是教師做的,那么把權力放在行政人員手里,讓他們防賊一樣防著參與考試招生的教師,是不是就可以太平無事?當然,人們可以說這種改革可以使得教師和行政人員互相監督,壓縮作弊的空間。不過,無論是理論上還是過去的實踐中看,這種監督實際上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事實上教師和行政人員在考試招生上的權力,在制度上就是不平衡的,行政部門是主導者,而教師的權力僅僅是技術上的,只要行政部門可以實現考試的題庫化、客觀化,甚至機答機改,教師的參與就可以減少到最小,甚至完全成為不必要。不平衡的權力結構,監督勢必是不完全的,甚至可以被優勢的主導者一方,憑借技術手段輕松瓦解,就像目前各個學校所存在的現實。

教師為什么要招研究生?從理論上講,是為了培養學生做學問、做研究,同時也推進自己的研究,增益自己的學問。所以,他們應該有權利挑選那些他們認為合適跟著自己做學問和研究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研究生的招生,是個非常個性化的行為。一個導師,如果貪圖世俗的利益和好處,刻意招收根本不適合做學問和研究的人來做他的學生,如果入學以后的考試和畢業論文答辯,是按規矩嚴格進行的話,那么這個導師肯定會因此而蒙羞,甚至為學界所不齒,當然,他也無法讓他招來的混子實現得到學位的愿望。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高校顯然無法實現這種理論狀態,招進來的研究生,無論是碩士還是博士,只要招進來了,就差不多能混出去,混上一頂方帽子戴。研究生畢業答辯,不僅有人情面子的因素,也有權力、意識形態的干擾,關鍵是,在很多情況下,答辯導師也并不以學術為重,不存在學術共識,甚至連起碼的學術標準都沒有,答辯事實上成了師生共同參與的一場熱鬧的儀式。

所以,研究生考試招生的改革,應該改出口,而不是入口。在入口上做文章,加強本來已經很強的行政權力,不僅容易誘發行政部門的作弊,而且非常不利于真正的優秀人才的選拔,對于人文社會科學學科尤其如此。越來越程式化客觀化的考試,最終便宜的只是那些平庸考生和濫竽充數的導師,對于真正想做學問的學生和導師,都意味著災難。很難理解,西方高校的行政部門的職能只是為了教學和研究服務,而現在中國也提出了建設服務型政府的口號,但是高校里卻只有監管的強化,再強化。其實,只要我們在研究生出口上,多一點制度的限制,多一點監督,讓那些東郭先生們混出去的成本提高若干,導師在入口上作弊的顧慮就會增大幾倍甚至幾十倍。我們在制度設計上,監督諸元素中別忘了學生的存在,更別忘了導師的存在,事實上,對于讀研的過程來說,真正休戚相關的人是他們,只有他們才最有監督的內在動力,他們不僅可以監督東郭學生,更可以監督東郭導師,最終讓我們高校的東郭先生少些,再少些,讓我們的高校,別像一個衙門。

給研究生招生解套

北大是萬眾矚目的所在,有點事就是大事。今年北大宣布,研究生保送比例平均再提高7%,這樣一來北大一半以上的研究生,都將出自本校。消息傳開,輿論大嘩。

其實,作為一個大學教師,我能理解北大這樣做的心情。事實上,我們學校也面臨同樣的問題,論考試,往往外校生,尤其是那些不知名的學校來的考生,要比本校生考得好,但是一復試問題就出來了,考得好的學生書看得卻不多,連本專業的一些基本著作都沒看過,他們只是把教材和復習材料看得精熟,而且外語和政治,尤其是政治考得好。這樣的學生,在日后的學習過程中,往往很長時間進入不了狀態,甚至難以適應研究性學習的課堂教學。因此,據我所知,凡是名牌大學,都喜歡招自己本校的學生,北大此舉,不過是將平時的喜歡,變成了制度性的規定。

雖然這種暗中的喜歡以及明確的規定,自有其道理,但是,必須承認,這種做法,對其他學校,尤其是那些一般學院特別希望通過考研來“改換門庭”的學生來說,是一種不公平。沒有讓這些人和北大的學生,站在一個起跑線上競爭,事實上承認了北大自己的學生,更容易得到自己學校的青睞。但是我相信,北大的這種規定,就目前而言,對自己學校的研究生教育質量,是有好處的,至少他們的初衷,并非是公然實行校際歧視。

其實,我們現在的研究生招生狀況是相當令人擔憂的,隨著大學的大規模擴招,質量下降,社會上把研究生視為“過去的本科”,連續幾年升溫,尤其是名校的研究生,更是熱門,這種狀況,直到去年才有所降溫,隨著研究生招生尋租力度的加大,招生腐敗日益增加,各種糗事層出不窮。從某種意義上講,社會普遍對學校和教授喪失了信任,很多考生落榜,尤其是那些初試分比較高的考生落榜,首先想到的就是“招生舞弊”四個字,網上許多類似的招生事件,其實未必都是導師作弊,但大家眾口一詞,百口莫辯。北大這種公開增加自己學生比例之舉,估計也會被視為另一種形式的舞弊。

教育行政部門面對如此的壓力,采取的辦法是加大行政監控的力度,盡量使研究生(目前還是碩士階段)考試高考化。試卷糊名,統一判卷,老師圈禁,甚至統一出題,試題給出標準答案等,而且這種趨勢大有蔓延之勢,估計不久的將來,博士生考試也會在很大程度上高考化。事實上,這種方式的考試,只能有利于那些不看書,從大一開始就一心復習考研的人。把研究生考試,變成另一個層面的高考,等于是消解掉研究生教育最后一點“研究性”。

事實上,在研究生層次,尤其是博士階段,如果非要有入學考試的話,考試應該是更加個性化的,理所應當賦予學校和導師更大的權力,真正實現學校和導師自主招生,招他們認為應該招的人,不用各種規范化的考試,來擋三擋四。無論是外校,還本校生,一個尺度,單一的學術尺度,無論外校還是本校,研究生的大門,只對愛讀書的人敞開。問題是,這樣自主之后,學生畢業的出口,一定要嚴,碩士作為博士的一個臺階(職業碩士除外),不用寫論文,但博士資格考試,博士論文答辯,一定要嚴格把關,絕不能像現在這樣,只要考試進了門,最后都能出去,博士資格考試和論文答辯,變成互捧臭腳的師生聯歡。能做到寬進嚴出,關鍵在于,所有帶學生的教授,要有這樣的自律,有不像樣的博士論文從自己手下溜過,意味著恥辱,等于變相的學術不端。

然而,我們現在的學界,沒有一個公認的學術標準,也沒有形成一個學術共同體,學者沒有職業道德,更沒有學術榮譽感。很多教授,甚至是名牌大學的教授,自己都不知道學術為何物,在社會科學領域,大量政治宣傳的東西,也被當成學術發表,公然排列在學校的學術成果中。有的教授雖然知道什么叫學術,但對于各種學術不端行為,從抄襲到腐敗,滿不在乎,出了問題,學校為了面子,也不會深究。在這種情況下,研究生教育,實際上已經走到一條死胡同里。都知道研究生素質下降,但為了應付社會輿論壓力,還只能在強化入口上打主意,越是規范化入學考試,研究生培養水平就越是下降。

走出這個死胡同,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切實整頓學術秩序,給學者以自主權,靠學者的自身力量,來建立學術標準,維護學術道德,嚴肅學術紀律,把那些混事的、舞弊的、抄襲的,憑借自身權力侵吞他人成果的所謂教授學者,統統清除出去,第一步,要讓學者有廉恥,重建自身的學術榮譽。

怎樣跟老師建立牢固的互動關系,免得被淹沒在黑壓壓的學生堆里沒人過問?大學是一個相當復雜的環境,本來除了課堂外很難碰上老師,大學期間,畢竟是需要老師指導學本事的時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所以要盡量跟老師保持暢通的互動,這樣對學業大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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