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山
- 一曲終暮了
- 落木依殤
- 3441字
- 2025-07-24 19:47:55
常瑕山的春意漸濃,山花爛漫,靈鳥啁啾,一派生機盎然。然而對于暮了和長曲而言,平靜的表面下,涌動著亟待解決的暗流。
暮了體內那股龐大的純陽之力,如同被“暮靄結界”和自身意境包裹的活火山,雖暫時平靜,卻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灼熱的氣息,影響著她的靈力運轉。師父教導的“暮靄心經”她日夜勤修不輟,試圖加深對那股黃昏終結之意的感悟,以求更好地容納和消化這份“饋贈”。然而,進展緩慢。每當她試圖更深地引動“暮之意境”,丹田深處那蟄伏的“小太陽”便會隨之躁動,帶來經脈灼燒般的痛楚,讓她不得不停下。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努力想抱緊巨大火球的孩子,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長曲的回復則顯得更為沉寂。他沉默寡言,每日除了必要的療傷丹藥和清粥小菜,便是盤坐調息,按照師父新傳授的《純陽正典》基礎法門,小心翼翼地引導體內殘余的純陽之力。他的氣息一日日平穩下來,臉色也不再是病態的蒼白,但那雙眼睛里的沉寂卻愈發深重。他很少與人交流,包括暮了。只有偶爾,當暮了在不遠處修煉,體內純陽之力因她意念波動而溢出細微氣息時,長曲才會有所感應般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她,掌心那絲微不可查的金紅光芒一閃而逝,隨即又歸于沉寂。那無形的聯系如同懸在兩人之間的蛛絲,脆弱卻又真實存在。
這一日,師父將暮了喚至靜心堂。
“暮了,”師父捻著念珠,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她體內奔流的金色暖流,“‘暮靄結界’雖妙,終是外力。你體內的純陽之力源自赤子本源,至純至陽,若不能將其真正化為你‘暮’之意境的一部分,長久封印壓制,恐成桎梏,反損根基。”
暮了苦著臉:“師父,弟子明白。可每次嘗試引動‘暮之意境’去包裹它,它就像被驚醒的猛獸,灼得弟子經脈生疼,心神難定。”
師父微微頷首:“此乃必然。你的‘暮之意境’,源于為師點撥,也源于你自身心性,但終究缺少了…紅塵的淬煉與真實的‘終結’感悟。它如同初生的薄霧,如何能籠罩并容納那亙古長存的烈日?”
“紅塵淬煉?真實的‘終結’感悟?”暮了茫然。
“紙上得來終覺淺。”師父目光投向窗外連綿的青山,“你需要離開山門,去經歷,去感受。看草木枯榮,感生老病死,悟世事變遷,體味那天地間無處不在的‘暮’之真諦。唯有心境的‘暮’足夠廣博深邃,方能真正容納這純陽之力,化其剛猛為滋養,而非負擔。”
“下山歷練?”暮了眼睛一亮,她骨子里那點不安分的小火苗又躥了起來。山門雖好,待久了也悶。
“是。”師父點頭,話鋒一轉,“此行,非你一人。”
暮了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長曲師兄?”
“不錯。”師父眼中帶著深意,“長曲的《純陽正典》已入門,但閉門造車難有寸進。他體質特殊,需在實戰中錘煉對純陽之力的掌控,更要學會如何收斂自身氣息,避免被有心人覬覦。你二人同行,一則你體內有他部分本源之力,彼此感應,可互為照應;二則,他心結深重,紅塵百態,或許能助他解開心鎖。”
暮了想到長曲那雙沉寂的眼睛,心中微嘆。讓他下山走走,或許真是好事。
“此外,”師父從袖中取出一卷古樸的獸皮地圖,“為師早年游歷南疆,曾在一處名為‘暮靄澤’的險地邊緣,感應到一種名為‘沉暮花’的靈植氣息。此花生于極陰極穢之地,卻蘊藏一絲精純的‘終結’本源之氣,于你感悟‘暮之意境’或有大用。此行,你們可往南疆一行,尋訪此花蹤跡。切記,暮靄澤兇險異常,毒瘴彌漫,異獸橫行,只在邊緣探查,萬不可深入核心。”
暮了接過地圖,入手冰涼沉重,上面勾勒的山川河流帶著一股蠻荒氣息,標注著“暮靄澤”的區域更是用醒目的朱砂圈出,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釋:“瘴癘之地,生機斷絕,慎入!”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和一絲探險的興奮感交織而生。
“弟子遵命!”暮了鄭重應下。
三日后,常瑕山門。
晨霧未散,山風微涼。
暮了一身利落的淺紫色勁裝,長發束成馬尾,腰間懸著師父賜予的一柄名為“斂暉”的短劍。她精神奕奕,體內純陽之力帶來的燥熱感似乎都被下山的興奮沖淡了些許。
長曲站在她身側幾步之外,同樣換上了便于行動的常服,只是顏色是更沉靜的靛青色。他身量比暮了高出半個頭,身形依舊有些單薄,但站姿筆挺,氣息沉穩。他背上斜挎著一個簡單的包裹,里面裝著幾瓶丹藥和一些干糧。他的目光平靜地望著蜿蜒下山的石階,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出門散步。
大師姐和幾位師兄前來送行,叮囑聲不絕于耳。
“沐沐師妹,南疆濕熱,蚊蟲毒物多,這瓶‘清瘴丸’和‘驅蟲散’你務必隨身帶著!”
“長曲師弟,你傷勢初愈,莫要逞強,遇事多聽暮了師妹的。”
“小師妹,遇到打不過的,記得跑!保命要緊!”
“……”
暮了一一應下,笑嘻嘻地保證:“知道啦知道啦!師兄師姐們放心,我機靈著呢!保證把長曲師兄全須全尾地帶回來!”
長曲聽著暮了信誓旦旦的保證,目光微微動了一下,視線落在她飛揚的馬尾辮上,又很快移開,對著大師姐等人微微躬身,聲音平靜無波:“多謝諸位師兄師姐掛念,長曲會小心。”
辭別眾人,兩人一前一后,踏上了下山的石階。山門在晨霧中漸漸隱去。
起初的路途還算順利。山道熟悉,景色宜人。暮了像只出籠的小鳥,腳步輕快,不時指著路邊的野花奇石嘰嘰喳喳。長曲則沉默地跟在后面,步伐穩健,目光大多數時候落在腳下的路,或是遠處的山林,偶爾在暮了說話時會抬眼看她一下,但也只是安靜地聽著,很少回應。
暮了漸漸覺得有些無趣。她停下腳步,等長曲走到與她并肩的位置。
“喂,長曲師兄,”暮了側頭看他,“你以前…跟著袁…呃,那個人,下過山嗎?”
長曲的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沉默了幾息,才低聲道:“很少。多是去附近城鎮采買些東西。”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但提到袁石青時,那深潭般的眼底還是掠過一絲絲極淡的陰影。
“哦…”暮了察覺到他情緒的低落,識趣地不再追問,轉而興致勃勃地攤開師父給的地圖,“那我們這次去南疆,可得好好見識見識!師父說暮靄澤很危險,但也肯定有很多新奇的東西!長曲師兄,你怕不怕?”
長曲的目光落在地圖上那個刺眼的朱砂圈上,又緩緩移開,看向前方蔥郁的山林,淡淡道:“怕也無用。該去,便去。”他的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經歷過生死后的漠然與堅韌。
暮了看著他平靜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個沉默寡言的師兄,骨子里其實有著難以想象的堅硬。她體內的純陽之力似乎感應到長曲此刻沉寂中蘊含的力量,微微悸動了一下。暮了連忙收斂心神,將那份悸動安撫下去。
兩人繼續前行。下了常瑕山,便踏入了一片相對陌生的丘陵地帶。人煙逐漸稀少,道路也變得崎嶇起來。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一個依山而建的小村落,打算借宿一晚。
村落很小,只有十幾戶人家,房屋多是石頭壘砌,顯得古樸甚至有些破敗。空氣中彌漫著柴火和牲畜的味道。村民們看到兩個衣著明顯不凡的年輕人(尤其是氣質出塵的長曲),都投來好奇又帶著幾分警惕的目光。
暮了憑著笑臉和幾枚銅錢,好不容易在一戶看著還算干凈的人家借到了一間偏房。房間狹窄,只有一張土炕。
“師兄,你睡炕上吧,你傷剛好。”暮了很自然地指著土炕對長曲說。
長曲看了看那張土炕,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顯得有些局促的暮了,搖了搖頭:“你睡。我打坐即可。”說著,他便走到房間角落一塊還算平整的地面,盤膝坐下,閉上了眼睛,氣息很快沉靜下來,進入了入定狀態。
暮了看著他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撇了撇嘴,也不再堅持,自己爬上了土炕。土炕很硬,還帶著一股霉味,暮了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窗外傳來幾聲犬吠和蟲鳴,更顯得屋內寂靜。
她忍不住看向角落里的長曲。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他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唇色淡薄,整個人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玉雕。只有那極其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證明他是個活人。
暮了看著看著,丹田里那股純陽之力似乎又受到了某種牽引,開始緩緩流轉,帶來一陣舒適的暖意,驅散了土炕的陰冷。她想起比武場上他清澈的眼神,想起他心口那片灼熱的金紅,想起他得知真相后死寂般的平靜,想起他掌心那絲微弱的金芒……
一種復雜的情緒在她心底滋生,混雜著憐憫、好奇、責任,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她悄悄伸出手,隔著虛空,對著長曲的方向,感受著指尖那隱隱的、源自體內純陽之力的微弱灼熱感。
就在這時,盤坐的長曲,仿佛有所感應般,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眼皮。
暮了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翻過身去,心跳如擂鼓。
寂靜的夜里,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和那份無形中愈發清晰、如同心跳共鳴般的能量聯系,在無聲地流淌。
這趟通往南疆“暮靄澤”的歷練之路,才剛剛開始。前方等待他們的,絕不僅僅是崎嶇的山路和陌生的村落。江湖的風雨、人心的險惡、潛藏的危機,以及那份將他們緊密相連的神秘力量所帶來的未知挑戰,都已悄然在前方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