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吸引
- 一曲終暮了
- 落木依殤
- 3307字
- 2025-07-24 19:47:34
暮了是在一片混沌的灼熱與沉重的冰冷交織中恢復(fù)意識的。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山口上炙烤了千年,又被沉入萬丈寒淵冰封了萬載。每一寸筋骨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丹田深處蟄伏的那股龐大的金色暖流(純陽之力)如同沉睡的太陽,散發(fā)著磅礴的熱意,卻又被一股更幽深、更廣博的“暮”之意境溫柔地包裹著,如同黃昏擁抱最后的余暉,形成一種奇異的、脆弱的平衡。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自己房間素雅的帳頂。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已是黃昏,橘紅色的霞光給房間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
“醒了?”一個平靜溫和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暮了微微偏頭,看到師父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手里捻著一串古樸的木質(zhì)念珠,眼神沉靜地看著她。他看起來和往常并無不同,但暮了敏銳地感覺到,師父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加內(nèi)斂深邃,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無聲的消耗。
“師父……”暮了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長曲……他……”
“他無礙了。”師父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穩(wěn),“你做得很好。他體內(nèi)失控的純陽之力已被你分擔容納大半,殘余的部分為師已助其導(dǎo)歸正途,心脈損傷也已修復(fù)。性命無憂,根基亦保住了大半,只是元氣大傷,需要長久靜養(yǎng)。”
聽到“性命無憂”四個字,暮了心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終于落了地,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疲憊感和身體深處傳來的、被烈火燎原后又強行冷卻的酸痛。她試著動了動手指,那股蟄伏的金色暖流立刻隨著她的意念微微波動,帶來一陣輕微的灼熱感,提醒著她體內(nèi)多出的這份“不速之客”。
“師父,我……”她想問自己身體里的這股力量怎么辦,想問長曲現(xiàn)在在哪里,想問袁石青那個混蛋怎么樣了……
師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制止了她的詢問,溫聲道:“你耗損過巨,靈識肉身皆受震蕩,此刻最需靜養(yǎng)。莫要多思,將養(yǎng)心神。你體內(nèi)那股力量,由為師布下的‘暮靄結(jié)界’暫時封鎮(zhèn),只要你不主動劇烈引動,短期內(nèi)不會反噬。待你恢復(fù)些元氣,為師再為你細細梳理。”
暮了乖乖地點點頭,師父的話總是能讓她安心。她閉上眼睛,努力調(diào)整呼吸,感受著體內(nèi)那股龐大的暖流被一層似有若無、卻無比堅韌的灰紫色“薄暮”溫柔地包裹著,雖然存在感強烈,卻暫時沒有失控的跡象。只是那種身體里仿佛揣了個小火爐的感覺,實在新奇又別扭。
“至于袁石青……”師父的聲音微微轉(zhuǎn)冷,念珠捻動的速度似乎快了一瞬,“為師已廢去他一身修為,斷其經(jīng)脈,以‘鎮(zhèn)魂釘’鎖其泥丸宮,使其永世不得再行修煉。念在同門一場,未取其性命,已交由戒律堂長老,押入后山寒潭洞,永世囚禁,靜思己過。”
廢修為!斷經(jīng)脈!鎖泥丸宮!永世囚禁!
暮了心中一震。這懲罰,比直接殺了袁石青更重百倍!對于一個曾經(jīng)野心勃勃、視力量為一切的修士而言,剝奪他的一切力量,將他打入永不見天日的黑暗囚牢,無異于最殘酷的極刑。師父……這次是真的動了雷霆之怒。
“那長曲……”暮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他知道……袁石青對他做的那些事了嗎?”想到長曲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自己最信任的師父當作工具利用,暮了的心就揪了起來。
師父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他比你早醒半日。為師已將事情原委,盡數(shù)告知于他。”
暮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他……他怎么樣?”
“他很平靜。”師父的語氣帶著一絲復(fù)雜,“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哭鬧,沒有怨恨,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問為師,他還能不能留在常瑕派。”
暮了愣住了。平靜?沉默?還想留下?
“為師告訴他,常瑕派并非他的師門,去留皆由他自愿。他若愿留,常瑕山門自有他一席之地,為師亦可收他為記名弟子,傳其正道,助他真正掌控自身純陽之力,而非被其反噬或被人覬覦。他若想離開,為師也會贈他盤纏,保他平安下山。”師父頓了頓,“他選擇了留下。”
暮了心中五味雜陳。長曲的選擇,是心如死灰后的麻木?還是看透世情后的豁達?抑或是……一種無聲的堅韌?她想象不出那個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木訥清秀的少年,在得知如此殘酷的真相后,會是怎樣的心境。
“他現(xiàn)在在西廂房靜養(yǎng),由你大師姐親自照料。”師父補充道,“你且安心休養(yǎng)。待你精神好些,可以去看看他。”
暮了輕輕“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意識也漸漸模糊。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腦海中閃過的,是長曲在比武場上那雙清澈的、帶著些許困惑看著她的眼睛,以及……指尖觸碰那片灼熱金紅時,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與奇異的共鳴感。
數(shù)日后,暮了終于感覺身體恢復(fù)了些力氣,雖然體內(nèi)那股純陽之力依舊像個不安分的小太陽,但在師父布下的“暮靄結(jié)界”和自身有意無意催發(fā)的“暮”之意境雙重安撫下,總算不再時刻炙烤著她的經(jīng)脈。
她惦記著長曲,便央求著大師姐帶她去西廂房。
依舊是那個假石引泉、牡丹環(huán)亭的精致小院,只是氣氛與上次來時截然不同。少了壓抑的陰謀與血腥,多了幾分劫后余生的寧靜。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房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長曲靠坐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那股瀕死的灰敗之氣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他換上了一身常瑕派內(nèi)門弟子的素白常服,寬大的衣服襯得他更加瘦削。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暮了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卻不再是當初陽光下那種帶著些許木訥和剔透的懵懂。清澈依舊,卻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里面沉淀了太多暮了看不懂的東西——一種被徹底剝離了天真后的沉寂,一種看透世情的蒼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平靜。
他看向暮了,眼神里沒有怨恨,沒有感激,甚至沒有太多波瀾,只是平靜地、專注地看著她,仿佛在確認什么。
“長曲師兄……”暮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自己那“記名弟子”的身份,別扭地換了個稱呼,小心翼翼地開口,“你……你好些了嗎?”
長曲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移開,落在窗外搖曳的牡丹花影上,聲音很輕,帶著久病后的虛弱,卻異常清晰:“嗯。多謝……暮了師妹相救。”
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那聲“師妹”也喚得自然。
暮了張了張嘴,想說“不用謝”,想說“對不起”,想說“袁石青那個混蛋已經(jīng)被師父廢了”……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看著長曲那平靜得近乎寂滅的側(cè)臉,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房間里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暮了有些局促地站著,目光掃過長曲放在薄被外的手。那雙手指節(jié)修長,卻同樣蒼白得沒有血色。
忽然,長曲像是感覺到了什么,視線從窗外收回,再次落到了暮了身上。這一次,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了暮了的……指尖。
暮了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她指尖被灼傷的痕跡在師父的靈力治療下早已消失,但此刻被長曲這樣專注地看著,她仿佛又感受到了那股灼熱的刺痛。
長曲靜靜地看著她的指尖,看了許久。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伸向暮了的方向。
暮了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長曲的手停在半空,距離暮了還有一段距離。他沒有再靠近,只是掌心向上攤開,仿佛在感受著什么,又像是在邀請著什么。
暮了困惑地看著他攤開的、蒼白的手掌。
就在這時,她丹田深處那股蟄伏的、被“暮靄結(jié)界”包裹的純陽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毫無征兆地、輕微地跳動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帶著暖意的灼熱感,順著她的經(jīng)脈,隱隱流向她的指尖!
幾乎是同一瞬間,暮了看到,長曲攤開的手掌心,那原本毫無血色的皮膚下,竟然極其微弱地、一閃而逝地掠過一絲極其淡薄的金紅色光芒!快得如同幻覺!
暮了猛地抬頭,震驚地看向長曲。
長曲也正看著她,那雙沉寂如寒潭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細微的東西碎裂開來,蕩開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那漣漪里,有困惑,有探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奇異共鳴?
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收回了手,重新放回薄被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但暮了知道,那不是幻覺。
她體內(nèi)那份屬于長曲的、狂暴的純陽之力,與他之間,似乎建立起了一種超越言語、超越距離的……神秘聯(lián)系。
這聯(lián)系,如同無形的絲線,一端連著長曲掌心跳動的金紅微光,另一端,則系在她指尖那隱隱的灼熱之上。
暮了怔怔地看著自己恢復(fù)如初的指尖,又看了看長曲恢復(fù)了平靜無波的側(cè)臉,一股寒意夾雜著莫名的悸動,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這“引火焚身”的代價,似乎才剛剛開始顯露出它真正詭譎莫測的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