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元年臘月臘日，陳恪回江州的第六天，也是陸遜與劉備重啟談判的第一天，當(dāng)日傍晚，陳恪裹著厚厚的棉衣，與張胖、李子軒等人一同在漢水邊等一位特殊的來客。

說來也巧，陳恪等人回城的第二天，就收到遠(yuǎn)在梓潼的來信，說是李子軒的母親徐氏要來江州，此刻已經(jīng)，沿著閬水順江而下。

聽到自己母親要來，李子軒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可以見到久別難逢的母親，憂的是則是陳恪對此事的態(tài)度。

因?yàn)榘椎鄢且皇拢钭榆幒屠顕?yán)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朝野盡知，也成為最近軍中茶飯后的一大談資，徐氏當(dāng)年的身份，是以什么樣的分位進(jìn)入李家，最后他們母子又因何而被逐，最近的軍中已經(jīng)傳出了七八個版本。

其中一個流傳比較廣的版本說當(dāng)初李嚴(yán)剛?cè)胧竦臅r候恰逢盜匪，于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

這樣盡善盡美的愛情固然讓人唏噓感動，但講到后面的愛人決裂，又難免有些不通邏輯，狗血尷尬，但不管怎么說，這個版本流傳的確實(shí)最為廣泛，以至于都傳到了陳恪耳朵里。

于是在聽說李子軒的母親要來之后，陳恪的第一個反應(yīng)竟是睜大眼睛瞅著李子軒，然后和魏昌一起開啟八卦嘴道：

“李兄，你娘是不是真的是犍為軍第一美女？”

“李兄，你長的如此帥，定是繼承了你媽的臉啊。”

習(xí)慣了陳恪等人脾性的李子軒這時也有些局促，只是干笑，眼神不自覺的往北邊望，陷入回憶的神情。

“我娘……她呢…”

遼闊的大河面上波瀾不驚，冬日的夕陽白白的鋪灑到沉沉的暮靄里，在這些迷糊的光線里，有一艘孤舟打著小燈，從遠(yuǎn)處的河面上駛來。

漁火微弱，李子軒一直緊抿的嘴微微咧開，一道微笑，像是他心中點(diǎn)燃希望。

河面之上，日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等到漁船撐蒿靠了岸，蓬里果真走出一個風(fēng)韻猶存的徐老半娘，身上裹著一層艷麗華貴的綢衣，見到李子軒時，臉上露出欣喜的笑魘。

“兒啊………”

她朝李子軒招招手，后者趕忙笑著上去，臉上半帶著欣喜半帶著埋怨，嘴里抱怨著，手上卻活計不停的給徐氏搬行李。

“娘，你來干啥呀？不用的……”

“娘聽說你出息了，趕來看看不成呢？”

母子倆絮絮叨叨的聊著天，李子軒嘴角不斷牽動著，偶爾彎彎嘴，露出他好看的笑容，不時也抬頭朝岸邊的幾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大概是在給徐氏介紹陳恪等人的身份。

這邊在說著，陳恪那邊也沒閑著，一直大嘴巴的魏昌更是閑不住，直接上嘴跟陳恪吐槽道：“你看他娘，在看小胖子和你的時候那眼神就完全全不一樣，看我的時候，那更是亮了一大截！我看啊，不是個好東西。”

他這話說的旁邊啃饅頭的張胖嚇了一跳，饅頭都少啃了一半，肉坨坨的小嘴蠕動著，兩只圓滾滾的眼睛張的老大。

畢竟魏昌和陳恪從小玩到大，張胖和他一起玩的時間也比較多，因此老容易被魏昌的危言聳聽所蠱惑。

不過陳恪對魏昌的話顯然已是油鹽不進(jìn)，此時嘁了一聲，警告這個大嘴巴不要亂說話。

“孟子都說要不以言廢人，你竟然都能從眼神就看出一個人的好壞了，難不成你竟是孟子的爺爺？”

“嘿，你還別說，要是我活在先秦那樣的亂世，保不準(zhǔn)就是另一個孔子，著書立作，建門立學(xué)。”

“立什么學(xué)？眼神學(xué)？”

魏昌一雙濃眉眼瞇了起來，道：“我爹常說，一個人的本性，就可以從眼神里看出來，一個人有沒有殺氣，也可以從眼睛就知道了…”

陳恪繼續(xù)嘁了一聲，沒再理他，他知道再聊下去這個話題就沒完沒了了，這時李子軒和徐氏已經(jīng)寒暄完，開始登岸。

“來了……待會你特么跟個傻子似的，知道不？”

“兒子，你以為我魏爺傻啊？”

………

兩個人嘀嘀咕咕著，陳恪臉上則擺出微笑，朝李子軒招招手，接著迎上去打招呼。

“伯母好……早聽說李兄與伯母母子情深，如今看來真是所言非虛啊……哈哈”

本來在陳恪的印象中這就是個普通的家長見面會，自秭歸之后他就一直器重李子軒，再加上本來交情就不錯，此次聽說他的孤母要來，于情于理都該盡一份心力，因此他早早就安排人去將他久不曾回過的江州家中灑掃庭除一番，騰出一片院子，想將徐氏安置在那里。

誰知這剛一見面，這徐氏竟直接在碼頭上跪了下來，唬的陳恪直接懵了一下，沖過來要拉她起身。

“伯母…你…你這是做甚…我陳恪當(dāng)不得你這般大禮啊。”

李子軒此時也有些懵逼，只是徐氏卻執(zhí)拗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眼中閃著決然的對李子軒道：“軒兒，跪下，謝恩公再造之恩！”

“娘……”

“你給我跪下！”

李子軒有過掙扎，只是在看到自己母親決然的模樣后，這才有些無奈的跪在陳恪面前，謝了句再造之恩。

搞了這樣一出，陳恪就知道徐氏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只是這樣一來，原本還有些熱鬧的氣氛竟被攪的有些詭異。

于是回城的路上雙方倒是沒再說什么話，徐氏拉著李子軒坐在一邊，似乎是在刻意與陳恪等人保持著距離，偶爾抬起頭看過來時，也只會看到她正微笑的朝陳恪或是魏昌點(diǎn)點(diǎn)頭。

這種微笑在魏昌后來翻了個白眼后也更顯得有些尷尬，這個時候，原本有些安靜的官道上時而會響起許多馬車輪軸轉(zhuǎn)動的聲音，有時，陳恪也能看到一隊一隊的騎兵持著火把與他們擦肩而過。

道路上漸漸開始亂了起來，越臨近江州城，馬車外的平民也越發(fā)的多。

魏昌早忍不住車?yán)锏臍夥眨谑窍崎_車簾就著近處的一個老翁打聽情況，那老翁便也喊著回道：

“江那頭，出現(xiàn)流民嘍，場面很亂，江上也有盜匪！娃子，快些回城吧。”

“出了流民？怪事？誰敢在巴中造次，陛下的主力就在這啊。”

張胖緊跟著嘀咕一聲，他這會正打開保溫的荷葉，把幾塊還有余溫的軟饃饃拿出來分晚飯，隨嘴說了一句。

“哈！不知哪個不長眼的。”

“路途遙遠(yuǎn)，也許他們才剛知道夷陵敗了，不知陛下在白帝已經(jīng)勝了一場，還割了東吳的地呢！”

魏昌和張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順手從荷葉包里順了兩個饅頭，頓時張胖急得叫起來。

“魏昌！你放下，這是給陳哥的！”

“憑什么他就能吃兩個？”

“你的兩個在這邊。”

“我要這兩個。”

“不行……”

“你偏心！胖子你個混球！”

“我沒有！”

眼見著兩個人又要吵起來，陳恪無奈的搖搖頭，他打開車簾，看著官道兩旁越來越多以至于慢慢匯成一條潮流的人群，轉(zhuǎn)頭向遠(yuǎn)處江面的方向看過去。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沉默許久的李子軒突然轉(zhuǎn)頭，似乎想詢問旁邊的徐氏什么，而這個母親似乎也早知道兒子要做什么，她在黑暗中擁擠的馬車?yán)锊攘死钭榆幰荒_，旋即別過頭去，望向與江面相反的越來越近的江州城城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