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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家庭的極端重要性:“國家的苗圃”及“良好品性的圣殿”

在波塔利斯心目中,家庭在民法典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說:“什么是民法典?它是指導和確定屬于同一地域范圍內的人們之間的社會交往、家庭和利益關系的法律的集合。”[1]盡管從形式上看,法國民法典中并未為家庭法設定單獨一編,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波塔利斯對家庭法的高度重視。他認為家庭與所有權共同構成民法典的兩大支柱,因為家庭法旨在指導和確立社會關系:“家庭由婚姻所組成,它是國家的苗圃……家庭存在于基督教創立之前,早于一切實定法。它既非一項民事行為,亦非一項宗教行為,而是一項自然的行為,立法者為之傾注了其注意力,宗教將其奉為圣潔。”[2]因為社會絕不是由孤立和分散的個人所組成的,而是所有家庭的集合;家庭同樣是獨特的小社會,這些小社會的集合就組成了國家,這一大家庭包容了所有這些小的家庭。盡管囿于時代的局限,波塔利斯在家庭上持一種威權主義、機械主義和悲觀主義的保守看法,主張家庭以夫權和父權為中心,但他對家庭制度的政治意義有著充分的認識。他說:“我們的目標在于將品性與法律相關聯,傳播家庭的精神——無論人們怎么說,它是如此有利于國家的精神……社會的持久和良好秩序極大地取決于家庭的穩定,它是一切社會的肇端、國家的胚胎和基礎。”[3]這就是說,家庭的精神在于培養美好的私德,而家庭立足的基石在于家庭團結,這是社會團結和國家穩定的前提。

在我國傳統文化中,家庭歷來被賦予特殊的重要性。例如,儒家文化特別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意義就是:把自身修煉好,就可以把家管理好;把家管理好了,就可以出來治國乃至平天下。顯然,在儒家看來,家庭是國家的基礎,二者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在我國現行《憲法》中,對婚姻和家庭制度也有相應的規定:《憲法》第49條規定,“婚姻、家庭、母親和兒童受國家的保護”。由此,憲法為國家設定了保護婚姻、家庭、母親和兒童的義務;如果立法未盡到這些保護性義務,則構成國家對保護義務的違反。

從這些角度來反觀我國有關婚姻的立法和司法解釋,令人憂慮的是,起草者們有時候欠缺對于家庭制度重要性的必要敏感性。以引起廣泛社會爭議、帶來巨大觀念沖擊的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為例:這一司法解釋所觸及的是婚姻財產制度這一具有極其重要意義的基本民事制度。首先,婚姻財產制度這一基本制度其實只應由法律來加以調整,不應由司法解釋去規定,因為基于立法權與司法權的分工,司法解釋只能針對“審判工作中具體應用法律的問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司法解釋工作的規定》第2條)。其次,該司法解釋為了與物權法不動產登記制度之間實現“體系協調”,硬在婚姻法領域適用物權法的規定。這一做法的問題在于,家庭法與作為財產法的物權法同樣是民法典的支柱,地位相同,并不存在誰貫徹誰的問題,作為非財產法的婚姻法本來就沒有必要與作為財產法的物權法保持“體系協調”或者“接軌”[4]。最后,《物權法》第8條規定:“其他相關法律對物權另有特別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因此,就婚姻財產制度而言,該司法解釋作為物權法的特別法,完全可以做出例外性規定。相應地,物權法“在家庭財產關系面前應當保持一定的謙抑和理性,對婚姻家庭法在調整家庭財產關系過程中應有的地位和作用給予尊重和謙讓”[5]

由此,不難理解的是,2011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必然為許多人所詬病。根據其第10條的規定,如夫妻一方婚前以個人財產支付首付后貸款購房,房屋僅登記該方為產權人,房屋貸款在婚后由雙方共同償還的,如離婚時協商不成,“人民法院可以判決該不動產歸產權登記一方”。這一規定的問題在于:在城市甚至許多農村地區,如戀愛雙方在婚前購買婚房,實踐中的習慣做法多是這樣:在雙方家長的支持下,男方出首付購房,女方負責裝修和買家具作為嫁妝,婚后雙方共同還房貸。然而,婚后房屋在不斷升值,而裝修和家具由于使用而不斷貶值。按照《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的規定,如離婚則房屋只能判歸男方所有,而女方的貢獻被無視了。這一做法確實對女方有失公平,因為,不容否認的是,非登記一方參與房屋價金的支付、參與共同還貸、為婚姻住宅的保值增值做出實質性貢獻等,都是對房屋的重要貢獻。然而,《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卻“把非產權方配偶的參與共同還貸以及共同出資僅僅界定為一種‘借貸’行為,這種理解不僅沒有尊重既成的婚姻生活規律,有違當事人真實的意思表示,而且抹殺了婚姻作為倫理共同體的特性,否定了夫妻通力合作的價值,使得美好的婚姻淪落為冷冰冰的契約關系”[6]。這樣的后果是,對夫妻信任關系的削弱,由此必然帶來夫妻對婚姻安全感的憂慮。其邏輯結果是,戀人們如在婚前購房,必然要進行精心的衡量與算計。而如果婚前所購房屋僅登記了一方名字,另一方必然會要求或者希望在產權證上加上自己的名字。這就是《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出臺后立即引起房產證“加名潮”的緣由所在。而隨之而來的,則是大量由于“加名”爭議而導致夫妻反目的實例。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得不充滿利益的衡量和算計,這樣的結果必然是對婚姻賴以立足的基石——信任關系——的摧毀,從而最終損害家庭團結這一極其重要的基本原則。司法解釋出現上述偏差,是由于作為司法解釋起草者的法官們對婚姻財產制度的極端重要性缺乏必要的認識,以一種純粹的“技術理性”去處理這一具有基礎性意義的民事基本制度。


注釋

[1]Portalis,“Discours préliminaire sur le projet de Code civil”,p. 92.

[2]Portalis,“Discours préliminaire sur le projet de Code civil”,p. 18.

[3]Portalis,“Discours préliminaire sur le projet de Code civil”,pp. 25,28.

[4]楊大文:《略論婚姻財產關系法律調整的價值取向——由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引起的社會反響談起》,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1(6),6頁。

[5]趙敏:《謙抑語境下家庭財產關系的物權法適用——以<物權法>與<婚姻法>的對接為切入點》,載《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4),87頁。

[6]田韶華:《婚姻住宅上非產權方配偶利益的法律保護——兼評<婚姻法司法解釋(三)>中的涉房條款》,載《法學》,2011(12),1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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