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近代史稿
- 戴逸
- 24字
- 2019-11-08 19:49:16
第四章 第二次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革命戰爭的相持階段
第一節 第二次鴉片戰爭
一、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歷史背景和修約交涉
正當太平天國內部矛盾公開爆發、革命的發展急劇變化的時候,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對中國發動了第二次武裝侵略,即第二次鴉片戰爭。戰爭從1856年10月開始,到1860年10月結束,斷斷續續地進行了四年。這次發生戰爭的根本原因和戰爭的性質都和第一次鴉片戰爭基本相同,所以馬克思把這次戰爭稱為第一次鴉片戰爭的繼續和擴大。
首先,第二次鴉片戰爭是由于外國資本主義經濟繼續發展、要求進一步打開中國市場而發生的。19世紀40年代到50年代對于歐洲資本主義來說是很不平凡的歲月。美洲和澳洲金礦的發現,殖民地市場的發展,生產技術的改革,資本的侵入東歐國家,這一切促成了歐洲新的工業高漲。以英國來說,到1850年已擁有紗錠2 100萬枚,煤的年產量達到6 150萬噸,鋼鐵每年輸出的總值也達到540萬鎊。法國的經濟發展稍次于英國,到19世紀中葉,煤的年產量為500萬噸,鐵的年產量為60萬噸。與此相適應的是世界貿易的日益擴大,1850年世界貿易的總值是145億馬克,其中英國占33﹒8億馬克(連殖民地是52億多馬克),法國占15億馬克,德國占21億馬克,美國則占將近13億馬克。
在這個時期,機器技術大大推廣了,工廠中安裝了蒸汽錘和重型機床。交通運輸工具的發展更為迅速,全世界的鐵路長度從1840年的8 000公里增加到1850年的3﹒9萬公里,輪船也開始被廣泛地用于海洋航行。在軍事技術方面,也先后出現了后膛槍、裝甲兵艦和水雷等。
在資本主義的生產下,每一次創業熱潮的高漲,總是另一次經濟危機行將降臨的先兆。伴隨著19世紀50年代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1857年至1859年又發生了一次經濟危機,這次危機自美國開始,像傳染病一樣蔓延到歐洲大陸。所以第二次鴉片戰爭的過程,適當歐洲面臨著全面的危機,加緊開辟和壓榨殖民地市場是資本主義逃避國內經濟危機的一個主要手段,所以英國和法國恰恰在這個時候下定了發動侵華戰爭的決心。
當西歐資本主義迅速發展、殖民地貿易在他們國內經濟生活中越來越占有重要的地位時,列強之間對于東方市場的爭奪也就日益加緊了。1853年至1856年爆發了英法和沙俄之間爭奪土耳其帝國及其附庸國家的一場殘酷戰爭,這就是著名的克里米亞戰爭。沙俄在戰爭中失敗,從黑海出口的通路被堵塞了,它就不得不轉移方向經營中東和遠東,大批的哥薩克移殖到黑龍江和烏蘇里江沿岸,清朝和沙俄之間開始產生了國界問題的糾紛。另一方面,英法聯軍在對俄戰爭取勝以后,也騰出手來把視線更多地集中到遠東,他們抱著進一步開辟中國市場的極大野心,不惜用武力來實現這個貪婪愿望。
這是第二次鴉片戰爭發生前夕簡略的世界背景。
那么,在戰爭發生以前中國和外國的關系又是處于什么樣的狀況呢?我們在第二章第二節中曾經詳細談到第一次鴉片戰爭以后中外貿易的情況,第一次鴉片戰爭雖然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但是外國商品的輸入還并不像外國侵略者當初所期待的那樣迅速增加。馬克思在1858年寫道:“中國市場所特有的現象乃是:自從根據1842年的條約而開放中國市場以來,中國出產的絲茶向英國的輸出額不斷在擴大,而英國制造品對華輸入額,整個說來,卻停滯不前?!?a href="#jz_1_265" id="jzyy_1_265">[1]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中國經濟結構的頑抗性,不容易一下子就被外來經濟侵略勢力所摧垮;另一方面是由于中國人民連續不斷的反抗,特別是當時廣州人民的斗爭,使外國的侵入遭受到極大的障礙。我們曾經在前面敘述過從升平社學一直到1849年廣州人民反對英人入城的斗爭,人民的斗爭終于迫使英國侵略者一再推遲了進入廣州城的日期。外國侵略者在這一連串的斗爭中,開始覺察到中國人民反侵略的巨大力量,他們開始體會到不能用硬干的辦法,硬干可能使自己碰壁。所以當太平天國革命起來,太平軍攻克天京的時候,外國侵略者曾經企圖用軟的辦法來軟化太平軍。英國的香港總督文翰和美國、法國公使都先后到過天京,進行“試探”?!霸囂健钡慕Y果使他們大失所望,因為他們所企圖要取得的侵略權利不可能從革命人民的手里取得,而且甚至連他們已經取得的侵略權利都有可能喪失掉。太平天國在跟外國接觸的過程中堅持了中國人民一貫的英勇、正直和不畏強暴的革命精神。
外國侵略分子發現,不論用硬的辦法還是用軟的辦法,直接跟中國人民打交道并不可能使他們得到便宜,于是他們只好仍舊利用當時腐朽的清朝政府作為進一步侵略中國的手段。當時清朝政府雖然和外國侵略者也有矛盾,可是它在對外戰爭中表現得十分軟弱,它的對外政策也是動搖不定。外國侵略者在廣州入城問題和軟化太平軍的企圖都失敗以后,便抓住了清朝政府的軟弱性和動搖性,進行恐嚇和訛詐,這便是1854年和1856年的所謂“修約交涉”。
按照中法《黃埔條約》第三十五條:“日后若有應行更易章程條款之處,當就互換章程年月核計滿十二年之數,方可再行籌議”;中美《望廈條約》第三十四條:“和約一經議定,兩國各宜遵守,不得輕有更改。至各口情形不一,所有貿易及海面各款,不無稍有變通之處,應俟十二年后兩國派員公平酌辦”。法國和美國侵略者拿這兩個條款作為根據,提出十二年修改條約的要求。至于英國則援引“最惠國條款”,認為可以“一體均沾”,同樣要求十二年修改條約的權利。據英國所提出的修約要點是:
(1)爭取廣泛地進入中華帝國的整個內地,以及沿海各城。
(2)爭取揚子江的自由航行,并進入沿江兩岸直到南京為止(包括南京在內)的各城以及浙江省沿海人煙稠密的各大城。
(3)實行鴉片貿易的合法化。
(4)規定不得在外國進口的貨物和為向外國出口而購買的貨物上,課征內地稅或子口稅。
(5)規定對中國沿海海盜行為的有效取締。
(6)制定中國勞工向外移民的辦法。
(7)規定外國使節常駐北京。[2]
以上這些要點顯然是遠遠超過了修約的范圍,實際上是要求再訂立一個新的不平等條約。
1854年英國政府派包令爵士攜帶上述修約要點到廣州,聯合法國公使布爾布隆和美國公使麥蓮,向兩廣總督葉名琛提出“修約”要求。
當時的清朝官僚在對外態度方面已經開始分化為兩個派別:一派是以軍機大臣端華、肅順以及葉名琛等為代表的頑固派,他們仍堅持著第一次鴉片戰爭以前盲目自大和虛驕頑固的態度;另一派是以江蘇巡撫吉爾杭阿以及上海的許多官僚為代表的妥協派,他們對外采取妥協、投降政策,希望外國侵略者協助自己鎮壓太平天國革命。這兩個派別在維護封建統治、屠殺人民群眾的基本政治立場上是一致的,但是在怎樣維護這個搖搖欲墜的封建統治問題上抱著不同的看法。妥協派認為外國侵略勢力并不是危害封建統治的一個重要因素,相反地,他們還認為利用這種外來勢力,可以有效地遏阻國內革命運動的發展。頑固派的看法則略有不同,他們認為外國侵略勢力的逐步深入是封建統治的一個絕大威脅,而且由于當時外國侵略者在清王朝和太平天國的斗爭中偽裝“中立”,給予清朝頑固派以一種態度曖昧的錯覺,頑固派雖然因為力量軟弱而不能對外“大張撻伐”,但他們卻很不愿意讓外國勢力一步一步地深入,以妨礙自己的統治,他們希望維持第一次鴉片戰爭后的現狀,一方面不去得罪洋人,避免在國內軍事緊張的情況下與洋人沖突,另一方面,也不肯輕易地答應外國的進一步的侵略要求,他們和外國之間盡可能保持一定的距離,認為接觸愈少,麻煩也就愈小。頑固派的這種態度很鮮明地反映在兩廣總督葉名琛的身上。
當英、法、美三國公使向葉名琛提出修約要求時,葉名琛借口公務繁忙,避不接見,對于修約要求則答稱:自己只有對于條約作細微修正的權力,并且認為對于條約也并無作重大修改的必要。葉名琛用這種消極敷衍的態度,希望一方面能夠拒絕三國的要求,另一方面又不至于和三國鬧得破裂。
三國要求遭到拒絕后,他們轉而希望利用屬于妥協派的江蘇巡撫吉爾杭阿,以達到其侵略要求。1854年9月,三國公使先后抵達上海。他們以幫助清朝鎮壓太平天國革命為交換條件[3],引誘清朝修改條約。吉爾杭阿完全支持修約要求,并向清廷建議“欽派資深望重之大臣,前來議定妥協章程,允其所請”[4]。不過這時候清朝朝廷里的妥協派占著少數,軍機處掌握在頑固派端華、肅順的手里,咸豐皇帝本人也是傾向于頑固派的(他即位以后不久就斥退了第一次鴉片戰爭中的賣國老手耆英)。當時這些封建頑固派并沒有跟外國侵略者進行合作的實際經驗,他們擔心按照吉爾杭阿的辦法,會引起“夷船闌入(長江),致與賊匪(按:指太平軍)勾結”的后果,所以把吉爾杭阿申斥一頓,責令他“勸導”三國公使回廣東辦理交涉。
外國侵略者當然不肯輕易干休。同年10月,英使包令和美使麥蓮乘坐兵艦抵達大沽口。清朝政府根本不愿意在靠近京畿的地方和外國進行談判,因此只派了官級不高的長蘆鹽道文謙和前任長蘆鹽政崇綸來聽取英美公使的意見,并表示對條約不能作重大的修改。經過幾次會談,侵略者知道不可能用談判的方式使清朝屈服下來,只得暫時南返。一個外國資產階級史家寫道:這一次北上交涉,已經使得英國侵略者相信“除非有一個武力示威的支持和強迫,是得不到條約的修改或通商以及貿易情況的改善”[5]。但這時候近東戰火方酣,英法和帝俄已在克里米亞的塞伐斯托坡里展開激烈的戰斗,所以英法還騰不出手來經營遠東,只得暫時把問題擱置起來。
美國雖然在當時還只能充當英國的小伙伴,但它對侵略中國卻是雄心勃勃的。它看到英法兩國忙于克里米亞戰爭,就企圖利用這個空隙,出來扮演一次侵略中國的主角。所以在1856年,美國公使巴駕(P﹒Parker)單獨又向清朝提出修約要求,其要點有四:
(1)三國派遣使節長駐北京。
(2)中國全境開放,準許三國無限制地前往通商貿易。
(3)全中國臣民信教自由。
(4)改造中國司法機關。
這次巴駕所采取的手段是利誘和威脅并施。他在和上海方面的妥協派官吏吳健彰(已革上海道)、藍蔚雯(攝理上海道)談話時說:“到了今日,只有讓叛亂的人們知道,英法美三國聯合一致,同情并支援滿清政府,這樣叛軍將會看到,他們是無力抵抗這一巨大力量的”,“如果大皇帝拒絕西方國家之友誼的表示,則將來的發展是難于逆料的。而且,如果太平王今后對外國公使建議簽訂條約,各國公使接受他的建議,大皇帝是不能埋怨我們的了”[6]。吳健彰、藍蔚雯雖然同意他的意見,但他倆職卑言輕,不能影響掌握大權的頑固派官僚。結果是會議接著會議,談判接著談判,在上海一直拖延了四個多月,巴駕的侵略愿望也未能達到。1856年11月他怏怏然返回香港,這時候廣州已發生了亞羅船事件,中國和英法侵略者之間的第二場大戰火已經燃點起來了。
二、亞羅船事件、英法聯軍侵占廣州
1856年10月8日,一支名為亞羅號(Lorcha Arrow)的商船自廈門駛至廣州,船為中國人蘇亞成所有,船上水手全為中國人,為了走私方便,該船曾在香港英國政府登記,并聘用了一個英國人當船長。船上水手中窩藏著李明太、梁建富兩個曾在海面行劫的強盜。船至廣州后,負責巡緝海盜的廣州水師到船上拘捕了12名水手。廣州英國領事巴夏禮(Harry﹒S﹒Parkes)聞訊,要求立即釋放被捕人犯,并捏稱該船掛有英國國旗,被清朝兵勇扯下侮辱,要求兩廣總督葉名琛道歉,并限于48小時內答復。10月14日葉名琛把9名水手送還英國領事館,并向巴夏禮解釋,其余3名水手確系海盜,需由中國官廳審問;當搜捕亞羅船時,船上并未掛英國國旗,因此無從談及英國國旗受辱和道歉之事。但巴夏禮態度蠻橫,拒不接受9名水手。10月22日,葉名琛在英國的壓力下,把12名水手全部送到英國領事館。這時英國方面已決定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借口禮貌不周,拒收人犯。
1856年10月23日,英國兵艦三艘駛入廣州內河,占據獵德炮臺。葉名琛不以為意,他說:“必無事,日暮自走耳。但省河所有之紅單船及巡船可傳諭收旗幟,敵船入內,不可放炮還擊?!?a href="#jz_1_270" id="jzyy_1_270">[7]葉名琛的這種不抵抗態度助長了侵略者的猖狂氣焰。24日英軍占鳳凰山炮臺,25日占海珠炮臺,以后十多天內連續炮擊廣州城,企圖占領廣州,城內外人民死傷極多,民房亦轟毀無數,葉名琛逃入內城,移居巡撫衙門,以避炮擊。廣州人民是富有反侵略傳統精神的,雖然葉名琛在1854年曾對大成國起義軍大肆屠殺,使得廣州的反侵略組織遭到破壞,力量大受損傷,但當英國侵略者進犯廣州時,人民群眾再一次起來,反對侵略軍。如“南海大瀝九十六鄉紳董,練勇萬余名,自備糧械,聲言于十月中旬(相當于公歷11月中旬),與英夷決勝負,受夷人傭雇,亦十回八九”[8]。一部分防守廣州的清兵也不管葉名琛的不抵抗命令,奮起殺敵,如10月29日英軍轟破廣州城墻缺口,沖進城內,“撫標中軍凌操督兵力御,手放槍斃敵數名,己亦創甚,輿回而歿”[9],12月初侵略軍再度攻城,“千總鄧安邦帶東莞勇極力堵御,鏖戰二時之久,傷斃敵兵數十名,乃遁回船”[10]。12月中旬廣州鄉勇燒毀十三洋行,拔除了侵略者在陸上的據點,迫使他們全部逃回船上。由于廣州人民和部分兵勇的堅決抵抗,侵略者強占廣州的貪欲未能如愿,他們不得不暫時撤退,等待援軍,做再一次大規模進攻的準備。
從亞羅船這一瑣小事件發展到一場大戰的過程,足以暴露英國侵略者貪心不饜、無理挑釁的態度。當時英國議會中曾就此問題進行辯論,英國首相巴麥尊把問題大大渲染一番,他說:“我們認為,我國遭受了很大的侵害。我國國民在遙遠的地方遭受了種種的侮辱、迫害和虐待,對于這些是不能置若罔聞的(歡呼聲)。我國的條約權利已遭破壞,而責在保護我國在華利益的人員,不僅有理由,而且有責任竭其所能,來對付這些暴力行動?!?a href="#jz_2_271" id="jzyy_2_271">[11]當時政府的反對派曾提出反駁,下議院還對巴麥尊內閣提出了不信任案。可是資產階級的侵略野心推動著英國政府要無所顧忌地硬干下去,巴麥尊斷然地解散了下議院,通過了對中國發動侵略戰爭的提案。英國之所以選擇這個時機發動戰爭,是由于當時克里米亞戰爭已經結束,它的視線正在轉移到遠東,亞羅船事件無非是用來掩蓋其戰爭的侵略性質的一個借口。倫敦《泰晤士報》是積極支持侵華戰爭的,這個報紙說:“由于這次敵對行動之爆發,現存諸種條約就此廢棄了,我們大可按照我們的意愿自由自在地和中華帝國安排關系了”[12]。又說:“英國營業精神的伸張,已與閉關自守的中國社會的結構相沖突。這種行為是否合法,那種行為是否適宜,這些瑣細地方都用不著提起。在世界正常的和必然的發展過程中,勢必有這樣的時候,就是,如英國人這樣以航海為生的具有營業精神的民族,要用暴力手段同軟弱的、不善于謀進步的民族——如住在富足的、適宜于我們經商的國家內的中國人——發生來往關系?!?a href="#jz_4_271" id="jzyy_4_271">[13]《泰晤士報》這種瘋狂的叫囂正是代表著英國資產階級迫切地要求在中國伸張其侵略勢力的野心。
英國發動這次戰爭不是單干的,它邀請了克里米亞戰爭中的老搭檔法國一起合作。法國在華的宗教侵略活動一向是很活躍的,常常有許多法國傳教士私入內地,進行侵略活動。1853年有一個法國天主教神父馬賴(Auguste Chapdelaine)私自前往廣西省西林縣傳教,和當地一些無賴地痞相勾結,搶擄奸淫,無惡不作。1856年,當地清朝官府將他們逮捕,并斬決了馬賴神父和兩個罪惡極大的中國教徒。這時候法國正好是拿破侖第三執政時代,他希圖通過對外侵略戰爭來安定自己不穩固的統治,因此以西林案件為借口提出了“為保護圣教而戰”的口號,和英國沆瀣一氣,攜手合作。
除了英法兩國之外,美國雖然由于國內多事,沒有正式出兵,但它的侵略野心并不遜于英法,當亞羅船事件發生,因修約交涉失敗而剛剛折返香港的美使巴駕就積極支持英國的侵略行為,保證要和英國“行動一致”,并派出軍艦三艘,轟擊獵德炮臺。1857年春,美國派列衛廉(W﹒B﹒Reed)為駐華公使,訓令他要和英法兩國聯合行動,以逼迫清朝政府修訂條約。美國這時候所使用的侵略手段,正如一個美國資產階級學者丹涅特(Dennett)所供認的一樣:“美國的特命全權公使要派到世界的那一邊(按:指中國),站在樹底下,手里拿著筐子,等著接他的在樹上的伙伴所搖撼下來的果子。甚至他還接到訓令,萬一樹上的人和果園的主人發生糾紛,他應當出來調停。美國代表在國際政治中從來沒有扮演過比這更無恥的角色了。”[14]
沙俄也在這時候出來趁火打劫。由于沙俄內部的經濟發展,要求擴大其國外市場,特別是沙俄在近東和中東的出???,被英國強行堵塞,所以它很注意經營遠東。從19世紀50年代起,許多哥薩克和農民開始移殖到西伯利亞,并且逐漸滲入黑龍江、烏蘇里江一帶。按照《尼布楚條約》,該處本屬于中國的領土,可是封建時代的劃分國界大都是很含糊籠統的,中俄兩國接壤極多,其中有一些尚未劃定的界址,沙俄就利用這一點為借口,向屬于中國的土地上大量移民。這里本是人跡罕至的荒野和原始森林,大批俄國人進入此地,可是清朝官吏還未覺察,一直到俄國人在黑龍江和海蘭泡一帶出現并蓋房辟地,有久占不去的意思,當地官吏才把這個情況上報朝廷。1857年俄國派普提雅廷(Count Putiatin)從海道赴大沽口,要求清朝重劃東北的國界,清朝政府拒不接待。普提雅廷就南去香港,和英、法、美合作,準備利用英法出兵的時機,威脅清朝,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樣,第二次鴉片戰爭中,英、法、美、俄就結成了一個對華的四國侵略集團。
1857年7月,英國全權大臣額爾金(Lord Elgin)率英國侵略軍至香港,10月法國全權大臣葛羅(Baron Gros)率法國侵略軍至香港,兩國侵略軍隊有五六千人。11月侵略軍封鎖了廣州。12月英法公使照會葉名琛,要求修訂條約、進入廣州城、賠償軍費等項,限期答復。外國侵略者的聲勢和要求,咄咄逼人,可是葉名琛卻好像沒事人一般,安然處之。他一方面妄信一些不可靠的情報,認為英國正在印度和起義的士兵作戰,絕無力量對中國開釁。他說:“彼故作恐嚇之勢以逼和,我已悉其底蘊,決無事變”[15],甚至主張“若再不乘此罪惡貫盈之際,適遇計窮力竭之余,備將節次要求各款,一律斬斷葛藤,以為一勞永逸之計,則得隴望蜀,伊于胡底?”[16]
那么葉名琛的這種強硬態度是否有必要的武力后盾呢?可憐得很,自從亞羅船事件發生以來的一年中,葉名琛不但沒有積極籌備防務,反而大舉裁撤兵勇。據楊從龍稱:“七年五月,黃埔、陳村兩處燒我水師兵船十分之八,以后不再補造,水面兵勇亦從此全撤矣。即陸路壯勇一萬有余,亦裁撤十分之八。所存者林勇七百、東勇八百、潮勇數百,統計不及二千?!?a href="#jz_3_273" id="jzyy_3_273">[17]至于各鄉團練,早在上年年底燒毀十三洋行之后,即被葉名琛出示禁止,不準留在省城,以致“紛紛解體”。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各官請添兵勇,堅拒不許。予(按:為《觸藩始末》的作者華廷杰,當時為南海縣知縣)與星衢(按:指當時番禺縣知縣李星衢)請照六年冬舊章,招募兩縣鄉勇數千,以備不虞,亦拒弗納,并謂:‘爾等致意司道諸君,此事我確有把握,可保其無事,誰添兵誰給餉,如添兵勇,彼轉有以借口,必示以不疑,大約過十五日便可了結?!?a href="#jz_1_274" id="jzyy_1_274">[18]
葉名琛的態度在今天看來是非常矛盾、非常奇怪的,但是結合著當時統治階級頑固派的整個對外態度來看待,便不會覺得十分離奇了。第一,當時頑固派從維護自己的封建權力出發,對于外國侵略者的要求不愿意輕易地答應下來,所以英法公使的一紙照會嚇不倒葉名??;第二,封建頑固派對于外國情況都是毫無了解的,他們是中國社會最愚昧顢頇、閉塞無知的一個集團,所以漢奸張同云捏造的一些情報輕易地騙得了葉名琛的信任;第三,頑固派像一個紙老虎,表面強硬,內中空虛,他們極力避免與外國開釁,不敢得罪外國,所以葉名琛認為“如添兵勇,彼轉有以借口,必示以不疑”,他擺出這種“和平”姿態,希望博得外國侵略者的諒解;第四,頑固派對于人民力量,深為畏懼。上年年底廣州團練起來抗擊外國侵略軍,人民反侵略勢力的興起使得頑固派甚為震懼,他們恐怕又會鬧出一場像大成國起義那樣的“滔天大禍”,所以葉名琛急急忙忙要禁止團練,勒令解散團練組織。加以葉名琛個人又十分相信扶乩,供奉著呂洞賓、李太白等,凡事都扶乩請仙來決定,他根據“仙人”的乩語,相信“過十五日便可了結”,這樣就更增加了葉名琛對外態度的荒唐離奇色彩。實際上,葉名琛的態度非常典型地代表著當時整個封建頑固派動搖不定、矛盾的政治立場。所以當時咸豐皇帝對葉名琛的措施十分贊賞,稱“該督熟悉夷情,操縱得宜”。后來有人譏諷葉名琛“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負,古之所無,今亦罕有”。其實葉名琛的基本態度并非是“罕有”的,甚至可以說這種政治態度在當時還占著統治地位。
12月26日,英法又向葉名琛發出最后通牒,重申前述要求,葉名琛答稱:“通商可行,余皆不準”。28日,英法聯軍遂據海珠炮臺,開炮攻城,“滿城遂無清凈寸土,百姓扶老攜幼,街衢擁塞”[19]。葉名琛嚇得逃往粵華書院。當夜,聯軍攻撲廣州城,“千總鄧安邦率粵勇千人殊死戰,殺傷頗相當,以無后繼,遂不支”[20]。29日,聯軍攻北門,“來都統(按:指都統來存)徹夜死守炮臺,任飛炮迸裂,鎮靜不移,敵兵冒死撲臺,為長蛇陣直進,將近二千人,我兵在臺上對準放五千斤及八千斤大炮,連放三輪,傷斃敵兵數百”[21]。侵略軍遂折而從小北門扒墻入城,搶占城內的制高點觀音山。廣州城內亂成一團,巡撫柏貴嚇得“口噤手顫”,派紳商伍崇曜、梁綸樞與敵人議和,廣州將軍穆克德訥迫不及待地在城上豎白旗投降,葉名琛則躲藏在副都統衙門的后花園內。聯軍入城以后,大肆擄掠,劫去了藩庫存銀20萬兩,搜獲葉名琛,把葉遣送到印度加爾各答拘留起來(1859年4月病死于加爾各答)。廣東巡撫柏貴則甘心充當侵略者的走狗,在侵略者三人委員會的監督下當傀儡。在柏貴的合作下,侵略軍“將督、撫、廣協三標軍器局查點封記,旗營抬槍全數收繳,并請撫憲(指柏貴)調回各巡船、拖船,交夷兵管帶,跟同緝捕。各兵船勇在城內者,均不準穿號衣及持帶器械,不準聲稱‘番鬼’二字”[22]。柏貴還和侵略軍聯銜出告示,“大意言兩國已和,百姓不許挑釁”,“如毆打洋人及擅敢借詞團練等情,定照叛逆治罪”,“如遇洋人下鄉,要以禮款待”[23]等等,事實上柏貴已經完全變成任憑侵略者擺布的漢奸。
三、廣東人民反抗侵略聯軍的斗爭
和統治階級的態度相反,廣州人民又一次地表現了他們堅決反抗外國侵略的偉大精神。當侵略軍圍攻廣州時,廣州附近各鄉團練都爭先恐后地去援救,但畏敵如虎的柏貴卻命令“各鄉約束子弟,不得來城滋事,并諭不準鄉勇一人入城”[24],遂使侵略軍毫無阻擋地占領了廣州。以后,英法聯軍在廣州“拆毀民房,擄掠子女,恣睢暴戾,無所不為”[25],“既蹂躪城中,復荼毒城外,(咸豐八年)四月二十一日率夷兵千余,往近村奸斃良婦二人,擄去處女三人”[26],又“以大股攻撲石井,于八年十二月毀其村墟”[27],英法聯軍在城內外“欺侮官民,奸淫婦女,擄掠財物軍裝,殆無虛日”。富有反侵略斗爭光榮傳統的廣東人民對侵略聯軍進行了堅決的抵抗。廣州城北的三元里、石井以及靠近佛山鎮的九十六鄉首先起來組織團練,設團練局于佛山鎮,積極準備反攻廣州?!笆讎狼逡?,禁絕漢奸。又聲言夷人入其界者,登時格殺弗論,英、佛(法)聞而憚之”[28]。1858年2月間,團練準備反攻廣州,“城中洶懼,是時將軍都統皆在城中,英人防其內應,悉收駐防兵械,脅旗民而降之”[29],巡撫柏貴還為虎作倀,出示“有敢借口起義兵者,即依軍法從事”。由于廣州官僚們和侵略者合作,這次攻城計劃遭到破壞。
1858年3月,清朝政府看到團練聲勢浩大,企圖利用和控制這支力量,以作為與侵略者討價還價的本錢,遂派前戶部侍郎羅惇衍、前太常寺卿龍元僖、前工科給事中蘇廷魁辦理廣東團練。團練武裝由于爭取到朝廷的承認,活動起來更加方便了。4月,團練局發動香港大罷工,規定凡廣東人“在香港、麥高等處為外洋人教書、辦理文案及一切雇工服役人等,限一月內概行辭退回家……一月之內,告歸者二萬余人。夷人身司炊爨,不堪其苦”[30]。同時,團練又對廣州實行經濟封鎖,“省城內外商民,遷徙一空,西關白晝無人跡……敵人自香港載牛至省,以充食物”[31]。
6月初,廣東團練與侵略軍在廣州郊外之榕樹頭展開激戰。團練“預先于樹林僻徑節節埋伏,俟敵人深入,伏起截殺,敵兵大敗,斃數百人。我兵跟蹤追剿,彼眾紛紛逃竄,陷入水田者均不能起,巴酋(指英領事巴夏禮)亦墜馬,幾被獲”[32]。團練乘勝逼近廣州城,6、7月間,“日夜皆有練勇到城攻打,時有斬獲”[33]。7月下旬,“大岡安良局壯勇會同西北兩路前進,環城而攻,齊施槍炮火具,傷斃夷兵多名,乘勝登陴,直上城垣西北角及通心樓兩處。又北路各團,分隊沖進西門,該夷拼命抵敵,其觀音山之夷兵,省河之夷船,齊放飛炮,城上火盤火彈,拋擲不休”[34],侵略軍由于火力上的壓倒優勢,才勉強守住了城垣。自此以后,廣州城內風聲鶴唳,“敵人固守城內,挑誘不出……復棄新城不守,盡收兵入城內,非數十人不出”[35],管制廣州的三人委員會也撤銷了,代之以“一個依戒嚴法行事的軍政府”[36]。
廣東人民群眾利用團練形式,給予侵略者以極大的打擊。在歷史上團練一般都是地主階級的反人民武裝,但在民族矛盾特別尖銳的廣州,團練的性質就有了不同。當時廣州的團練,實質上是中華民族反對外來侵略的一種組織形式。一種反人民的組織形式之所以能夠成為一種反侵略的組織形式,主要是由于以下兩個原因:
第一,在反侵略斗爭中,有不少官僚、地主,由于本身的利害關系,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參加到斗爭中來,所以人民群眾就可能利用一直掌握在統治者手里的團練組織,使之轉化成為一種反對侵略的組織形式。例如當時佛山鎮團練局中就有不少官吏、士紳參加,甚至由于團練的聲勢日益浩大,還推動了廣州城里一些傀儡官吏脫逃出來,投奔團練的陣營,其中還包括很高級的官吏如署理廣東巡撫江國霖等。2月中旬,巴夏禮曾代表英法管制廣州的三人委員會寫信給額爾金說:“近兩星期中,關于鄰近村鎮地方的人民武裝的報告,紛至沓來……本會更注意到所有官憲都已離開他們的衙門,并發覺上層階級的士紳也同樣遲遲不返回他們城里的家宅”[37]。
第二,廣州原來的反侵略組織——社學,在1854年被葉名琛大加摧殘,社學組織一時難于恢復,因此人民群眾就轉而利用團練組織來進行反侵略斗爭。團練是一種合法組織,利用它可以比較公開地進行活動,可以減少清朝政府和地主士紳的干擾和阻力,可以擴大團結面,更廣泛地吸收各個階級、階層投入反侵略戰斗中去。
就在以上兩個歷史情況下,團練轉化成為一種具有反侵略性質的組織。但是同時應當指出,團練組織的領導權一般是掌握在地主階級的手中,因此它在反侵略斗爭中就不能不有很大的局限性,地主階級經常害怕人民勢力的發展會危及自己,所以他們在反侵略斗爭中不可能、也不愿意把斗爭進行到底。果然,在1858年,侵略聯軍在大沽獲勝,并迫使清朝簽訂了《天津條約》之后,清政府就立即命令廣東團練“暫事緩兵,以顧沿海大局”[38]。廣東的地主、官僚們便千方百計地阻撓人民反侵略活動的發展。本來是慷慨激昂的羅惇衍等也主張“息事寧人”了,命令團練“不許附城駐扎”,甚至還異想天開地要把團練帶到“西北兩江助剿(指鎮壓天地會起義),以含憤未伸之勇,殲滅積年巨寇,諒有成效”[39]。新任的兩廣總督黃宗漢也是盡量限制反侵略活動,“約束各營壯勇,不得入城滋事”,并“飭令地方文武、鋪戶、居民協同查拿假冒義勇無端挑釁之人”[40]。到1859年,干脆下令將廣東團練“歸并裁撤”。
廣東人民的英勇斗爭在侵略者的嚴厲鎮壓和統治階級的從中破壞之下,遭受極大的損失,但人民反侵略的怒火是不會就此熄滅的,廣東人民仍舊在進行零散的斗爭。1858年9月間,英法侵略軍2 000名進犯廣州附近的新安縣,新安人民奮起截擊,斃侵略軍一百余人。廣州城內也到處埋伏著暗箭,狙擊敵兵,滿腔義憤的群眾“罵羅惇衍等虎頭蛇尾”[41],甚至把匿名揭帖貼到黃宗漢的衙門前。廣東人民這種正義斗爭得到了無產階級革命導師恩格斯的熱烈贊頌。恩格斯寫道:
接著,恩格斯熱情地肯定這種斗爭的正義性質,他說:
四、英法聯軍侵占天津和《天津條約》的簽訂
正當廣東人民在廣州附近和侵略者進行英勇搏斗的時候,清朝軍隊卻在大沽口被打得丟盔卸甲,不得不向侵略軍乞降。
當時英法聯軍攻占廣州之后,除留一部分軍隊繼續盤踞廣州外,大部分軍隊在額爾金和葛羅的率領下乘船北上,準備在北方用武,以便對北京的清朝政府直接施加壓力。美使列威廉和俄使普提雅廷也隨同北上,企圖趁火打劫。1858年2月,四國公使在上海向兩江總督何桂清投遞照會,要求:(1)賠償軍費;(2)公使駐扎北京;(3)外人自由往內地游歷;(4)增開通商口岸;(5)改訂關稅稅率;(6)協助“剿匪”;(7)保護教徒。清政府這時的態度和一年以前的葉名琛如出一轍,一方面對四國的侵略要求不愿考慮,只是命令何桂清“勸導”四國回廣州辦理交涉;另一方面,又不積極從事防務。是年4月,侵略聯軍到達大沽口外,清朝先派倉場侍郎崇綸負責交涉,英法認為他官職太小,拒絕談判。清朝改派直隸總督譚廷襄負責交涉,英法仍借口譚廷襄非全權大臣,無便宜行事之權,拒絕見面。英法故意在這個全權問題上兜了將近一個月的圈子,實際上是在爭取備戰的時間。英法兩國在大沽口擺出一副惡狠狠尋架鬧斗的樣子,美俄兩國則打扮成“好心腸”的“和事佬”,單獨和譚廷襄糾纏,以麻痹清朝方面的警惕。等到英法侵略軍準備就緒,美使列威廉就訓令其談判代表:聯軍定于明日進攻大沽炮臺,要談判代表絕對保守秘密,并“用一種最和藹親切的方式,把一切談判中止”[44]。美國使節不動聲色地完成了欺騙的任務,以后就悄悄地躲在一邊,“靜候聯軍所采取的行動的后果,便可以得到他們所爭取到的一切”[45]。
5月20日上午,英法兵艦開炮轟擊大沽炮臺,掩護步兵登陸。大沽有炮臺四座,安設大炮30尊,駐防的軍隊有八九千人,總督譚廷襄駐新城,提督張殿元駐西大沽,副都統富勒敦泰駐于家莊,署總兵達年、署副將德魁、游擊沙春元、陳毅等分駐南、北炮臺。侵略聯軍轟擊炮臺時,下層士兵奮起抵抗,與侵略軍炮戰兩小時,游擊沙春元、陳毅均英勇戰死,守炮臺的士兵群眾“膽略甚壯,其堅守炮臺之人,三次為英人炮臺所中,三次去而復返。又有一弁于英人逼近炮臺時,單身從炮臺上跳躍而下,前來迎戰”[46]。可是負責指揮戰爭的文武大員,“一聞炮聲,心膽先怯”[47],譚廷襄首先“乘轎西行”,張殿元、達年、富勒敦泰、德魁都隨后逃跑,士兵沒有指揮官,當然難以抵擋強敵的進攻,大沽遂失陷。
大沽失陷后,譚廷襄帶著2 000個殘兵敗將,一路奔逃。侵略聯軍跟蹤西進,直達天津。譚廷襄借口天津“郡城殘破,內無一日之水,又無隔宿之糧,城外廛肆毗連,河路錯雜”[48],干脆自動放棄了天津,退駐到離城很遠的地方。聯軍一路無阻地到達天津,占住望海樓等處房屋,譚廷襄還指派大鹽商張錦文,設立支應局,專門供應侵略軍隊以牛、羊、雞、鴨、乘馬、肩輿等等。交戰一方對另一方招待得這樣殷勤周到,這還是戰爭史上破天荒第一遭,這種事情也只有卑鄙無恥的清朝官僚們才干得出來。
歷史一再地證明,只有下層人民群眾才是反侵略斗爭中最堅決的力量。當統治階級一再退讓、侵略軍長驅直入的時候,天津附近人民自發地起來反抗侵略。6月初,清朝派遣大學士桂良、吏部尚書花沙納赴天津,與侵略軍談判投降條件。桂良到津時,天津“軍民遮謁道左,請率團練助官兵與夷人開仗”[49],卻被桂良拒絕了。聯軍盤踞天津后,經常擄掠搶劫,天津人民義憤填膺,“商議妥協,聯為一氣”,欲待其“入院攪擾”,“即行殺戮”[50]。有一次,一個英國軍官在街上耀武揚威,天津市民怒氣難遏,把他痛打一頓,他丟下一頂白綢帽和一只獅子狗,抱頭鼠竄而去。不久,翻譯李泰國(H﹒N﹒Lay)帶一百多名英兵,前來尋斗,這時城門已關閉,他們竟爬城進來,城內的團練和群眾準備迎擊,李泰國見眾怒難犯,才被迫退去。又有一次,外國侵略軍十數人在深夜搶劫永泰耀雜貨局和慶馨德錢店,他們“手持火槍短刀,撞開鋪門,搶去首飾衣服等物,并刀砍萬成號瓷器鋪門。當時人眾驚醒,隨即登屋拋擲瓦礫,驟如雨雹,該國人爛頭破額,紛紛逃竄”[51]。
但是無恥的清朝統治者卻畏敵如虎,他們事先在京津一帶毫無防御布置,大敵當前,他們弄得驚魂失魄了。一部分頑固派官僚雖然還在吵吵嚷嚷,主張打下去,但是究竟怎樣抵抗下去,依靠什么力量抵抗下去,他們心中完全無數,因此他們的主張只能流為紙上空談。另一部分大官僚主張趕快投降,如主持談判的桂良、花沙納說:“此后若再決裂,夷炮一開,不特津郡立時自亂,該夷帶兵北竄,更覺可虞”[52];主持軍事的譚廷襄說:“有不能戰、不易守,而不得不撫者”[53];此外兩江總督何桂清也說:“若用武則兵連禍結,斷乎不可”[54]。咸豐帝在敵兵壓境、門戶洞開的情形下,也驚慌失措,不得不授權桂良、花沙納,要他倆在盡量不損害封建統治利益的條件下,向英法乞降。
6月初,談判在天津海光寺舉行,英法公使除了最初和桂良會見一面以外,一直把談判的事情完全交給翻譯李泰國和威妥瑪(Thomas F﹒Wade)去辦理。李泰國等對桂良、花沙納竭盡了威嚇侮辱的能事,桂良、花沙納稱他們“往來公所,咆哮要挾”,“驕狠之情,有目共見”[55]。連美國資產階級學者馬士也不能掩飾李泰國的橫暴態度,他寫道:“李國泰(按:即李泰國)是性情暴躁的;既然作為一個強加戰敗國以種種條件的戰勝國的代言人,他便任情逞性,滿口作威作福的腔調,打算就憑著這種兇狠的腔調,而不憑借論辯的力量來打倒中國方面的抗衡。他在整個談判中,從頭到尾都是使用這種腔調?!?a href="#jz_5_282" id="jzyy_5_282">[56]
談判過程中,清朝政府對外使駐京、北方開埠和外人得入內地通商傳教等條款是最感頭痛的,努力想討價還價。不過侵略者的鋒芒咄咄逼人,好像已把繩索勒在脖子上,根本不容清朝政府有絲毫動彈的余地。統治階級由于不敢相信人民群眾的力量,所以非但找不到正確的抵抗侵略的辦法,也根本沒有抵抗侵略的決心,因此也就不敢與侵略軍決裂。就像桂良、花沙納所說:
害怕敵人的力量,夸大自己的困難,這是歷來投降主義的思想根源,特別是清政府把主要力量集中在鎮壓內部的革命運動上,當然就不得不在對外方面作妥協讓步。在這種情況下,清王朝乖乖地接受了侵略者的全盤要求。1858年6月,清朝政府遂先后與俄、美、英、法訂立《天津條約》。中國方面的代表是桂良、花沙納,英、法、美、俄的代表是額爾金、葛羅、列威廉、普提雅廷。
中英《天津條約》56款,中法《天津條約》42款及補遺6條,其主要內容為:
(1)外國公使入駐北京,與清政府外交往來用平等禮節。
(2)開放牛莊(后改營口)、登州(后改煙臺)、臺灣(后選定臺南)、淡水、潮州(后選定汕頭)、瓊州、漢口、九江、南京、鎮江為通商口岸。從前的五口通商都是在長江以南的沿海城市,現在自南而北,達到東北地區,而且又伸展到長江內地的城市,這表明侵略者的勢力一步一步深入中國了。
(3)英人、法人可入內地游歷、通商;英、法傳教士可入內地自由傳教。
(4)詳密地規定了領事裁判權:“英國屬民相涉案件,不論人產,皆歸英官查辦”;中國人和英人涉訟,如為刑事案件則由被告國審理;如為民事案件,則由“中國地方官與領事官會同審辦”。
(5)修改稅則,并規定洋貨運銷內地,按時價抽2﹒5%的子口稅,以后即可免交厘金及常關稅(按:此條為1858年10月上海會議所補定)。
(6)外國兵船得往來于各通商口岸。
(7)對英賠款400萬兩,其中軍費200萬兩、商虧200萬兩;對法賠款200萬兩。
(8)條約經兩國政府批準,于一年后在北京互相交付。
中英、中法《天津條約》使中國人民又戴上了一副沉重的新枷鎖,外國侵略者根據所謂“條約權利”,得以更進一步地侵入中國。而且由于最惠國條款的規定,每一國所得的權利,他國可以“均沾”,所以美國和俄國實際上也獲得了一切特權。而且俄國在簽訂《天津條約》之前,已經逼脅黑龍江將軍奕山簽訂了《璦琿條約》(1858年5月在璦琿訂立),規定:黑龍江、松花江北岸,自額爾古訥河至松花江??趯儆诙韲淠习俄樈翞跆K里江屬于中國,烏蘇里江以東至海之地為兩國共管。俄國不出一兵,不費一彈,而其所得利益極為驚人,僅《璦琿條約》中就“向中國奪得面積等于法德兩國的領土和長度等于多瑙河的河流”[58]。
五、1859年的大沽口戰斗
《天津條約》簽訂之后,事情還沒有就此完結。在清朝統治者方面,條約的簽訂的確引起了極大的憂慮和煩惱,當然,統治階級并不是擔心國家主權的喪失和人民利益受到損害,關于這些,他們倒是無動于衷的。統治階級擔心的是,條約中關于外使駐京、長江通商、內地游歷等條款,將會形成顛覆自己統治地位的隱憂。一直到這個時候為止,統治階級中的大多數人尚無和外國侵略者共同合作的經驗,他們只能拿封建時代對待邊疆各族的舊經驗來衡量當前的事變。大部分官僚認為,長江通商和內地游歷將會使得外來勢力和內地人民革命勢力接近起來,弄得“內憂外患,連結不已”。特別是外使駐京一條,更是“千古未有之奇聞”(宗人府府丞錢寶青語),這不僅會大大降低封建統治的威信,而且“肘腋之變,防不勝防”,他們一提起“外夷駐京”的事,便自然而然地會聯想到“晉之懷、愍,宋之徽、欽”,那種異族入駐京城、皇帝形同俘虜的局面確是有點難堪的。所以《天津條約》訂立之后,統治階級中間籠罩著一片憂心忡忡和惶惶不安的氣氛。
1858年10月,繼《天津條約》之后,清朝和英、法、美三國在上海舉行改訂稅則及通商章程會議。清朝指望通過這次會議來作些補救和挽回,特派桂良、花沙納、基溥、明善、段承實等前往上海,會同兩江總督何桂清與三國談判。上諭指示他們:“不但派員駐京,必須極力挽回。即內江通商及內地游行,賠交兵費退還廣東省城各要件,貽害甚大,均不可不設法阻止”[59],并且荒謬地要以“全免稅課”作為交換條件。當然,統治階級當權派的這種希望不過是夢想而已,侵略者對于已得的權利自然是不肯輕易松手的,而且實際主持談判事宜的何桂清已經有了和侵略者勾結的經驗,他并不把這些條款的危害性看得那樣嚴重,而且他當時正是依靠上海的關稅收入,才能夠維持大量軍隊,對付太平軍,所以何桂清也不肯放棄這筆重要的財源。至于桂良、花沙納雖然是欽命大臣,可是在天津談判中已經嚇破了膽子,他們完全像木頭人一樣,聽憑何桂清的安排。因此,上諭中三令五申要挽回條約的指示,在上海的會議桌上卻從來沒有以比較肯定、明確的形式提出來。
清朝政府除了希望通過上海會議對條約有所補救之外,同時在大沽口整頓防務,由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與大學士瑞麟負責辦理,在原來炮臺的廢墟上建立“南岸炮臺三座,高自三丈至五丈不等;北岸炮臺二座,一高三丈,一高五丈”,“周圍堅筑堤墻,沿墻修蓋土窨,密布炮門槍眼,堤外開挖濠溝,并置木柵”[60],此外又在北塘、雙港、新河一帶設立炮臺,增添兵額。應該指出,清朝統治者加強北方的防務,并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抵抗侵略,他們不過是因為上次戰斗中被打得丟盔棄甲,面子上太不好看,恐怕人民群眾從此要輕視自己的統治力量,所以不能不虛張聲勢,擺出一種不服輸的架子,在人民面前夸耀一下自己的力量。
但是,清朝在大沽口設防的舉動,又惹起了侵略者極大的不快。侵略者的目的是要使清王朝變為完全馴服的侵略工具,現在清王朝偏偏擺出這種不服輸的架子,盡管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的空架子,但在侵略者看來,若不把這種架子徹底壓垮,便談不到進一步去控制這個政權。因此,侵略者就決定乘翌年換約的時機,再給清朝政府來個下馬威。
1859年,英國公使卜魯斯(F﹒W﹒A﹒Bruce)、法國公使布爾布隆、美國公使華若翰(J﹒E﹒Ward)乘船北上,赴北京換約。英國政府決心乘機對清朝政府施加更大的壓力,事前就命令卜魯斯“必須有一支充足的海軍武力伴隨著”[61],因此,隨同三國公使北上的有英國海軍上將何伯(Admiral Sir James Hope)統率下的一支強大艦隊,其中包括1艘大戰艦、兩艘巡洋帆艦和13艘炮艇,載有軍隊2 000人。另有美國兵艦3艘隨行。1859年6月中旬,侵略艦隊駛抵大沽口外。
清朝政府在大沽口的防務只是擺擺樣子,根本沒有要和侵略者真正動武的意思,所以一聽到侵略者興師動眾地前來換約,又嚇得手足無措,一面深恐大沽防軍與侵略軍發生沖突,所以命令僧格林沁“倘該夷虛放槍炮、入口試探……勿令官兵輕舉妄動”[62],一面又忙不迭地向侵略者進行解釋,說是大沽河中已有障礙物,敦請三國公使改由北塘登陸,進京換約。外國侵略者正好借此口實,挑起釁端,拒絕由北塘登陸,派船闖進大沽口攔江沙的雞心灘內,進行偵察,并照會天津道,限于三日之內撤去??谒O木筏、鐵戧等障礙物。6月23日,直隸總督恒福致卜魯斯照會一件,再度請三國公使由北塘去京,美國公使華若翰偽裝成“和平使節”,乘船赴北塘,英法公使仍舊擺出一副蠻橫尋架的氣勢,不理會清政府的請求。6月24日夜間,侵略軍“以小杉板船,駛入鐵戧內,用炸炮轟斷攔河大鐵鏈二根、大棕纜一根”,翌日晨“該夷火輪船十余只,排列鐵戧門外,又傍南岸炮臺下,駛入火輪船三只,直逼鐵戧。旁以數人鳧水,用絲繩系鐵戧前柱,而引其端于該夷船尾,另以一船輪回曳之,一二時之久,拉倒鐵戧共十余架。其排列多船,皆豎紅旗,立意啟釁用武”[63]。侵略者就是這樣狂妄地闖入中國內河,擅自拆卸了中國的國防措施。僧格林沁本著清政府“隱忍靜伺”的方針,“派員持天津道照會前往曉諭,該夷不準投遞,竟將合船蜂擁直上,沖至第二座炮臺,直撞鐵鏈,兩次皆被攔截,不能徑越,該夷即開炮,向我炮臺轟擊”[64]。炮臺守軍在“郁怒多時,勢難禁遏”的情況下,發炮還擊。這場驚天動地的炮戰延續了一晝夜,侵略軍分乘舢板船,企圖強行登陸,但遭到守軍密集炮火的射擊,傷亡慘重。美國資產階級史家馬士敘述這場戰斗說:
英法侵略軍正被打得前進不得、后退不能的時候,美國海軍大佐達特納爾(J﹒Tatnall)立即奔赴何伯的戰艦,援救英法軍隊,并且出動了美國的水兵和兵艦道義丸號,提出“血濃于水”(意即同種族比異族更親密)的口號,參加戰斗。由于美國侵略者的援救,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英法軍隊才能夠逃出大沽口。
大沽口戰斗中清朝軍隊的行動完全是合理的。因為大沽是中國的領土,中國政府在這里布置了防御工事,侵略者有什么理由要來擅自拆毀呢?白河是中國的內河,侵略者有什么權利硬要闖進來呢?清朝政府已經指定北塘為三國公使的登陸地點,侵略者為什么又偏偏要在大沽口逞強行兇呢?很顯然,這是外國侵略者的無理挑釁。中國軍隊的抵抗純粹是防御的、自衛的性質。甚至,有些外國資產階級史家都不能為進攻大沽的無理行動作辯解,例如麥卡瑟(Justin Mccarthy)的《現代史》中寫道:
當然,清朝軍隊是應該而且也必須進行抵抗的。由于清朝士兵和群眾的英勇抗擊,外國侵略軍遭到了一次可恥的敗北。可是腐朽的清朝政府卻繼續執行軟弱妥協的政策,在大沽告捷以后,它不去進一步發動人民,加緊防務,卻想鬼鬼祟祟地通過上海一些買辦商人,和“英夷說合”。當然,英法侵略者決不會甘心歇手的,當戰敗的消息傳到倫敦,英國資產階級叫嚷咆哮,要求進行大規模的報復。倫敦的《每日電訊》寫道:
以上那種狂妄的叫囂充分暴露了英國資產階級貪婪的侵略野心和殘暴兇狠的面目。
六、英法聯軍侵占北京和《北京條約》的簽訂
1860年夏,英國全權大臣額爾金和法國全權大臣葛羅再度率軍北犯。侵略聯軍這次出動的規模極大,有戰艦和運輸艦200余艘,英兵1﹒05萬名、法兵6 300名。1860年7月底,侵略軍開到大沽口。清朝方面雖然在上年打了一個勝仗,但是它把主要力量集中在鎮壓太平天國革命上,對外但求相安無事,根本無意作持久的抵抗,因此朝廷屢次命令僧格林沁等“不可因??谠O防嚴密,仍存先戰后和之意”,“總須以撫局為要”,“不可貪功挑釁”[68]。而且清朝官僚們還幻想可以在原來《天津條約》的基礎上和侵略者握手言和,所以撤去北塘的防御設備,以便讓外國使節在此登陸,進京換約。但是,事實并不如此,北塘的撤防不僅絲毫不會影響英法的侵略決心,反而在大沽防御線上造成了一個極大的缺口。8月1日,英法聯軍就在這個不設防的口岸拔去木樁登陸,清軍竟不加阻止,使侵略軍在登陸以后又有十多天的時間從事進攻的組織工作。12日,英法聯軍萬余人分別由北塘進攻新河和軍糧城。僧格林沁以騎兵迎戰。僧格林沁鎮壓太平軍時十分賣力,可是在對外戰爭中卻是個十足的膿包,他愚蠢地以3 000名精銳騎兵,排成密集隊形,向敵沖鋒。侵略軍排成一字陣,緊緊圍裹住騎兵,用洋槍轟擊?!膀T兵人馬相依,占地愈多且高,遂為眾槍之的”[69],結果是清軍全軍覆沒,突出重圍的只有7個人。侵略軍乘勝占領新河、塘沽,包抄大沽口的后路,大沽炮臺遂陷入孤立被圍、腹背受敵的危境中。
清朝政府得知戰敗的消息,十分恐慌,一面派侍郎文俊、武備院卿恒祺往北塘???,勸說英法公使去京換約;一面指示僧格林沁不要“拼命”抵抗,上諭中說:“天下根本,不在???,實在京師,若稍有挫失,總須帶兵退守津郡,設法迎頭,自北而南截剿,萬不可寄身命于炮臺,切要切要。以國家倚賴之身,與丑夷拼命,太不值矣?!?a href="#jz_2_290" id="jzyy_2_290">[70]僧格林沁接到諭旨,有了逃跑的借口。8月21日,英法聯軍1萬人進攻大沽北岸炮臺,守將提督樂善奮勇迎擊,激戰三小時,因火藥庫中炮炸毀,北炮臺遂失陷,樂善陣亡。南炮臺比北炮臺更為堅固,但主持南炮臺的僧格林沁一意作逃跑的打算,他見北炮臺失守,就“傳飭各營,豎立免戰白旗”[71],當夜就悄悄地逃出大沽,馬不停蹄地路過天津,一口氣奔跑了幾百里。8月23日,僧格林沁已經跑到了通州以南的張家灣。
僧格林沁逃跑后,直隸總督恒福就向侵略軍接洽投降,把大沽南炮臺交給侵略軍,南炮臺“未廢一彈,就連同守軍二千人全部投降。在各炮臺上共掠獲了上五百門的炮”[72]。接著,英法聯軍向天津進發。恒福倒像是侵略軍的前導,先于聯軍抵津,辦理投降事宜,并為聯軍張羅住食供應,聯軍不動刀槍就占領了天津,隨即宣布將天津置于軍事管理之下,由巴夏禮監督政務,天津遂淪為第二個廣州。
天津失陷以后,談判又重新開始。投降老手桂良和恒福奉命為欽差大臣,投降的條件除了全盤接受1858年的《天津條約》外,還有增加賠償軍費、進京換約、增辟天津為通商口岸等項。咸豐皇帝對于這些新增的條款仍是猶豫不決。侵略軍不愿在談判上拖延時間,決定進一步增加壓力,宣布談判中止。1860年9月上旬,英法聯軍由天津出動,進犯北京,13日侵略聯軍的先頭部隊抵達河西務。清朝政府見事態嚴重,又改派怡親王載垣、兵部尚書穆蔭為欽差大臣,對侵略軍竭力表示讓步,請求再開談判。聯軍方面堅持要在到達通州之后,再作談判,以便逼迫清朝作“城下之盟”。載垣等接受條件,答應在通州談判,于是聯軍就派巴夏禮、威妥瑪等為代表,赴通州談判。
但是通州談判再度陷入了僵局,因為英法侵略者堅持要在換約時帶1 000人的軍隊入京,并要求清廷撤除北京周圍的防御,這種整個解除武裝的辦法是清廷所難于接受的。當時清朝一方面已經知道自己無力抗拒聯軍的入侵,所以盡可能地要爭取達成妥協;另一方面,清朝已在通州附近布防,集中了3萬人的軍隊,自以為尚有背城借一的力量。所以當時一些中小官僚紛紛上書,竭力主戰,如戶科給事中薛書堂上書說:“戰則五勝,和則十害”,工科給事中何璟主張“飭僧格林沁等趁機進剿,各海口一律閉關”,御史朱潮提出“破夷”九策。這種主戰的言論多少反映了人民反侵略的意志,但是這些官僚們帶著階級的和歷史的偏見,不可能認識到人民群眾中所蘊藏的反侵略力量,因此也不可能提出切實可行的反侵略辦法。如像詹事殷兆鏞提出以舊棉被抵擋槍炮之法[73],典型地暴露了這班官僚的昏聵糊涂。咸豐帝這時也傾向于主戰,甚至說要“親統六師,直抵通州,以伸天討而張撻伐”[74]。主戰派在朝廷中還保持著一定的優勢,所以侵略者的要求遭到拒絕。9月18日,英法代表巴夏禮等39人被僧格林沁扣押,送到北京囚禁起來,談判又破裂。這時,英法聯軍以扣押巴夏禮為借口,立即向張家灣的清軍陣地發動攻擊,清軍騎兵潰敗,通州失陷。9月21日,侵略軍和僧格林沁、瑞麟等再戰于齊化門(今朝陽門)外之八里橋,清軍“馬隊在前,且均系蒙古兵馬,并未打過仗,一聞夷人槍炮,一齊跑回,將步隊沖散,自相踐踏,我兵遂潰”[75],副都統勝保督隊策應,亦敗,勝保負傷退入城中。咸豐帝嘴里老在念叨著要“御駕親征”,心里面卻時刻在作逃跑的打算。張家灣和八里橋戰敗以后,所謂“八旗勁旅”大半潰散,咸豐帝心膽已寒,立即于22日率領后妃和一些大官僚逃奔熱河,而令他的弟弟恭親王奕訢留在北京,以接洽投降事宜。
9月底,英法聯軍逼近北京,但因糧彈告罄,暫時停止了攻勢,等待從天津來的補充。清朝官僚方面亂成一堆,僧格林沁、瑞麟、勝保等率領殘兵敗將退駐安定門、德勝門外,他們已經被打得喪膽落魄,成為驚弓之鳥。城內官僚、富商紛紛逃避。據劉毓楠說:“初九日(按:為公歷9月23日)官眷商民人等紛紛出城逃避,聞自彰義門至保定,一路車馬行人,擁擠不斷”[76]?!队⒁暮妥h紀略》中說:“十九日(按:為公歷10月3日)彰義門亦半開,城外米蔬不得入,百物倍價。城中遷徙者十有七八,城門擁擠不得出者,索錢始放行,大車有索銀百兩者,近亦需數十兩”[77]。在一片混亂之中,恭親王奕訢又出面求和,互換了幾次照會,不得要領。官僚們又派“同仁堂樂宏賓、恒利木廠王海,邀眾商等備牛五十只、羊五百只、梨果各三十盤,并南酒等物,赴夷營求和。甫抵營,即被搶去,受辱受驚,人人怨恨”[78]。侵略者決心要使清朝完全屈服,不愿意在占領北京以前舉行談判。
10月5日,侵略軍得到了兵員和糧彈的補充,再一次發動攻勢。僧格林沁、瑞麟等望風敗竄,奕訢和一些留守京城的大官僚逃到長辛店。10月6日,英法軍到達海淀和圓明園。這時,北京城內城外的十多萬清軍“潰散十之八九”[79],僧格林沁只剩3 000馬隊,瑞麟的軍隊“僅存千余名”,勝保“前統之兵,現在所存無幾”。封建統治階級在對外戰爭中充分暴露了他們的腐朽無能,只有人民群眾才真正表現了高尚的民族氣節和英勇的斗爭精神,如:9月間,天津有王興邦、隋登初等焚燒敵船、截殺敵兵;10月間,北京西郊謝莊的獵戶馮三保打敗了進犯謝莊的一百多個侵略軍,其女馮婉貞為了防備敵軍的報復,率領一批少年獵手在森林中埋伏,果然,侵略軍五六百人拖著大炮,企圖轟平謝莊,婉貞“挾刃奮起,率眾襲之。敵出不意,大驚擾,以槍上刺刀相搏擊,而便捷猛鷙終勿逮。婉貞揮刀奮斫,所當無不披靡,敵乃紛退。婉貞大呼曰:‘諸君!敵人遠吾,欲以火器困吾也,急逐弗失!’于是眾人竭力撓之,彼此錯雜,紛紜拿斗,敵槍終不能發。日暮,所擊殺無慮百十人。敵棄炮倉皇遁,謝莊遂安”[80]。
中國人民在反侵略戰斗中是十分英勇、十分堅決的,可惜這種自發的小規模的抵抗還不能夠扭轉戰爭的全局。清朝官僚們見兵臨城下,打定了投降的主意,留在北京的豫親王義道首先釋放了巴夏禮等人,要求迅速議和。北京城墻高大,城內尚有數萬清兵,侵略者知道,“以他們所有的兵力來估計,要想攻破象中國京城這樣偉大的城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81],所以侵略者趁機提出,要占領一個城門,作為議和的條件。膽小如鼠的清朝王公大臣答應了這個要求。10月13日,侵略聯軍不發一彈,占領了安定門,在城樓上設炮豎旗,分布崗哨。清朝官僚干脆自動地繳械,“各城上兵丁帳房軍器及城門守兵,并槍刀弓箭等物,全行撤去”[82]。幾百年來中國封建王朝的京城就這樣未經抵抗地第一次被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所占領。
侵略聯軍占領北京期間,還干了一件極其卑鄙無恥的勾當,這就是搶劫和燒毀了圓明園。圓明園是中國勞動人民精心創造的園林藝術的典范,是世界上最豪華瑰麗的宮殿之一。該園本是明朝的一個故園,歷經康、雍、乾、嘉、道、咸六朝150年的大規模增修擴建,花費了無數的人力、財力而成。其中包括三園(圓明園、萬春園、長春園)一百多景和無數樓、臺、殿、閣、廊、榭、館、軒,珍藏著古今中外許多歷史文物——孤本秘籍、名人字畫、鼎彝禮器、金珠珍品、銅瓷古玩。它不僅是中國封建時代建筑的精華,而且也是世界上最偉大壯麗的博物館和藝術館。正如一個侵略軍官所說:“在我們的歐洲,沒有任何能給予我們那樣豪華的觀念的,在這幾行文字中,要我描寫它的華麗景象是不可能的。那些令人眩迷的奇跡,特別使我深刻難忘?!?a href="#jz_1_294" id="jzyy_1_294">[83]這樣一個由中國勞動人民智慧和血汗所凝結成的名園,卻遭到侵略聯軍的大肆蹂躪和搶劫。據英軍書記官斯文侯(Robert Swinhoe)記載搶劫的情形說:
后來幫助清朝鎮壓太平天國革命的“常勝軍”頭子戈登(Gordon)當時也參加了劫掠,他寫道:
為了掩蓋罪惡的劫掠行為,侵略者竟想出了一條放火滅跡的毒計。英使額爾金發表無恥的聲明說:“只有焚毀圓明園一法,最為可行……至于此舉之足以使中國及其皇帝生極大的震動,余尚有理由:圓明園乃是清帝所最寵愛的行宮,是他燕居之所,如焚毀足以稍戢其驕佚。今宮中寶物既已蕩然無存,大軍所到,非在擄掠,乃在初肆罪惡者能警惕耳?!边@個萬惡的主張得到法國侵略者的贊同。10月17日,侵略軍有計劃有組織地點火焚燒。一個參加了焚園的侵略分子記載說:
就在英法聯軍焚燒圓明園的同時,恭親王奕訢正在忙忙碌碌地和侵略軍互換照會,接洽投降。俄國公使伊格那提業幅從中起了媒介作用,英法所提出的條件被全盤接受下來。
1860年10月24日,中英《北京條約》簽訂,共9條。25日,中法《北京條約》簽訂,共10條。除前年所訂《天津條約》完全有效之外,又增加了以下內容:(1)開天津為商埠;(2)準許外國侵略者在中國拐騙販賣人口出洋做苦工;(3)割讓九龍司給英國;(4)賠還從前沒收的天主教堂,“并任法國傳教士在各省租買田地建造自便”;(5)賠償英法軍費各800萬兩,恤金英國30萬兩,法國20萬兩。
條約簽訂之后,沙俄以“調解有功”,要求續訂條約。已經嚇得喪魂失魄的清朝政府不敢違抗。11月14日,中俄《北京條約》簽訂,共15條,內容為:(1)烏蘇里江以東的廣大地區劃歸俄國;(2)開放新疆的喀什噶爾為商埠。
通過第二次鴉片戰爭,侵略者不但獲得了他們所要求的一切權利,而且迫使中國的封建政權不得不馴順地和自己合作,而這種合作,對于擴大侵略利益是絕對必要的前提。一個美國資產階級學者在總結兩次鴉片戰爭時得意地說:“以前中國是處于命令的地位去決定國際關系的各種條件,而現在則是西方各國強把他們的意圖加在中國身上的時候了?!?a href="#jz_1_296" id="jzyy_1_296">[86]侵略者對中國封建政權通過“打”的手段,達到了“拉”的目的,這樣就順利地完成了侵略中國的第一個步驟。接著,擺在侵略者面前的任務,是怎樣來扶持這個遍體鱗傷的腐朽清王朝,使它足以維持下去,以便為自己的侵略利益服務。這樣,外國侵略者和中國統治者的眼光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對付太平天國革命的問題上。在這個問題上,它們找到了初步進行合作的基礎。
注釋
[1]馬克思:《貿易與條約》,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91頁。
[2]參見英國外交大臣克勒拉得恩致包令爵士的信,見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767頁。
[3]英使的修約說帖中有“彼此會同設法肅清海濱盜匪”的條文,美使對兩江總督怡良的談話中亦稱:“如蒙奏準,自當襄助中華,削平反側”。
[4]《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八,35頁。
[5]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468頁。
[6]1858年至1859年參院檔案,轉引自卿汝楫:《美國侵華史》,第1卷,160頁。
[8]《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一四,17頁。
[10]琴閣主人:《觸藩始末》,卷上。
[11]轉引自馬克思:《英人在華的殘暴行動》,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61頁。
[12]轉引自馬克思:《劃艇亞羅號事件》,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37頁。
[13]轉引自馬克思:《中英沖突》,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54頁。
[14]丹涅特:《美國人在東亞》,305頁。
[15]琴閣主人:《觸藩始末》,卷中。葉名琛當時的情報來源,大多得自英領事館通事張同云。葉名琛說:“彼第作戰勢來嚇我耳!張同云在敵中,動作我先知之,我不與和,彼窮蹙甚矣!”(薛福成:《書漢陽葉相廣州之變》)實際上張同云是一個十足的大漢奸,故意拿些不可靠的情報來愚弄葉名琛。
[16]《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一七。
[17]同上書,咸豐朝,卷一九。
[18]琴閣主人:《觸藩始末》,卷中。
[20]薛福成:《書漢陽葉相廣州之變》。
[22]《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一八,4頁。
[23]琴閣主人:《觸藩始末》,卷下。
[24]《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二二,38頁。
[25]同上書,咸豐朝,卷二二,39頁。
[26]同上書,咸豐朝,卷二六,33頁。
[27]同上書,咸豐朝,卷五六,6頁。
[28][29][30]《中西紀事》,卷一三,《粵民義師》。
[31]琴閣主人:《觸藩始末》,卷下。
[33]《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三一,5頁。
[34]同上書,咸豐朝,卷三〇,4頁。
[36]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597頁。
[37]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596頁。
[38]《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三〇,5頁。
[39]同上書,咸豐朝,卷三〇,17~18頁。
[40]同上書,咸豐朝,卷三一,11頁。
[41]《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三一,10頁。
[42]恩格斯:《波斯與中國》,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77頁。
[43]同上書,78、79頁。
[44]威廉士的生平及其書信。
[45]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581頁。
[46][48][49]《中西紀事》,卷一四,《大沽前后之役》。
[47]《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二四,23頁。
[52]《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二四,33頁。
[53]同上書,咸豐朝,卷二二,31頁。
[54]同上書,咸豐朝,卷三五,6頁。
[55]同上書,咸豐朝,卷二六,23、29頁。
[56]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587頁。
[57]《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二七,1頁。
[58]恩格斯:《俄國在遠東之成功》,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101頁。
[59]《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三二,9頁。
[60]《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三二,12頁。
[61]轉引自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48頁。
[62]《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三八,18頁。
[65]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53頁。
[66]麥卡瑟:《現代史》,第3卷,266頁,轉引自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55頁。
[67]轉引自馬克思:《新的對華戰爭(一)》,見《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106~107頁。
[68]《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五五。
[69]薛福成:《書科爾沁忠親王大沽之敗》。
[70]《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五五,35頁。
[71]同上書,咸豐朝,卷五七,1頁。
[72]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69頁。
[73]據《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六三殷兆鏞奏稱:“今令軍中多采買舊絮被,愈舊愈妙,以水濡透,橫張為蔽,上下貫以粗索,兩旁縛以竹竿,竿末嵌小鐵刃,可插諸地。上端之索緊系竿首,下端之索系于竿者,令長數尺,可收可放,以防敵人鉤竿。每一被用兩兵張之,各帶長腰刀,馬步各隊隨其后。遇夷匪則棉被軍當先,前層蹲、次層立,將全軍遮住,酌留空隙,為瞭視與放火之地。布陣既定,任敵人多方沖突,我軍屹立不動,俟敵稍懈,則棉被軍疾馳前逼,彼火器刀矛,都無所施……再炸炮落地時不能即時炸開,可亟以濕棉被蓋之,總以多備為妙。擬請飭下各路統兵大臣,參酌施行?!?/p>
[74]《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六〇,30頁。
[75]吳可讀:《英法聯軍時代之北京景象》。
[77]佚名:《英夷和議紀略》,載《近代史資料》,1956(2)。
[79]《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卷六五,27頁。
[80]徐珂輯:《海戰軼聞》,《馮婉貞勝英人于謝莊》。
[81]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85頁。
[82]《劉毓楠日記》,見《史學集刊》,第2期。
[83]1860年10月8日孟德邦將軍函,見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84頁。
[84]《文物參考資料》,1953(1)。
[85]賀翼柯:《戈登在中國》。
[86]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6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