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名湖畔大師談(下·訪談)
- 陳永利主編
- 1711字
- 2019-10-25 16:10:37
金光億:不斷拆除文化壁壘
問:您作為文化人類學家對國家統一持怎樣的態度?
答:真正的統一不是政治和經濟的統一,而是文化的統一。東、西德統一了,但仍存在很大困難,就是與文化未完全統一有關。所以,我竭力主張文化人類學家和其他學者應及早做這種文化溝通交流的工作,對此項工作不應限制和忽視。在這點上,我很羨慕中國大陸、香港、臺灣的學者可以互相往來對話。
問: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間的有效溝通有賴于人類學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的有效溝通,您認為人類學研究者怎樣做才能實現這一點?
答:從另一個意義上說,同一民族也存在不同的class(階級、階層)文化,文化精英往往屬于上層class,人類學者如何丟掉自己class的文化色彩降到下層class文化中去并被其接受,的確是很困難的。如果人類學研究者與被研究者分屬不同的民族,那就又加了一道文化壁壘。所以雙方達到溝通理解、相互信任的過程本身就是在拆除文化壁壘。人類學者所受的專業訓練和田野工作就是最大限度地去消除其價值觀念和文化背景差異,尤其是田野工作,更是人類學者的看家本領,它要求研究者要有三種功夫:
(1)長期的實地調查;
(2)參與當地人的生活;
(3)學會當地人的語言。
有了這三樣功夫,一般就能做到與被調查者相互信任,被調査者就不會把你當作客人,你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外來者。
問:從事田野工作的人類學者大都學會了當地人的語言嗎?
答:多數人類學者基本做到了這一點,當然,熟練程度還是有所不同的,有些人類學者開始要用翻譯。人類學者特別重視語言的學習,包括同一民族不同文化的方言和土語的學習,因為某一民族的情感和文化的意義就深藏在它的語言里面,不懂得它的語言是沒有辦法與其溝通的。現在的條件方便多了,以漢語學習來說,日本、美國、中國都有漢語中心。當然要學習某些民族和部落的語言還沒有這樣的機構,也沒有教科書,只好在田野工作中學習。我們這一代采取的就是后一種方式,我在臺灣高山族地區做田野調查時就是邊干邊學的。
問:最后請您談談文化人類學研究的最新動向。
答:這個問題很復雜,大致說來可分為兩大塊:一塊是理論人類學的動向,一塊是應用人類學的動向。
理論上又有兩個取向。一個理論取向是重新解釋原來對異民族、異文化的研究是否客觀公正,客觀公正的研究是否真的存在,開始重視研究者本身的動機,如西方主義、殖民主義的潛意識或價值觀對研究者的影響。比如,我是韓國人,曾經研究中國文化,現在我要反問:我真的了解中國嗎?這是解釋人類學的主題之一?,F在做田野調査和寫作民族志,一般傾向于將被研究對象納入Immanuel Wallerstein(I.沃勒斯坦)所說的world system(世界體系)中去,甚至將研究者與被研究者的互動過程呈現出來,這被稱作新民族志。
另一個理論取向重視研究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對立和沖突,其核心概念是power(權力)。國家的power越來越大,國家決定什么節日和活動是重要的、好的,決定什么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是重要的、對的,如果政權一更迭,這些可能又部分甚至全部改變了。國家把什么是重要的和好的寫進教材里,由教師灌輸給孩子,由大眾媒體傳播到社會的各個角落,滲入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人類學歷來注重民間文化,注重日常生活層面,它發現國家對歷史的解釋與民間對歷史的解釋是不同的,對歷史的解釋不同,對歷史的影響也就不同。問題是到底誰是解釋歷史的權威?歷史到底是誰的歷史?我在研究當代韓國祖先崇拜熱時感到,與某些新的和國外的祖先崇拜不同,傳統的儒家祖先崇拜構成了韓國優良文化傳統的一部分,它作為一種對國家權力和公共空間擴張的反抗力量,讓人們去建構自己的歷史和空間。人類學對無國家形態和國家意識的民族和部落的研究發現,他們同樣有自己的歷史,其生活同樣秩序井然,這樣的文化也理應得到承認和尊重。
應用人類學的一個取向是反省由政府制定和實施的國內或國際合作的發展計劃的得失。從表面上看,這些發展計劃成就輝煌,但它們對社會和文化的深遠影響往往被忽視了,尤其是對人民生活是否得到真正改善、少數民族文化是否獲得真正發展的問題考慮不夠,事實上得到好處的主要是外商和官僚。這樣的失敗的發展計劃有很多。
(該稿由被訪者授權本刊校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