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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根千枝:民族和文化差異并非沖突的根源

:兩性之間的文化溝通也應該是人類學的主題之一,作為女性人類學家,兩性文化和婦女問題在您的學術研究中居于什么地位?如果您發表關于婦女問題的看法,您是否意識到由于您是女性?

:我研究過東亞家庭制度,但我不關注婦女問題。有的女性人類學家對此研究較多,如Margaret Mead(M.米德)。但這類問題與是否是女性人類學家沒有必然聯系。如果探討婦女問題,我不會從我的性別出發。有人會有相反的看法,但我不認真對待這種看法。

:近來在關于婦女運動的人類學研究中有這樣一種說法:人們長期被灌輸一種男性偏見的社會觀。您認為這種觀點正確嗎?您的Japanese Society(《日本社會》,1970)似乎也受到過類似的批評。

:我反對籠統地那樣說。就我對日本社會的研究而言,我是在力圖發現社會核心的基本制度。由于大多數婦女是家庭主婦,很少出現在正式組織的場所,所以在我的框架里忽略掉了婦女,但這的確不是我有意為之的。準確點說,在組織中工作的婦女都能被納入基本制度中去,凡是有婦女參加的組織都是這樣的。有趣的是,Fred Eggan(F.伊根)讀完Japanese Society一書的手稿,卻作出了這樣的評論:“你能夠寫出這樣一本饒有趣味的書,也許由于你是一位女性,因而更能客觀地看待男人的工作。”

在工作組織里,婦女與男人一樣也被納入等級制度中,確切地說,order(秩序)是比性別差異更重要的。在日本社會里,人們更關心秩序,你比我晚一年被聘任為大學教授與你是男性或是女性沒有關系。在芝加哥,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無異性同伴參加的大學教授集會,女教授被拒之門外,這很令我吃驚,類似的事情在日本是不會發生的。我不知道現在那里是否還有這樣的集會。

:那么是否可以說日本社會制度對婦女是更公正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樣。一旦你獲得與男性相當的地位,你們之間就沒有什么不同,在一個組織中你與你的男同事都是同樣的組織成員。在中國、印度和西方,兩性之間劃了一道清晰的界限,而在日本和東南亞,這條界線很模糊,使婦女在某種程度上顯得更自由。

:東亞社會文化人類學者大都是接受西方人類學訓練而后進行異族文化或本土文化研究的。他們在方法論上有什么難題嗎?

:東亞的社會文化人類學家有著共同的歷史與文化背景,即廣義的中國文化特別是漢文化,就此而言,東亞與西方的距離比其他地區與西方的距離更遠。作為人類學研究的田野,東亞社會從根本上不同于人類學家通常所說的田野。事實上,東亞學生常常要與西方社會學和人類學流派做艱苦的斗爭,因為隨意地把某些概念和方法運用于本土研究常常會產生一些蹩腳的結論,反映不了所研究的社會的深度和廣度;而如果不接受西方社會科學學科訓練,又容易陷入自己傳統學術術語的泥淖,所得到的結果只能是難以理解的描述或空想,并由此給人們制造對傳統研究的障礙。這就有一個如何解釋東亞人類學家的發現以使其能與西方社會科學接軌的問題。總之,受過西方訓練的東亞人類學家面臨著兩難境地,特別是當他們年輕的時候,他們必須逐步形成自己的方法論。

:在全球一體化的今天,不同民族(種族)和文化之間的沖突頻繁發生,人類學對此如何解釋,有何作為?

:僅就民族和文化而言,不同民族和文化之間的接觸不會造成真正的沖突和對抗,因為民族和文化不是沖突的根源,只有發生領土或資源爭端,或出于特定的政治目的,才會有真正的沖突。如果沒有經濟的、政治的利害關系,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接觸交往可能會很好。我們經常說黑人和白人、印度教教徒和伊斯蘭教教徒、東方人和西方人在發生著種種沖突,其實并不是因為他們的民族、種族、語言、宗教信仰不同,而是因為他們當中出現了政治野心家,這些政治野心家為了特定的目的,利用民族和文化差異,強調民族意識,煽動歧視和仇恨,進而釀成沖突。

當然,由于各種差異,不同民族、不同文化難免發生誤解、偏見或表面的沖突,但只要不將其隔離開來,而讓他們長期接觸,是會結成較好的關系的。

沖突一旦發生,人類學家只能解釋其原因;至于解決沖突,那是政治家的事。

(該稿經被訪者本人審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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