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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形而上學的歷史演變

從歷史的角度看,形而上學問題不只是存在問題,但是它的確是從存在問題而發端的。在西方哲學長期的歷史演變中,形而上學問題逐漸顯露出越來越深邃、復雜、豐富的內涵。形而上學的形成以巴門尼德的存在學說為其開端,中經蘇格拉底—柏拉圖的理念論,在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中初步形成,但是經過中世紀哲學的改造,到了近代哲學那里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雖然這些演變在希臘哲學中已見端倪。

如果我們承認形而上學或形而上學是西方古典哲學的主流,那么應該說西方哲學的邏輯開端不是泰勒斯而是巴門尼德,雖然任何一部西方哲學史都是從米利都學派的泰勒斯講起的。正因為如此,黑格爾的《邏輯學》以巴門尼德的“存在”范疇作為開端。當然,我們并不想否定泰勒斯作為西方哲學的始祖地位,以他為開端的早期希臘自然哲學的確為西方哲學這一獨特的哲學形態奠定了基礎。但是在巴門尼德之后,希臘哲學的確發生了重要的轉變,從而使西方哲學走上了形而上學的道路。

1.巴門尼德的存在論

早期希臘哲學以自然作為思考的對象,這個時期通常被稱為自然哲學或宇宙論時期,它的主要問題是“本原(arche)”問題。按照亞里士多德的經典規定,所謂“本原”亦即萬物從那里來,毀滅之后又回到那里去,一切皆變唯它不變的“始基”,它是宇宙最原始的開端和主宰。當時的哲學家們圍繞著這個問題展開了熱烈的爭論,他們企圖以自然來解釋自然,用水、火、土、氣這四大元素中的一種元素來說明自然萬物,以求得真理性的知識。于是,有人說本原是水,有人說本原是氣,也有人說本原是火……總之,在本原問題上,哲學家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難以形成普遍的共識,結果離他們追求知識的理想越來越遠。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巴門尼德對自然哲學的道路進行了反思。

自然哲學家們試圖通過知識的方式把握宇宙自然的本原,巴門尼德對他們的批評也正在于此。在留給我們的著作殘篇中,巴門尼德一開始就指出了哲學探索的兩條道路:一條是以“非存在”為對象的“意見之路”,一條是以“存在”為對象的“真理之路”。在他看來,自然哲學家的局限乃在于他們對本原的探討建立在觀察和經驗的基礎之上,而經驗的對象都是生滅變化、相對、偶然的“非存在”,對此我們只能獲得各式各樣不同的“意見”,而不可能達到普遍必然的“知識”,所以這條道路是行不通的。因此哲學只有一條路,那就是以“存在”為對象的“真理之路”。按照他的觀點,只有存在能夠被思想和述說,非存在則既不能被思想也不能被述說,所以能夠被述說和思想的一定是存在的,“作為思想和作為存在是一回事”。由此,巴門尼德便將“存在”確定為哲學的對象,為后來在西方哲學史上長期占據著統治地位的形而上學奠定了基礎。

巴門尼德對哲學的主要貢獻在于,他將存在確定為哲學的對象,從此哲學不再過多地追問自然的本原或構成元素,而是探索宇宙之統一的、最普遍的本質,亦即決定一事物是這一事物的最根本的東西,這就為形而上學奠定了基礎。與追問宇宙自然“在時間上”最古老最原始的開端的自然哲學道路不同,巴門尼德致力于探討宇宙自然“在邏輯上”處于第一位的根據或本質,他稱之為“存在”。一切存在物都存在,但是它們總有一天都將不再存在,唯有使一切存在物存在的存在本身是永恒不變的真實存在。存在之于存在物,不是“生成性”的本原,而是“本質性”的根據。不僅如此,他亦以“思想與存在的同一性”為哲學之思辨思維提供了一個最基本的“公式”:通過感覺經驗不可能達到認識與認識對象的同一性,唯有在思想或理性認識中才能獲得真理。以后我們將看到,盡管巴門尼德的存在學說與形而上學或本體論并非就是一回事,但實際上在他的存在學說中已經蘊涵著形而上學或形而上學的基本要素。

2.蘇格拉底—柏拉圖的理念論

以希臘哲學為開端的西方哲學一向以重視知識為其基本特征,自然哲學家們追問“本原”的目的是為了知識,巴門尼德扭轉哲學的方向也是為了知識。繼巴門尼德之后,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進一步開拓和發展了這條追求知識的哲學道路,把哲學研究的重心集中在了探索事物“是什么”的問題之上。蘇格拉底終其一生都在追問“是什么”的問題:美是什么?勇敢是什么?正義是什么?德性是什么?如此等等。由于蘇格拉底追問的是一事物就其自身而言決定它是這一事物的定義或概念,因而人們通常把他的哲學思想稱之為“概念論”,柏拉圖正是在這一基礎之上建立了他的“理念論”(形式論)。在柏拉圖看來,可感事物變動不居因而只是意見的對象,事物的普遍共相即本質才是知識的對象。相對于由可感事物構成的“可感世界”,存在著一個“理念世界”:每一類事物都有它們的類本質或共相,亦即“理念”,所有事物的“理念”就構成了“理念世界”或“本質世界”,正如可感世界以太陽為其主宰,理念世界則由善的理念所統治。于是,柏拉圖將世界劃分為兩個世界,亦即我們所說的“現象世界”與“本質世界”,唯有“本質世界”才是哲學思考的對象。晚年的柏拉圖雖然苦于無法解決這兩個世界的關系問題,但是他認為就知識而言絕不能放棄理念論的立場,因而他更關注的是理念之間的關系問題,于是他嘗試進一步說明理念世界的統一性。

在某種意義上說,柏拉圖的理念論為西方哲學奠定了基本思路,以至于懷特海聲稱一部西方哲學史不過是為柏拉圖作注釋而已。雖然懷特海的論斷有些夸張,但是柏拉圖的確引發了諸如一與多、本質與現象、共相與殊相、經驗與實在、感覺與思想以及共相之間的關系等一系列形而上學的問題。

3.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

亞里士多德顯然不同意柏拉圖關于理念與事物相“分離”的觀點,他認為真正現實存在的是個別的具體事物,而在個別的具有事物中形式和質料是不可分割地結合在一起的。然而另一方面,亞里士多德主張認識所認識的乃是事物“是什么”的形式或本質,所以在認識上我們可以將事物中的形式與質料分開,以形式作為認識的對象。由此可見,就追求知識而論,亞里士多德與巴門尼德、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在根本上是一脈相承的。在《形而上學》中他認為,一般的科學所研究的是存在的某一屬性或某一方面,至于這些屬性或方面賴以存在的存在本身它們是從不過問的,因而一定有一門學問專門研究存在本身或“作為存在的存在”,這門學問就是“第一哲學”。正如存在的各種屬性和各個方面皆以存在為其基礎和前提一樣,第一哲學亦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和前提。然而與巴門尼德不同,亞里士多德發現,“存在不是種”,作為最高的普遍性,存在不可能通過形式邏輯的“種加屬差”的方式來下定義,因而我們無法直接規定存在是什么,更何況“存在有多種意義”。于是,亞里士多德以存在的“意義”來回答存在問題,他將存在的本然意義稱作“范疇”(ketagoria),認為“就自身而言的存在的意義如范疇表所表示的那樣,范疇表表示多少種,存在就有多少種意義”[1],并以十個范疇囊括了存在的全部意義。在這十個范疇中,ousia亦即事物之“是什么”(ti esti)或“是其所是”(to ti en einai)居于中心地位,這就是后人所說的“實體”。當亞里士多德以諸范疇的體系來解決存在問題的時候,他實際上所建構的乃是“存在”的“存在之網”亦即世界的邏輯結構。顯然,從巴門尼德經過蘇格拉底—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他們在基本的思維方式上是一致的,這就是通過思想來把握存在,把握宇宙自然的本質,但是在如何把握存在的問題上這種思維方式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從而形成了以存在的意義即范疇體系或世界的邏輯結構為其對象的本體論。與柏拉圖等級式的世界圖景不同,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是以“實體”為中心的“網狀”的范疇體系。當然,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不僅僅是存在的范疇體系,也包括對于不動的動者即“神”的研究,這方面被后人稱為“神學”。

中世紀經院哲學作為柏拉圖主義和亞里士多德主義的混合物,致力于通過亞里士多德的邏輯方法來論證上帝的存在,這就使形而上學范疇體系中的實體變成了哲學的最高對象。Ousia在亞里士多德的范疇體系中的確處于中心地位,但它并不是超越于其他范疇之外的獨立存在。而中世紀的經院哲學為了與上帝的地位相應,便使實體從范疇體系中獨立出來,成了形而上學的獨立對象。與此同時,經過拉丁語的翻譯,希臘哲學的概念也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形。而近代哲學在希臘哲學和基督教哲學的雙重影響之下,形成了富于近代特色的形而上學。

4.近代哲學的形而上學

如果說古代形而上學主要關心的問題是“存在是什么”,那么可以說在近代哲學中,哲學家們意識到我們關于事物的知識與事物之間的差別,從而開始關注“我們能夠認識什么”的問題,這就是所謂的“認識論的轉向”。古代哲學在一定程度上尚未從理論上將思維與存在區別開,哲學家們相信事物就像我們所思想的那樣。隨著人類認識活動的深化和發展,近代哲學意識到我們所認識的事物與事物自身可能是不一樣的,因而哲學家們開始深入地分析知識和我們的認識能力,并且把認識主體確立為認識的邏輯前提。在近代哲學的奠基者笛卡爾那里,不是“存在”而是“我思”構成了形而上學的“第一原理”或基本出發點,并且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形而上學的主要對象,即上帝、我思和物體等三個實體。由于近代哲學主體性原則的限制,使他們難以解決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性問題,康德把近代哲學的二元論推到了極致,通過對理性的“批判”劃分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的范圍,一方面以知性的范疇體系重構了“內在的”形而上學,另一方面把“超驗的”形而上學轉移到了倫理學的領域。而黑格爾則試圖重建形而上學的統一體系,他在融合古代哲學客觀主義立場與近代哲學主體性立場的基礎上恢復了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理念,以“實體即主體”為核心,以認識論、本體論、邏輯學同一的原則建構了一個包羅萬象、龐大恢弘的形而上學體系。在某種意義上,黑格爾哲學既標志著古典形而上學的完成,亦象征著古典形而上學的終結。

5.現代哲學的形而上學

現代西方哲學是從反形而上學起家的,形而上學問題在此顯得更加復雜了。經過19世紀末20世紀初激進地反形而上學的浪潮之后,形而上學在現代哲學中以不同的方式重新受到哲學家們的重視,當然他們的研究是在深入反思西方哲學傳統觀念的基礎上進行的。

在現代哲學中,海德格爾獨樹一幟,批評傳統形而上學的科學思維方式“遺忘了存在”,要求重提存在問題。他從現象學的立場出發,試圖克服主客二元式的認識論局限,通過對人的存在即“此在”(Dasein)的生存活動的生存論分析,將“存在”帶到敞亮之所,回歸哲學的本源之處。而英美分析哲學或語言哲學主要關注的問題不再是存在問題或認識問題,而是語言問題,亦即語句陳述的意義問題,這就是所謂的“語言的轉向”。在某種意義上說,斯特勞森通過“描述的形而上學”與“修正的形而上學”的區別,在分析哲學中恢復了形而上學的研究。現在,形而上學仍然是英美哲學界的基礎研究之一,只不過所研究的不再是關于世界本身的邏輯結構,而是我們的語言世界的邏輯結構。

以上我們簡要回顧了西方哲學形而上學的歷史演變,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從巴門尼德的存在論經過蘇格拉底—柏拉圖的理念論形成了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經過中世紀經院哲學的變形和近代主體性原則的崛起形成了近代哲學的本體論,黑格爾則通過恢復古代形而上學傳統的方式使形而上學得以完善,而語言的轉向亦使語言問題成為現代哲學思考形而上學問題的基點。由此可見,不恰當地說,西方哲學形而上學問題的歷史演變大致走了一條從存在到認識而到語言的過程。如果我們從廣義上理解形而上學概念,那么可以說形而上學應該包括巴門尼德的存在論、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和近代本體論,也應該包括現代哲學對語言問題的思考。

參考文獻

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亞里士多德全集.第七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

布魯斯·昂.形而上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彼得·范·因瓦根.形而上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彼得·F·斯特勞森.個體:論描述的形而上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注釋

[1] 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第五卷,《亞里士多德全集》,第七卷,121~1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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