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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期發展:利豐的“海上絲綢之路”

歷史上,中國大規模的對外商貿、文化交往有兩條通道: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其中,絲綢之路是連接中國內陸腹地與亞歐諸國的陸上商業貿易通道。西漢漢武帝時期,張騫從長安出使西域,首次開拓絲綢之路。在這條通商古道進行貿易的貨物中,以中國的絲綢最為聞名,絲綢之路因而得名。[1]海上絲綢之路則是指古代中國與世界各國展開商貿、文化交往的海上通道。唐朝中后期,陸上絲綢之路因戰亂受阻,加上當時中國經濟重心逐步轉移至南方,而海路運量大、成本低、安全性高,海路便取代陸路成為中外貿易主通道。宋朝時期,由于商業科技高度發展,加上阿拉伯世界對海洋貿易熱忱,海上絲綢之路達到空前繁盛。及至明清“海禁”時期,海上絲綢之路才逐漸衰落。

在海上絲綢之路中,廣州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自盛唐以來,廣州一直是中國主要的對外通商港口。及至清朝乾隆時期,廣州更取得了“一口通關”的壟斷地位。當時,廣州成為中西貿易樞紐,全國各地運到廣州的貨物多達80余種。1842年鴉片戰爭以后,香港取代廣州成為外商對華貿易的第一中轉港,廣州的外貿地位雖然下降,但由于毗鄰港澳,依托富庶的珠江三角洲,加上華僑投資,商貿業仍然相當繁榮。廣州仍然是中國華南地區最重要的商貿中心。

香港是現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一環

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創辦于1906年的利豐開啟了自己的海上絲綢之路:它作為中國第一家由本地華商直接從事對外貿易的華資出口公司,從千年商港廣州出發,背靠中國內地廣闊的腹地,以香港為中轉站,源源不斷地將中國的產品,包括陶瓷、竹藤器、煙花爆竹、古董及工藝品,乃至戰后的紡織品、服裝、硬貨等,輸往美國、歐洲等世界各地。1996年,利豐為紀念公司成立90周年出版紀念冊The Silk Road Today:A Hong Kong Story。集團主席馮國經在前言中指出:“與舊的絲綢之路不同,新的絲綢之路必定經過香港,香港作為現代大都會已成為進入中國的首要門戶。利豐作為中國主要的貿易跨國公司,以香港為總部,經營著中國與世界其他16個國家的貿易往來,直接成為這條雙向的現代絲綢之路的組成部分。”[2]

■第一站:廣州歲月

晚清時期,中國沿海口岸城市,特別是廣州、上海等,直接受到西方文明示范效應影響,現代工商業蓬勃興起,紳商階層的地位大幅提高。隨著社會結構的轉變,以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思想在沿海地區,特別是沿海城市得到廣泛的傳播,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也開始活躍在歷史舞臺上。在這種背景下,清政府為挽救皇朝免于覆滅,推行自上而下的新政,獎勵工商業發展,包括成立商部(其后改為農工商部),頒布《商人通例》、《公司律》、《獎勵公司章程》和《獎給商勛章程》等。通過立法和獎勵,開始否定歷數千年不變的“賤商”傳統,工商業者的權益和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馮栢燎正是在這種特定的經濟環境下創辦利豐公司的。

馮栢燎攝于1915年

馮栢燎(1880—1943),字耀卿,廣東鶴山縣古勞鎮人。父親馮杰時是鶴山一富裕農家子弟。馮杰時膝下有六個兒女,馮栢燎排行最小。由于長兄在香港一家英國國際電報公司任職,馮栢燎對香港相當憧憬。他希望到香港讀書,學習西方先進知識,接觸更廣闊的外部世界。父親答應了他的要求。1900年前后至1904年間,馮栢燎入讀香港皇仁書院。在學習期間,他取得了優異的成績。1937年出版的《香港華人名人史略》對他在皇仁書院的學習有這樣的評述:馮栢燎“性聰穎,勤讀書,試輒前列,曾考獲該院免費生摩利臣學額”。[3]四五年的學習,使馮栢燎熟練地掌握了英語。馮栢燎還深入地了解了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社會的商業運作模式,這為他日后的創業奠定了堅實基礎。

1904年畢業后,馮栢燎曾留在皇仁書院當教師。不過,馮栢燎對教師這一職業缺乏興趣,他希望從商,走商業救國的道路。1904年,馮栢燎離開香港返回廣州,在商人李道明的一家名為“寶興瓷莊”的瓷器商店任出口部經理。寶興瓷莊專營來自江西景德鎮及全國其他各地的精美瓷器,生意頗具規模。由于馮栢燎對工作極為認真負責,且通曉英語,很快就獲得李道明的信任。兩人建立起深厚的友誼。當時,英美洋行壟斷了中國絕大部分的進出口貿易。馮栢燎認為,中國的商業機構,在社會聯系及對本地產品的熟悉程度等各方面都比外國公司優勝,如果在語言溝通方面沒有問題,由中國人經營本國出口商品,一定會比外國公司做得好。馮栢燎的想法得到了李道明的支持。兩人決定合伙創建一家華資貿易公司,由李道明出資,馮栢燎負責公司的業務經營。

馮栢燎創業前任職的商店“寶興瓷莊”

1906年11月28日,馮栢燎與李道明合資,創辦利豐公司(Li & Fung Co.),店鋪就設在廣州沙面隔河相對的岸邊,即今日的六二三路188號。其中,馮栢燎占51%權益,李道明占49%。公司的名稱,由李道明的“李”和馮栢燎的“馮”兩字的諧音“利”與“豐”組成,寓意“利潤豐盛”。[4]馮栢燎與李道明創辦利豐,是試圖以純華資的做法,直接主理中國貨品的采購及外銷。利豐開業之初,以外銷陶瓷為主業,并兼營古董及工藝品,將景德鎮陶瓷、石灣陶瓷以及“廣彩”陶瓷源源不斷地銷往海外,生意興旺。其后,利豐逐步將外銷的業務擴展到竹器、藤器、煙花、爆竹,以及玉石和象牙等手工藝品等,生意很快走上軌道。

馮栢燎及其合伙人李道明,攝于廣州馮宅庭院中的蘭花藤架下

■開拓美歐市場

馮栢燎獲中國政府邀請,作為政府代表團代表參加在美國舉行的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Panama-Pacific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于1915年2月4日在美國舊金山開幕,同年12月4日閉幕,歷時10個月。博覽會舉辦的目的有兩個:一是慶祝巴拿馬運河正式開放啟用(1914年8月15日),并紀念1513年探險家巴爾沃亞發現太平洋的壯舉;二是1906年4月18日舊金山遭遇地震及大火,大規模重建進行經年至1915年完成,因此也借助舉行此活動作為舊金山新貌的標記。當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期間,但全球仍有31個國家派代表團(其中25個為官方代表)前往參加,整個會展期間參觀人數達到1300萬人次,收益超過200萬美元。[5]

出席巴拿馬博覽會的外國商務代表,攝于1915年,馮栢燎為書桌前方,左起第四位黑發者

約瑟夫·聶沙,馮栢燎出席巴拿馬博覽會后于回程中遇上的約瑟夫·聶沙,其后約瑟夫成為利豐的大買家

馮栢燎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參加了盛會,在深入考察美國經濟、社會之余,更親身了解到美國市場龐大的商機。在返程途中,馮栢燎結識了美國紐約伊拿士有限公司(Ignaz Strauss & Co. Inc.)的約瑟夫·聶沙(Joseph N. Sipser)。伊拿士是著名的東方進口商,美國多家高級連鎖店、百貨公司及郵遞購物服務公司的采購代理商。在漫長的航程中,兩人成為好朋友,伊拿士公司也因而成為利豐最大的買家之一。雙方的合作關系維持了半個世紀之久。參加巴拿馬國際博覽會,成為利豐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此后,馮栢燎每年至少去一次美國,與美國商界建立了密切聯系。那時期,許多美國商人,包括來到中國的美國商人,不想通過英資洋行與中國做生意,而愿意與馮栢燎合作。因此,利豐的業務從早期就已經非常美國化。

20世紀20年代,利豐業務走向多元化,先后開設了輕工藝廠及倉庫。利豐在廣州沙面河旁修建樓高五層的利豐大廈作為公司總部所在地。當時,沙面為英法租借地,是各國領事館及大批外資洋行、銀行云集的地區。當時,外資洋行中,最著名是怡和洋行。怡和洋行經營的進口商品從棉紗、線紗、毛棉到各種機器、軍火,出口商品則包括從茶葉、生絲、草席、香蕉到桐油、鎢礦砂、麻袋、豬鬃毛等軍用物資。利豐店鋪毗鄰沙面,正方便公司與聚集在沙面的英美洋行做生意。與外國公司不同,利豐從來不用聘請買辦,因為馮栢燎能操流利英語,直接與外資洋行的貿易經理洽談、溝通。這一時期,與利豐做生意的洋行主要有怡和洋行、免那洋行、天祥洋行、新其昌洋行(Shewan Tomes & Co.)以及的觀洋行(Deacon & Co.)等。怡和洋行經常與利豐做生意,向利豐購買大批的竹器藤具、酸枝家具等銷往歐美市場。

1925年6月,廣州沙面爆發沙基慘案,導致了中國人民更大規模的反對帝國主義運動,上海、廣州、香港等港口在接近半年時間內陷于癱瘓,許多外國機構只得放棄或收縮它們的業務。不過,抵制運動并沒有影響利豐的生意,反而替它開辟了一些新的貿易渠道,使它躋身于代理行業之中。當時,中國政府不準外商在廣州興建碼頭,馮栢燎卻能運用他與地方政府的良好關系,獲準為日本大阪商船株式會社(O. S. K. Line)和日本郵船株式會社(N. K. K. Line)在廣州建造專用碼頭,成為日本大阪商船株式會社、日本郵船株式會社,以及日本大阪海運及火災保險公司(Osaka Marine & Fire Insurance Company)在廣州業務的總代理,參與航運及保險業務。

這期間,利豐也成為香港英商域景洋行(Harry Wicking & Co. Ltd.)的進口總代理,取得了該公司大部分進口貨及所有中國出口貨的代理權,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方才解約。

■馮氏第二代的承傳

20世紀20年代末期至30年代初,馮栢燎的三個子女——馮慕英、馮麗華和馮漢柱先后進入利豐,逐漸成為利豐管理層的第二代領軍人物。馮慕英早年在香港拔萃書院英文中學念書,1927年畢業后返回廣州,加入利豐做見習生,后來晉升為經理,成為父親馮栢燎的主要業務助手,經商手法頗為靈活。四女馮麗華早年就讀香港嘉諾撒圣心書院,1930年畢業后加入利豐,當時年僅16歲。馮麗華加入利豐初期也是從見習生做起,后來協助父親從事公司文書、財會等工作,成為公司管理人員。

馮栢燎(右)偕子馮慕英(左)及馮漢柱(中)合影,背景為利豐廣州總部的入口處

馮漢柱加入利豐比馮麗華約遲了半年多。促使馮漢柱加入利豐的,則是1931年公司的一場危機——馮友仁“出走”。馮友仁是馮栢燎已故兄長的兒子,一直由馮栢燎收養,視為己出。馮友仁加入利豐后,成為馮栢燎的助手,出任利豐公司的行政助理,掌攬行政大權。然而,馮友仁并不就此滿足。1931年,馮友仁率領幾乎所有高級職員離開利豐,另立門戶,成立了“聯豐公司”(Luen Fung & Co.),并拉走了利豐的主要客戶。馮友仁還企圖拉攏利豐的主要股東李道明加入聯豐,但被李道明拒絕。不過,后來聯豐僅維持了數年時間,便宣告破產。馮友仁的“出走”對馮栢燎的身心造成了相當大的打擊。這一時期,他患上了高血壓。在業務方面,馮友仁的出走給利豐造成了很大的困難。面對危機,馮栢燎要求三子馮漢柱加入利豐,以解公司的困境。當時,馮漢柱剛從香港英皇書院畢業,正準備考入香港大學攻讀礦務工程。面對父親的要求和公司的危機,馮漢柱毅然回到廣州,加入利豐,服從家族事業的需要。

利豐廣州總部

20世紀30年代,利豐在廣州已具有一定地位。據1931年《廣州商業年鑒》記載,利豐在商界中屬“出入口辦莊”類,為28家同類公司中之一家,其中經營與利豐業務相近的出入口洋莊,就只有另外一家位于興隆街92號的興記。到30年代中期,利豐在廣州的事業達到了鼎盛時期。當時,利豐總部設在廣州,分布在各地的分支機構多達22個,負責從全國各個省份收購各類產品出口海外。當時,利豐的采購已有相當規模,下一張訂單一般都有好幾萬港元的價值。此外,利豐在廣州有一家藤器廠,在江西景德鎮有一個陶瓷窯。利豐已成為中國一家頗具規模的出口貿易公司。利豐經營的產品,已從早期的陶瓷、竹筐藤籃、煙花爆竹等傳統產品擴展到黃銅制品、搪瓷制品,及部分中國土特產品,如桐油、玉桂、竹杖和藤器等,其中一部分賣給沙面的外資洋行,由它們經銷至海外,其余部分由公司自己銷往美國。由于廣州珠江河水較淺,大型貨船無法在廣州附近靠岸,利豐便將出口貨物運送到香港再轉運海外。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當年,日軍轟炸廣州,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市內建筑、通信設備受到嚴重損毀。1938年9月,日軍空襲粵漢鐵路及九廣鐵路,九廣鐵路南崗站被炸,廣州至香港火車停開。面對時局的急劇轉變,馮栢燎知道,利豐在廣州的生意已走到盡頭。當時,唯有香港比較穩定,不容易受到內地政治和日本侵略的影響。馮栢燎決定將利豐遷移到較為安全的香港,而總公司則繼續留在廣州,維持貿易生意,直至戰爭到來。

■第二站:香港扎根

香港位于中國東南沿海,珠江口東岸,距廣州約200公里,瀕臨南中國海和西太平洋,是中國南方的重要門戶。最具商業和戰略價值的是,香港島和九龍半島環抱的維多利亞海港,港闊水深,海港面積達60平方公里,港內可同時停泊150艘遠洋輪船,吃水12米的遠洋巨輪可自由進出。港外有天然屏障,港內風平浪靜,是與舊金山、里約熱內盧齊名的世界三大天然良港之一。這種優越的地理條件,使它在開埠后的100多年間,從對華鴉片走私基地發展成為亞太地區重要的貿易運輸樞紐和轉口港。

1841年英軍占領香港島后,于當年6月7日宣布將香港辟為自由港,香港正式開埠。19世紀70年代,香港經濟開始呈現初步的繁榮,外資洋行增加到200多家。這些洋行主要經營大宗貨品的遠洋轉口貿易,包括鴉片、棉紡織品、洋貨、茶葉、絲綢和中國的土特產品等,其中以鴉片貿易最為重要。研究香港的歷史學家,不少將1898年作為香港最終確立其作為遠東貿易轉口港地位的起端。事實上,這一年發生的兩件大事,對香港最終確立貿易轉口港地位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第一件是香港地域擴展到新界,第二件是興建貫通香港與廣州鐵路動脈——九廣鐵路。

其實,利豐與香港的聯系,早在公司創辦初期已經建立。當時,利豐以廣州為總部,通過其國內的采購網絡,將貨品通過香港轉運到海外。據現存數據,利豐最早在香港設立分支機構的時間約在1917年。1937年出版的《香港華人名人史略》寫道:“1917年,彼(馮栢燎)為擴張海外營業起見,乃分設支號于香島。”[6]據1933年出版的《香港、上海、廣州商業人名錄》的記載,1932年利豐已在香港開設分行,地點就設在中環昭隆街10號,屬出入口莊。1936年出版的《香港華南商務行名錄》也有這一記錄,地點仍設在中環昭隆街10號。當時,利豐在港島昭隆街10號購有一幢三層樓的物業,主要作為辦事處及貨倉之用。

利豐有限公司于1937年12月28日在香港成立

1935年,馮栢燎派馮漢柱前往香港籌建新公司。馮漢柱在中環皇后大道中9號的公主行八樓租下全層1/3面積,作為新公司的辦事處新址。馮漢柱到香港后又為利豐購入中環干諾道中18—20號的三幢四層樓高樓宇,位置正對著德忌利士碼頭,與中環核心商業街區畢打街僅距離100多米遠。根據戰前的法律,利豐由于購入三幢物業,可以全權使用該碼頭設施。1938年10月,廣州淪陷,利豐在廣州的總部無法繼續營業,一切業務便轉由香港利豐分公司代理。

1937年,利豐正式在香港注冊為有限公司——利豐有限公司(1992年5月21日改名為利豐(1937)有限公司,其后于2012年7月9日改為馮氏控股(1937)有限公司),由馮漢柱出任公司經理。當時,香港利豐共有十多個職員,部分是自愿從廣州跟過來的老伙計,部分是在香港招聘的新員工。隨著利豐業務重心的轉移,馮栢燎一家也從廣州移居香港,初期就住在中環干諾道中18—20號的自購物業。新公司成立之初,得到了香港萬國寶通銀行(即花旗銀行)的鼎力支持,能夠順利融通資金。該銀行自利豐創辦以來,一直與利豐保持著密切的商業聯系。

域多利電筒有限公司手電筒

在香港初期,利豐仍主要從事進出口業務,在香港收購竹器、藤器及酸枝家具,與怡和洋行、天祥洋行等外資公司做生意。這一時期,馮漢柱的商業才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他籌謀有方,經營得法,香港利豐很快便走上業務軌道。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德國軍隊切斷了對英國、澳大利亞及北美地區的貨物供應。時局反而促進了香港不少商行的發展,利豐也是其中一家。當時,香港的外銷暢旺,尤其是以輸往英國的港制手電筒成為最暢銷貨品之一。戰時英國因經常受到敵機空襲,需要實施燈火管制,停電的情況非常普遍,對手電筒的需求極為殷切。利豐除了向各大電筒廠大量購銷外,還專門在香港開設了一家制造工廠——域多利電筒制造有限公司(The Victoria Torch Manufacturing Co. Ltd.)。域多利電筒廠雖然規模較大,日夜趕工,生產數以百萬計的壓縮金屬電筒外殼,但仍無法滿足英國客戶的需求。為確保產品能夠打進英國市場,利豐特地訂購加拿大、英國的鐵板和黃銅片,并取得香港政府發給該貨輸英的進口特惠稅證件,免除銷英進口稅。這一役,利豐賺取了一筆可觀的利潤,奠定利豐香港分行溢利的基礎,并利用部分溢利投資于香港地產。[7]

1941年12月26日,日本占領香港。在香港淪陷的三年零八個月期間,香港大部分公司、商行的生意陷于癱瘓,利豐也不例外。馮栢燎因為拒絕與日本人合作,生意無法再維持下去,域多利電筒廠被迫宣告結業,該廠全部機器設備均被占領軍征用。馮栢燎一家唯有變賣珠寶、產業維持生計。1943年,廣州日軍占領當局宣布,華僑必須返穗繳納物業稅,馮栢燎遂向香港日本軍政府申請回廣州重新登記他的房地產以及繳交物業稅,獲得了批準。他回到闊別多年的廣州,巡視在六二三路的利豐物業,然而他看到的卻是頹垣斷壁、一片廢墟,眼看一生事業毀于此,難免觸景傷情。這時,馮栢燎已步入老年,患有高血壓,旅途勞累加上情緒激動,突然得了中風,不幸于4月15日病逝。

馮栢燎是香港乃至中國早期行商的佼佼者,他在青少年時即接受西方先進文化的教育,精通英語,由于經常到歐美考察,是香港商人中最早與國際接軌、具有國際視野的先驅。他抱著滿腔熱情試圖以商業救國,可惜生不逢時,遇到的是國內連年戰亂、外國侵略。他一生最重要的貢獻,是創辦利豐,為利豐奠定百年基業。1937年出版的《香港華人名人史略》對馮栢燎有極高的評價:

馮先生栢燎,字耀卿。……生而岐嶷,少有大志。嘗慨我國商戰不競,基于故步自封,倘弗急起直追,將受天演淘汰。乃蓄念以商業救國。適學成而廣州寶興瓷莊器其材,延主出口部事,時公元一九零四年也。越二年,先生念寶興僅營瓷器一業,未足以應外人需求,乃與李君道明另組利豐號,以承其乏,營謀大綱,注重雜貨出口。十二年間,僅略展其長,仍局促如轅下駒,未克逞其身手,馳騁于世界市場,竊以為憾。迨民四,即一九一五年,美國三藩市巴拿馬世界博覽會開幕。先生充我國粵省出品委員,既沐美雨,復櫛歐風,從而接近各地廠商,用謀歸國發展,果能如愿以償,儕于今日地位。

民六,即一九一七年,彼為擴張海外營業起見,乃分設支號于香島。業務進展,更一日千里。抑先生不徒懋遷有術,而眼光與思想,均屬超人一等。觀其能改良雜貨中之竹器、藤器、草器等,以博取優厚之代價,從而嘉惠桑梓,使貧苦工人,得免失業。此誠我國杰出之材也。先生個性喜遠行,幾度橫過太平洋。今雖非少壯韶華,猶偕長男仆仆長征,遠游歐美各國。則其志趣之異乎人,已可想見。[8]

■戰后的重組與發展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馮漢柱在日軍投降后的第二天,迅速趕回香港重掌利豐的產業,在中環干諾道中18號的臨時辦事處恢復業務。1946年,香港政局漸趨穩定,私營機構開始復業,大批移民涌入香港,經濟逐步繁榮起來。馮漢柱繼續在港島中環租用公主行為寫字樓,作為利豐總行辦事處;而廣州總行則改為利豐分行,亦相繼復業,并由馮慕英、李馮麗華負責。利豐的業務逐漸恢復,它除了經營出口之外,也做點進口生意。

由利豐命名的“原子筆”在藝術家筆下的形象。利豐是戰后香港輸入原子筆的入口商。原子筆已被證實是一項極有新意并且迅速獲得成功的產品

當時,利豐最重要的業務是輸入一種香港從來沒有過的新產品——原子筆。原子筆是美國公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發明創造的一種新筆,后來被證明是一項極有新意并迅速獲得成功的產品。太平洋戰爭一經結束,利豐就立即將這一產品空運來港銷售,成為全香港出售原子筆的第一家商號。利豐將這一新產品命名為“原子筆”,使人們聯想到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原子彈,取原子彈代表先進科技的意思,一時間在市場上大受歡迎。利豐看準產品的市場前景,安排泛美航班的大型飛機,多次輸入數以萬計的原子筆。這批商品為利豐帶來了可觀的利潤。

1946年,利豐重組公司管理層,馮栢燎的兩個兒子——馮慕英和馮漢柱,出任公司常務董事長,其中,馮慕英負責公司的財政和管理,馮漢柱負責貨品來源及銷售,李馮麗華出任公司執行董事,負責會計及人事工作。公司在重組管理層初期,遇到了嚴重困難。利豐的另一主要股東李道明,在馮栢燎逝世后,不愿再與利豐繼續保持關系。1946年10月1日,李道明將所持的利豐有限公司300股股份出售給馮氏家庭成員,并簽署文件。李道明在戰后初期匆忙出售利豐股份,誠為可惜。這不僅使他放棄了一宗大有前景的生意,也宣告了馮、李兩家長達40年的深厚商業合作關系結束。

利豐第二代掌舵人——馮栢燎次子馮慕英(左)、三子馮漢柱(中)、四女馮麗華(右)

1949年,利豐廣州分行結業,馮慕英、李馮麗華以及廣州利豐的全體員工來到香港,加入香港利豐公司。當時,香港利豐已發展成為一家有數十名職員的貿易公司,在中環皇后大道中公主行租有三層寫字樓,在九龍有幾個貨倉,主要經營竹器、藤器家具、中國土特產品如象牙、爆竹等,主要賣給美國,貨源則大多來自香港本地,生意比廣州時期還要好。利豐出口的藤造家具制作精美,據利豐后來在創辦75周年紀念特刊中的《緬懷往事》一文所回憶:“戰后英國查爾斯王子及安妮公主先后出生,因當時利豐藤造家具制作精巧,產品極享盛名,香港政府更征求我們的同意,特制精美的兒童藤椅兩張空運倫敦,呈獻英國皇室,曾蒙英女皇來函致謝,此是本公司的一種殊榮,值得我們欣幸和紀念。”[9]

1952年利豐出口的兩張小型藤椅被選送到白金漢宮,供查爾斯王子及安妮公主專用,圖為英王室的感謝函件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后,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對中國實施貿易禁運,香港的轉口貿易一落千丈。幸而,這一時期香港孕育了工業化的基礎,大批實業家從上海及中國其他工商業城市移居香港,帶來了發展工業所必需的資金、技術、設備,以及與國際市場的聯系,在香港建立起最初的工業——紡織業及制衣業。面對香港經濟的轉型,利豐調整經營方針,將業務重點從轉口貿易轉向本地出口,積極參與工業化進程。當時,利豐經營的本地出口產品,包括塑料花、藤器木器、煙花爆竹、成衣及玩具、電子產品等。塑料花制造一度成為僅次于紡織業的第二大工業。利豐向當地廠家大量采購塑料花產品出口海外。塑料花行業全盛時期,利豐曾在觀塘設立一家工廠,名為“偉大實業有限公司”(Wai Dai Industries Ltd.),由馮慕英管理。偉大實業是一家半自動化的工廠,有幾百名雇員,多數是從大陸移民香港的工人。偉大實業除了自己加工生產以外,還以按件計酬的方式外發加工,將塑料花瓣派發給各個家庭,由家庭主婦、兒童制成塑料花成品,為數以千計的人提供了就業機會。

利豐也繼續經營藤器家具等傳統產品,不過不再從內地轉口,而是直接在香港收購,部分甚至自己生產。20世紀50年代,利豐成為香港藤器制品的主要出口商,公司每天需要發送數量高達1000~2000件藤制家具。利豐聘請了很多從內地來港的藤器工匠,但仍無法滿足需求,便將部分訂單分發給眾多的家庭式工廠制造。利豐還將業務拓展到木器制造,包括沙拉盤和餐具。利豐在觀塘工業區興建了兩幢多層工業樓宇,用來生產塑料花和木器制品。利豐曾經營過好幾家工廠,但隨著業務的不斷發展,沒有一家工廠能夠提供公司所需的全部貨源。利豐便最終轉向采購代理,向香港不同廠商購貨,以合理價格為客戶提供采購服務。

20世紀60年代,利豐經營的眾多產品中,最重要的還是紡織品。當時,上海大批企業家移居香港,其中相當多的一部分人從事紡織業。利豐把握機會,全力經營紡織品及成衣的出口貿易。利豐的高層管理人員,雖然大都是廣東人,但卻能夠克服語言障礙,他們能說些上海話、普通話,加上英語和廣東話,能夠與上海實業家打交道,因而在經營紡織品出口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績,擁有大量的紡織品配額,成為香港成衣最大的出口商之一。馮漢柱的次子馮國綸就表示:“60年代中期,利豐的成衣生意越做越大,在成衣出口行中數一數二。”這一時期,無論是在制造或是在出口方面,紡織品及成衣都成為利豐利潤最豐厚的生意,占香港出口貨品的四成半甚至五成以上。這一時期,利豐的海外客戶多達數百家,采購網絡遍及香港超過1000家制造工廠,它的業務獲得長足的發展。據統計,1969年,利豐的營業額為7100萬港元,到1973年已增長到1.89億港元,年均增長率高達28%。

馮氏大廈利豐的樣品陳列室


注釋

[1]1877年,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將這條連接中國與亞歐諸國的古商道命名為“絲綢之路”,即被廣泛接受。

[2]Philippe Ullens, The Silk Road Today: A Hong Kong Story, Li & Fung Limited, 1996, p.5.

[3]吳醒濂:《香港華人名人史略》,47頁,香港,香港五洲書局,1937。

[4]參見哈特臣:《錦霞滿天——利豐發展的道路》,26頁,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2。

[5]參見何文翔:《馮漢柱家族發跡史》,載《資本雜志》,1992(2)。

[6]吳醒濂:《香港華人名人史略》,47頁,香港,香港五洲書局,1937。

[7]參見“Li & Fung—A Successful Family Enterprise”, Li & Fung Limited for 75 years of Hong Kong’s success, Li & Fung Limited,1981,pp.12-13。

[8]吳醒濂:《香港華人名人史略》,47頁,香港,香港五洲書局,1937。

[9]“Anecdotes”,Li & Fung Limited for 75 years of Hong Kong’s success,1982,p.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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