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重新認知城市的性質
一、城市性質的多元解讀
為了增進對城市性質的理解,有必要回顧一下相關學科對城市性質的界定。
建筑學把城市理解為建筑技術和建筑藝術的結合體,凸顯了城市的建筑物密集特征。建筑學是研究建筑物及其周圍環境的學科,旨在總結人類建筑活動的經驗,以指導建筑設計和景觀設計,改進人居環境體系。在建筑學看來,城市發展不僅要滿足人的物質需求,也要滿足人在精神上的需求,城市建筑需要審慎考慮建筑的規模、材料、通風、采光等因素,提供安全、健康、舒適的居住、工作和活動空間。
地理學將城市界定為人類聚落體系的一種類型,即大于村莊、鎮的人類居住和生活場所,凸顯了城市的聚落特征。人文地理學認為,人類社會經歷了“村莊—鎮—城市—大城市”的聚落體系發展歷程[1]。城市以非農活動為主,人口規模大,建筑密度大,社會結構復雜,具有與村莊明顯不同的社會特征。城市地理學者理查德·P.格林等指出,“城市具有較高的人口密度、較擁擠的空間、較高層次的經濟活動,有更廣泛區域的勞動力供給與需求、更加復雜的經濟組織,蘊涵都市主義和城市價值的社會特征,具有更加有力和復雜的管理”[2]。
在經濟學的理解中,城市是非農產業和非農業人口的集聚地,是工商業比較發達的地區,是某一區域或國家的經濟中心,它凸顯了城市的經濟要素集聚特征。阿瑟·奧沙利文將城市定義為“在相對狹小的面積里居住著大量人口的地理區域”[3]。城市在有限的區域內,集中了大量企業、家庭和居民,是商業、工業、金融、房地產、信息等非農產業的集聚地。城市經濟具有隨著規模增長而報酬遞增效應,當經濟規模擴大時,“產出增長大于支出增長”[4]。隨著分工不斷細化和專業化,城市會形成多元化的產業結構,使城市比農村更有活力,產業更為齊全。
社會學將城市描述為由不同的異質個體組成的居住共同體,凸顯了城市的社會分化和人口的異質性特征。路易斯·沃思將社會關系分為初級、次級、第三級關系[5]。鄉村社區占主導地位的社會關系是面對面的初級社會關系,而城市主要由次級、第三級關系所支配,人們被陌生人所包圍。社會學關注于城市社會階層、民族、種族的多樣性,不同的社群不僅生活在城市的不同角落,而且通常也在不同的地方從事不同的工作。社會學者常用“競技場”“巴比倫”“波西米亞”“馬賽克”“萬花筒”“迷宮”“城中村”等詞語描述城市人群的多樣性[6]。
通過梳理,我們可以看到,不同學科對城市性質的理解具有差異性,分別凸顯了城市的不同屬性。建筑學關注于城市的建筑密度、建筑風格、人居空間布局;地理學關注于城市的人文、經濟地理和空間結構特征;經濟學聚焦于城市的人口規模和產業結構;社會學關注于城市的社會分化、社會生活和社會問題。由于關注的領域不同,上述學科分別提出各自的城市研究議題,構建了各自的知識體系,彼此之間既有差異性,又互相聯系、互相滲透,共同推動著城市研究的理論發展。
斯特勞斯、科賓提出,理論是“通過關系陳述而發展良好的一組相關概念,這些概念共同構成一個整合的模式,而該模式能夠用于解釋或預測現象”[7]。通常所說的理論,實際上就是由一個或一組概念組成,用于解釋或預測某種現象。概念是理論思維的基本元素,是對事物的本質特征的概括或抽象,它反映了人們對事物性質的一種認識。對于政府管理來講,認識城市發展規律,提高城市治理能力,有必要基于公共管理的價值訴求,從最基本的概念界定入手,去把握城市的性質,推進理論發展,促進新理念、新知識的生產和傳播。
二、城市性質的新理解
在考察城市時,人們很容易將注意力集中于建筑密集、工商業發達、交通便捷等視覺容易捕捉到的硬件元素,而忽略那些不易觀察到的軟件因素,如城市規劃、安全防衛、環境保護等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務活動。理解城市的本原屬性,需要透過現實中紛繁復雜的建筑、景觀、經濟、社會等因素,把握城市最基本的功能。
芒福德通過考察城市的起源和演變,提出“在城市成為人類的永久性居住地之前,它最初只是古人類聚會的地點”,“這些地點是先具備磁體功能,而后才具備容器功能的”[8]。芒福德提出,城市發展的最初胚胎,是由于一些地點具有特殊的“磁性”,而成為人類的匯聚地點,“這類地點除了優良的自然條件外,還必須具有一種比普通生活過程更高超、更恒久、更有普遍意義的威力,因此它們能把許多家族或氏族團體的人群在不同季節里吸引回來”[9]。
城市的“磁性”既有賴于優良的自然條件,也有賴于以自然條件為基礎而構造的人工環境。從公共管理的視角看,這種人工環境就是通常所講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早期的城市普遍筑有封閉的城墻,具有防衛功能。《墨子·七患》曰:“城者所以自守也。”《管子·度地》曰:“內為之城,城外為郭”。《古今注》說:“筑城以衛君,造郭以守民”。除了防御功能外,早期城市還發展出了朝覲、圣地、廟宇、圣祠、儀典、集市、倉廩等功能。
基于上述,我們可將城市定義為優質公共服務資源高度集聚的地理空間,城市的本質在于提供優質公共服務,城市發展有賴于優質公共服務提供支持。城市兼有“磁體”和“容器”功能,其中,優質公共服務發揮了“磁體”功能,它吸引人們進城居住,形成人口集聚,促進了勞動分工和工商業發展,城市進而具備了“容器”功能。早在兩千多年前,古希臘先賢就指出,人們來到城市是為了追求“優良的生活”[10]。上海世界博覽會提出“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城市之所以能夠提升生活品質,就在于擁有配套齊全的基礎設施,居民可享受更優質的公共服務。公共服務供給具有成本,公共服務種類越多、質量越高、配套越好,財政支出也越高。比較而言,農村地區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就要少得多,服務質量、配套性也不及城市地區。對于邊遠、落后地區來講,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僅限于通路、通電(力)、通郵、通電話、通廣播、通電視等“村村通”工程,以及義務教育、基本醫療等最起碼的民生保障。
早期城市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有限,僅限于安全、秩序和儀式。而且,早期的公共服務只面向統治階層,不向普通社會成員開放。芒福德指出,“先古城市最初只是在堅強、統一、自為的領導之下的一種人力集中,它只是一種工具,主要用以統治人和控制自然,使城市社區本身服務于神明”[11]。隨著勞動分工的發展,城市的功能不斷擴展,出現了祭祀、宗教、集市、娛樂、社會交往等專門活動,新的職業類別不斷產生,城市提供公共服務的內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廣泛地覆蓋普通民眾。
注釋
[1]R﹒J﹒約翰斯頓.人文地理學詞典.柴彥威,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80.
[2]理查德·P﹒格林,詹姆斯·B﹒皮克.城市地理學.中國地理學會城市地理專業委員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121.
[3]阿瑟·奧沙利文.城市經濟學:第六版.周京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2.
[4]Brendan O Flaherty.City Economics.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5:12,572573.
[5]Louis Wirth.Urbanism as a Way of Life.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28,44:324.
[6]保羅·諾克斯,史蒂文·平奇.城市社會地理學導論.柴彥威,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56.
[7]AnselmStrauss,Juliet Corbin.Basics of Qualitative Research:Techniques and Procedures for Developing Grounded Theory.Sage Publications,Thousand Oaks,1998:15.
[8]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宋俊嶺,倪文彥,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9.
[9]同②.
[10]亞里士多德提出:“等到由若干村坊組合而為‘城市’,社會就進化到高級而完備的境界,在這種社會團體以內,人類的生活可以獲得完全的自給自足;我們也可以這樣說:城邦的長成出于人類‘生活’的發展,而其實際的存在卻是為了‘優良的生活’。 ”(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7.)
[11]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宋俊嶺,倪文彥,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