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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拉喜兒倒霉的日子

  • 沒有個性的人(下)
  • (奧)羅伯特·穆齊爾
  • 3373字
  • 2019-09-18 11:33:18

男子漢氣概的覺醒和誘騙拉喜兒的決定已經使索利曼變成鐵石心腸,一如野獸使獵人或供屠宰的牲畜使屠宰工變成鐵石心腸那樣,但是他不知道怎樣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他該采取什么方式以及怎樣聚在一起就足以成事;一句話,男子漢的意志讓他感覺到了男孩的全部弱點。拉喜兒也知道,準會出什么事,而自她無意之中用自己的手握住了烏爾里希的手并經受了與博娜黛婀的那樁奇遇以來,她便一直神不守舍或者幾乎可以說是神魂顛倒,這種情緒像一陣花雨那樣也降臨到索利曼頭上。只是由于客觀情況對他們不利,才使事情遲延了。廚娘病了,拉喜兒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外出日,府上來來往往的賓客都得由她精心侍奉,而阿恩海姆則雖然經常待在狄奧蒂瑪身邊,但是也許人們已經決定對小家伙們嚴密防范,因為如今他很少把索利曼一起帶來,而如果帶來了,他們也只見幾分鐘的面并且是在主人的面前,帶著一臉他們不得不流露出來的天真無邪和憂郁不歡的表情。

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幾乎互相生氣,因為他們各自都讓對方感到吊在一根太短的鏈條上的那種痛苦。此外,情急之下,索利曼竟鋌而走險;他計劃夜晚從飯店里溜出去,為了躲過主人的耳目,他偷了一條床單并試圖經過一番剪裁搓捏做出一道繩梯來,可是沒成功,他把報廢了的床單扔進采光井里。后來他長時間徒勞地考慮,人們在夜晚如何才能從一道墻壁的雕像和橫線腳上爬下爬上,并且白天外出一路上從這座著名城市的建筑式樣上看到的盡是旅游方面的優點和困難;但是拉喜兒——他簡短和小聲地告訴她這些計劃和障礙——卻以為自己晚上一熄燈便不時看見他那張滿月般的黑臉在墻腳出現,抑或聽見一陣唧唧的叫聲,她從她的小房間的窗戶向著空蒙的夜色遠遠探身,看到的卻是漆黑一片。但是她不再對這些富有浪漫色彩的擾亂感到惱火,而是懷著深情的思念和憂傷沉湎于其中。這種深情思念本來是針對烏爾里希的,而索利曼則是這么一個人:人們并不愛他,盡管如此人們卻將獻身于他——對此拉喜兒根本就沒有懷疑;人們不讓她和他碰在一起,他們在最近幾乎聽不見自己大聲說話,以及他們共同失寵于主人,這些起到了類似一個充滿捉摸不定、陰森可怖感覺和聲聲嘆息的夜晚對戀人們的作用,并且像一面凸透鏡那樣收集他們那熾熱的觀念,在這面凸透鏡的光照下人們與其說是感到一種舒適的溫暖,不如說是再也忍受不住那熱量了。

在這方面,拉喜兒不讓繩梯和爬墻的夢幻分自己的心,她是個更講求實際的人。一種終生受誘騙的模糊形象不久便變成一個需偷偷謀得的夜晚,而這個夜晚——由于它也依然不可企及——則變成未被看守的一刻鐘;最后,狄奧蒂瑪也好,萊恩斯多夫伯爵或阿恩海姆也罷,他們的“職務”促使他們在重要而無結果的精神集會之后交換他們對結果的憂慮不安的看法,這就往往還需要耽擱一個小時之久。這時,他們沒有任何別的需求,他們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的一個小時由四個一刻鐘組成。但是拉喜兒卻把這個計算好了,而由于廚娘還一直沒完全正式上班并獲準可以早下班歇息,所以她的這位較年輕的女同事便享有因事務忙碌人們永遠無法知道她正好在哪兒忙什么的優越性,并且在這段時間里她盡量受照顧,免去了室內勤務。作為試驗——畢竟只是像太膽小而不敢自殺的人那樣,一直作著假自殺的嘗試,直至由于出了差錯他們終于自殺成功——她已經偷偷把索利曼帶進來幾次,一旦被發現,索利曼就可以以熱心盡職為借口。她曾向他暗示,這也是一個進入她的房間的可行辦法,不是只有爬墻這一個辦法。但是這對年輕的情侶還沒有越出在接待室里一起打哈欠和靜聽細察形勢的范圍,直至一天晚上,房間里的語聲好似打谷聲那樣均勻而有規律,索利曼用一句奇妙的小說里的慣用語聲言,他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

在房間里也還是他插上了門;但是隨后他們卻不敢開燈,他們先是盲目地面對面站著,不知怎么地在失去視力的同時也失去了全部知覺,宛如黑暗公園里的雕像。索利曼大概本想擠壓拉喜兒的手或捏住她的大腿,使她大聲呼叫,因為迄今他的男性的勝利都一直具有這樣的性質,但是他不得不有所顧忌,因為他們不可以喧嚷,而當他還是膽怯地作出一個粗野的小動作的時候,只有不耐煩和冷淡從拉喜兒向他回流過去。因為拉喜兒感覺到那只命運之手,它摸著她的骶骨并向前移動,而這時她的鼻子和額頭卻變得冰冷,仿佛它們現在就已經失去了一切想象似的。這時,索利曼也感到相當心神不安,覺得自己笨拙得要命,簡直看不出,這樣黑咕隆咚地面對面站著怎樣才會終了。最后,還是高尚、但卻比較有經驗的拉喜兒充當勾引者。在這件事情上,怨恨情緒助了她一臂之力,她正是用這種怨恨取代了她從前對狄奧蒂瑪懷有的愛慕之情,因為自從她不再滿足于分享女主人的高度喜悅并自己談情說愛起來,她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她不僅為掩飾與索利曼的約會而撒謊,而且也為報復自己無辜受嚴密監視而在梳理頭發時用梳子拉扯狄奧蒂瑪的頭發。但是最讓她感到氣惱的卻是,她不得不穿狄奧蒂瑪送給她的已經穿舊了的襯衫、褲子和襪子,而這在從前是最讓她感到歡欣鼓舞的;因為即使她縫制這白色織物的三分之一并完全改制成新衣,也覺得身穿這樣的衣服就像受了禁錮似的并感覺到赤裸裸的肉體上戴著道德桎梏。但是這一回恰恰是這種感受使她急中生智,產生了一個想法。因為從前她就曾給索利曼講過較長一段時間以來可以從她女主人的內衣褲上覺察得到的那些變化,如今只需讓他看一看這些變化,便可找到一個政治上迫切需要的接觸點。“你可以從這上頭看出來,他們多么壞。”她一邊讓索利曼在黑暗中看她的小褲子的白色月光邊緣,一邊這樣說,“如果他們互相有什么事,那么他們肯定也在正在我們這兒準備著的戰爭這件事情上欺騙男主人!”當這男孩小心翼翼撫摸那柔軟而危險的褲子時,她氣喘吁吁地補充說:“我打賭,索利曼,你的褲子一定跟你一樣黑,我一直聽人這么說的!”索利曼當即氣憤、但卻溫柔地用指甲按住她的大腿,拉喜兒不得不向他活動一下身體,以便使自己脫身,并且還不得不說些白費唇舌的話和做些勞而無功的動作,但是最后她用上了她那一口小尖牙,像對待一只大蘋果那樣對待索利曼的臉龐,這張臉稚氣地貼住她的臉,一有移動便像男孩兒那樣一躍而重新又攔住她的臉。于是,她忘記了為這些努力,而索利曼則忘記了為自己的笨拙舉止感到害羞,愛情的風暴在這一片黑暗中呼嘯、飄蕩。

這場風暴將情侶猛烈地置于地上,它放開了他們;它消失在墻壁里,而墻壁之間的黑暗則像一塊煤,有罪的人讓這塊煤蹭了一身黑。他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鐘,過高估計逝去的時光并感到心神不安。索利曼覺得拉喜兒畏畏縮縮的最后一個親吻像一種干擾;他想開燈,就像一個得到了贓物、如今正竭盡全力要逃遁而去的盜竊犯。拉喜兒羞怯而又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用一種迷迷怔怔的眼光望著他。她的眼睛上方披散著蓬亂的頭發,而在她的眼睛的后面則第一次又浮現起在此刻之前一直被她忘卻了的種種她愛名譽的廣闊畫面。除了種種可能的、獨自的美德,她還曾希望能得到一個英俊、富有且富有冒險精神的情人,而如今站在這里的是索利曼,衣著不很整齊,面容丑陋得可以,他方才對她講的,她一句也不信。也許她會很樂意地在他們相互脫離之前在黑暗中再摟抱一會兒他那張緊張的胖臉;但是如今,燈光亮著,他是她的新情人,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是,從千百個男人縮攏成一個有些可笑的小東西,縮攏成這一個把所有其他人排斥在外的人。但是,拉喜兒卻又是一個女傭,這個女傭已經受人誘騙,如今十分懼怕一個孩子,因為這件事會因這個孩子而暴露出來。她讓這一變化給嚇唬住了,沒顧得上嘆息。她幫助索利曼穿衣服,因為男孩忙亂之中已經把他的有許多紐扣的緊身上衣脫掉,可是她并不是出于愛憐而幫助他,而是為了他們可以快些出去。她覺得一切都付得過多,若是讓人發現,那就會不堪忍受。無論如何,他們穿好衣服時,索利曼向她扭過臉去,咧著嘴笑了笑,因為畢竟他感到很驕傲;拉喜兒迅速拿起一盒火柴,熄滅燈火,輕輕推開門閂,開門前她悄悄對他說:“你還得再吻我一下!”因為這是規矩,但是兩個人都覺得仿佛嘴唇上有牙粉似的。

當他們到達前室時,他們很驚訝,他們居然來得很及時,房門后面的談話完全如同方才那樣繼續進行著;當客人們起身時,索利曼已經消失不見,而半個小時之后拉喜兒極其細心地梳理她的女主人的頭發并且幾乎是懷著舊有的那種恭順和愛意。

“我感到高興,我的勸誡在你身上收到了成效!”狄奧蒂瑪稱贊說,在諸多問題上都不怎么稱心滿意的她,這時卻親切地拍拍她的小女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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