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開沅口述自傳
- 章開沅口述 彭劍整理
- 1004字
- 2019-09-30 11:05:04
4.那一夜,月黑風高
我們走的那一段川江,除了“寡婦漕”,還有“三拋河”。這一段川江呈“之”字形,水深流急,渦旋甚多,絕對距離雖然不長,但必須反復繞道穿行,很費時間。船在早上進入這一江段,不論怎么努力,等到繞出去,肯定已經日暮黃昏。也許正是這一緣故,在“三拋河”的兩頭,都有小小的碼頭。
那一天,暮色漸濃的時候,我們走完了“三拋河”。吃完晚飯,水手們穿上“百衲衣”,上岸去及時行樂,我也跟著去參觀。船老板叮囑我們:“晚上早點回來,老老實實睡覺,不管外面有什么動靜,都不要打開艙門,不要理睬。”
那一晚沒有月亮,山風吹得樹木沙沙響。爬了好多青石臺階,看到了一個建筑。近前一看,是一座破廟。破廟的前面,有一個破戲臺。破戲臺上,幾個穿著破舊戲裝的人在沙啞地唱。唱戲的也好,看戲的也好,一個一個都黃皮寡瘦,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我無心看戲,轉到大殿閑逛。佛前一盞桐油燈,在風中搖曳欲滅。地上鋪著些破席,上面東倒西歪地躺著些人,就著煙燈抽鴉片。在大殿的另一角,一盞較明亮的煤油燈前圍著一些人,在那里賭錢。我的很多同伴,立即奔向那兒。
原本想著可以欣賞一些美景的,沒想到竟是如此悲慘情境。好不容易等到那些同伴過了賭癮,大家結伴回到船上。老駕長已經在舵橋上躺下休息,我輕輕地在舵橋下鋪上破毯,望著深邃的天空,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以前我覺得小煤窯的工人已經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了,沒有想到還有比他們更慘的。煤工的慘,是勞動強度大、勞動條件差造成,船工的慘,則是自我墮落、自我摧殘、自我麻醉造成。
想著想著,我閉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還是被老駕長叫起來的。
“你這個小鬼,睡得真好!昨晚出大事了,你知道不?”老駕長問我。
“什么大事?”我一臉茫然。
原來,昨天半夜,來了一群土匪,把停泊在這里的船只搶劫一空,唯獨我們這兩條船好好的連一粒大米都沒有丟。被搶的船老板,一早遣散了水手,棄船而走,各奔東西。
“為什么我們的船沒有被搶?”我問老駕長。
老駕長告訴我:“船老板的幫手老王以前當過土匪,雖然后來洗手不干,但和那些人交情仍在。土匪行動前,他得到了消息,就告訴了船老板,船老板請他向土匪說情,并送了一些錢財,這才免受一劫。”
老王中等身材,但是非常精壯。初次見面,他就瞧不起我的細胳膊細腿,大聲說:“你這個膀子,我一折就兩斷了。”我真有點怕他,不大敢與他攀談。其實他對我挺好,對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只是覺得我太瘦弱,做船工實在沒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