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清人物與史事
- 馬忠文
- 1711字
- 2019-09-30 10:39:03
二、始撰于乙未年不可信
康有為逝世前為何在基本定稿的《我史》中,寫下一句別有意味的注語,具體緣由今人已很難知曉。不過,他在70歲前自稱在乙未年便撰寫了年譜前半部,可謂疑竇叢生。讓人懷疑的理由至少有三點:其一,是年康氏方中進士,授工部主事,年僅37歲,似不至于在仕途尚未發達、功名尚未顯赫時,就對自己的前半生做回顧性的總結。這與明清時期人們晚年撰寫自訂年譜的習慣不符。其二,乙未年《馬關條約》簽訂,康氏在京參與策動公車上書,后又參與強學會活動,是年八月復南下,得到張之洞支持,創辦上海強學會。這個階段康氏全身心投入上書開會的政治活動,是否會有時間與精力撰寫年譜,也是值得懷疑的,至少目前還沒有發現關于他撰寫年譜的有力佐證(包括康氏本人或其家人弟子的文獻)。其三,康自言年譜在政變發生時被抄沒,后又碰巧被其門人羅孝高[15]所得,并完璧奉還,這種說法不免過于離奇?,F在看到的年譜,內容多諷舊黨者,且指名道姓,攻擊慈禧、榮祿等當政者,倘若抄沒,又豈有重新流落民間的可能性?況且又恰被其門徒所得?康氏每每自命不凡,自認遇事多得蒼天佑助,此情并不稀奇,但事情如此玄虛,很難令人信服。鑒于上述原因,筆者以為康于乙未年開始撰寫年譜的可能性不大。
退一步說,即使康氏乙未年確實撰寫過年譜,而且年譜被抄沒后又奇跡般地回到康的手中,那么,現在看到的年譜,恐怕也不會是“抄沒”前的原樣了。比較有力的證據是,今存年譜乙未年以前的內容,多夾雜著后來發生的事情。茲列舉如下:
(一)年譜“光緒九年癸未”記是年在南海創不纏足會情形后,康又言:“至乙未年與廣仁弟創辦粵中不纏足會,實用此例及序文?!煨缙咴?,吾并奏請禁纏足矣。以知天下事無難易,專問立志如何,昔之極難者,后或可竟行焉。吾立禁纏足之愿,與廢八股之愿,二十年皆不敢必其行者,而今竟行之?!?a id="w16">[16]這里插入的是戊戌年的事。
(二)“光緒十四年戊子”記代屠仁守草折建議修筑清江浦鐵路事,稱“去年容閎乃請筑津鎮鐵路,吾實助之,奉旨見行。既而政變,撤容閎差,今命胡燏棻、張翼督辦,蓋十一年矣”。[17]丁酉年(1897年)才發生的容閎請筑津鎮鐵路事,怎會是乙未年所記?
(三)“光緒十九年癸巳”記述南??h“同人團練局之舉”時,將之比于戊戌年八月之政變:“自癸巳十一月攻張事起,謗言沸騰,吾幾死于是,而禮吉實殉難,與為中國變法,吾與卓如幾死于是,而幼博、譚復生、楊漪川、林敦谷實殉難焉?!c八月國變未有少異也。”[18]這些內容只能寫于戊戌政變后。
(四)“光緒二十一年乙未”記翁同龢事跡甚詳。據年譜,是年閏五月初九日翁、康二人首次面晤,翁對康言:“與君雖新見,然相知十年,實如故人。姑為子言,宜密之。上實無權,太后極猜忌。上有點心賞近支王公大臣,太后亦剖看,視有密詔否。自經文蕓閣召見后,即不許上見小臣。”[19]當時翁視康為“策士”,對其變法主張自然有所詢問,似在情理之中。但諸如“上實無權,太后極猜忌,上有點心賞近支王公大臣,太后亦剖看,視有密詔否”之類牽涉宮闈秘辛的事情,焉能與一位素無淵源的“狂生”初次見面時就一吐為快?這豈是以理學修身,具有濃厚忠君觀念,秉性謹慎持重的翁同龢所為?這段談話提到的“密詔”問題,只能寫于政變之后,因為只有政變后“密詔”才成為康氏政治話語中一個核心詞語。是年又記:“……常熟令陳次亮來謝其意,然茍不能為張柬之之事,新政必無從辦矣?!?a id="w20">[20]“張柬之之事”當指擁立武則天之子復位恢復李唐社稷之故事,這里是指代擁護光緒復辟之意,應是政變前后康的主張,似不會出現在乙未年。
(五)“光緒二十一年乙未”又記:“先是翁常熟在毓慶宮獨對……及六月派總理衙門行走……吾累書勸其力辭總署之差,常熟不能從,后以割膠事為罪謗所歸,榮祿嗾其私人劾之,常熟卒以是逐。常熟去官后云,悔不聽我言也。”[21]割租膠州灣事發生在丁酉年,翁去官在戊戌年,這里再次摻入后來發生之事。
筆者認為,康自稱年譜起稿自乙未年基本不可信;退一步說,假定在乙未年確實寫了年譜的前半部分,今天也不宜將其視為乙未年形成的文獻,畢竟其中摻入了不少丁酉、戊戌年的內容。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將年譜成書時間定在戊戌年底,恐怕比“兩階段”成書的說法更為合理。當然,問題還不止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