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拜占庭文明
- 陳志強
- 10字
- 2019-09-30 10:57:11
第二章 拜占庭政治生活
第一節 皇權與皇帝
在15世紀中期以前的歐洲,拜占庭帝國是少數幾個實行皇帝專制的國家之一,中央集權制是其政治生活的顯著特征。當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各部落大舉遷徙定居歐洲,并在歐洲各地建立“蠻族”國家時,古代世界的政治制度隨著羅馬帝國的滅亡而逐漸融合到日耳曼各部落立法中,日耳曼諸王國在羅馬帝國廢墟上建立起封建式國家,推行封建制度,形成大小不等的封建領地。一些國家有君主但不專制,國王只是大小諸侯中勢力較小、容易任人擺布的小封建主,一些國家則四分五裂,地方君主各自為政。只有東羅馬帝國(即拜占庭帝國)繼承了羅馬帝國大一統的國家制度,保持并發展了皇帝專制政治體制。拜占庭帝國的皇帝們力圖在已經變化的環境中復興舊帝國的光榮,因此在羅馬帝國政治制度的基礎上逐漸形成拜占庭帝國的皇帝專制統治。這一體制的核心是皇權,其代表是皇帝,中央集權則是其基本制度。
一、皇帝
拜占庭帝國存在了1100余年,皇帝始終處于帝國復雜政治結構的中心。
在拜占庭帝國,皇帝集政治、軍事、經濟、宗教等所有公共權力于一身,被稱為“統帥”、“奧古斯都”、“君主”、“皇帝”、“國王”、“專制君主”等名字。“統帥”的拉丁語原文意為“領袖、統帥、皇帝”,該名稱來源于皇帝作為軍隊統帥的職能。“奧古斯都”這一拉丁語名稱意為“神圣、偉大、光榮”,是古代羅馬帝國第一位元首屋大維(Gaius Julius Caesar Octavianus,公元前27—公元14年在位)“還政于民”時被元老院授予的稱號,后來演變為皇帝的榮譽稱號。“君主”一名是皇帝戴克里先(Gaius Aurelius Valerius Diocletianus,Diocles,284—305年在位)推行帝制改革時開始使用的皇帝稱號,拉丁語原意為“主宰、君主、統治者”,它取代了“元首”成為皇帝的專用名稱。“國王”是拜占庭皇帝使用最多的稱號,來源于古希臘人對國王的稱呼,自4世紀君士坦丁時代,該名稱開始用于對皇帝的稱謂,并正式出現在官方的文件中。“皇帝”一名的希臘語原文意為“自由權力、君主”,在6世紀以前其含義相當于拉丁語領袖和統帥,但是缺少后者包含的軍事意義,6世紀以后該名稱就成為皇帝的主要稱號,具有絕對專制的含義,以區別于共治皇帝。“專制君主”是皇帝的希臘語稱號,始見于12世紀以后的拜占庭帝國文獻,此前多用于東正教大教長、主教,確切含義為“主、主人”。拜占庭皇帝名稱多種多樣,含義也非固定不變,反映出皇帝作為拜占庭帝國最高權力的象征所具有的廣泛的權力。
拜占庭帝國是皇帝專制國家,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多種權力。早在戴克里先時期,君主制即成為羅馬帝國的統治制度,戴克里先公開立法,宣稱皇帝不再僅僅是羅馬帝國的第一公民和元首,他與其臣民的關系也不再是“公仆”和公民的關系,而是主仆和君臣之間的關系;皇帝不是凡人,而是神之子,是神的化身,是神派駐人間的“總督”,因此“君權神授”。皇帝實際上獨攬國家大權,其政策和思想傾向決定著帝國的內外方針政策,決定其臣民的身家命運;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任命或解除任何官員(包括教會最高領袖)的職務,沒收貴族的財產;他是帝國最高的立法人,其頒布的命令具有法律效力;他還嚴密地控制國家的財政權力,任意決定提高稅額或增加新稅種;他還是帝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擁有直接調遣和指揮軍隊的權力;根據羅馬帝國的傳統,皇帝還是最高祭司。應該說,在皇帝擁有的廣泛的多方面的最高權力方面,拜占庭皇帝與我國古代皇帝具有共性。
這里我們要特別探討的是東、西方古代社會皇帝制度表現的不同特點。拜占庭皇帝的權力帶有明顯的羅馬帝國政治傳統的痕跡,它受到幾種因素的制約。首先,皇帝的獨裁統治一直受到法律的約束。皇帝雖然被神化,但是,他必須承擔其尊重“羅馬法律”的基本義務,因為,“皇帝本人是根據法律而享有最高權力的”,“人民已把他們的全部權力通過王權法轉移給他”。[1]在查士丁尼時代及其以后的拜占庭立法多次闡明了君主權來自于上帝的思想,拜占庭帝國的皇帝們似乎并不羞于公開宣布皇權是受到羅馬人民的委托。很明顯,這種皇權來自人民的思想觀念是羅馬帝國時代公民政治傳統的殘余,它在拜占庭帝國立法中一直保存下來。直到811年在對保加利亞戰爭中身負重傷的皇帝斯達烏拉焦斯臨終前威脅說要把帝國還給人民,把皇權還給人民,他并非善心大發而是對皇親國戚爭權奪利的行為深感失望。尊重法律是拜占庭帝國皇帝的特點之一,在涉及對人及其權力、財產等問題的處理上,皇帝必須依據法律行事,他有權罷免官員,但在沒收其財產時必須經過法律程序。這也是為什么拜占庭歷史上歷代王朝注重編纂法典的重要原因。
其次,拜占庭帝國皇帝人選的確定雖然有血親世襲原則為指導,但是仍然受到來自元老院、軍隊和人民諸種力量的約束,這是人民行使自己權力和表達自己意愿的主要形式。拜占庭皇帝在理論上擁有指定繼承人的權力,而且他們大都在生前確定皇權繼承人,但是,在拜占庭歷史上,特別是在13世紀以前,皇帝在登基前必須得到元老院、軍隊和首都民眾這幾種勢力的認可和擁戴,而后才能舉行皇帝加冕儀式。當然,對皇帝權力的認可不是某個人或某個權貴集團任意決定的,而是嚴格依據成文法和習慣法。如果登基的皇帝為上述幾種勢力所接受,他即可以成為最高權力的代表,可以實行專制統治。但是,如果他是無能之輩或昏君惡主,那么這幾種勢力中的任何一個將有可能重新確定新的皇帝,他們或者策劃宮廷政變,或者通過軍事反叛,或者發動(首都)民眾暴亂,另立新主。拜占庭歷史上12個王朝的建立大多是這類政變、反叛、暴亂的結果。
總的看來,軍隊在各種力量中占有更主要的發言權,是皇權轉移的決定性因素。拜占庭歷史上十幾個王朝的建立都與軍隊有直接關系。靠軍隊叛亂篡權的皇帝,如果能夠得到元老院和君士坦丁堡民眾的承認,他就獲得了合法的地位,而不必考慮血親世襲繼承的原則。元老院的權力雖然不斷縮小,但是在確定皇帝的人選問題上仍有一定作用。有時皇帝由于宮廷政變而被廢黜,篡位者就要千方百計地爭取元老院的支持,以元老院推薦的皇帝候選人的身份出現,如伊蘇利亞王朝統治時期的尼基弗魯斯一世和米哈伊爾一世即是在軍隊的支持下篡位,而后爭取到元老院的支持,以皇帝候選人身份獲得合法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元老院常常成為軍隊干預政治的工具,為某個將軍和黨派服務。如457年,元老院就成為哥特人軍事領袖阿斯巴爾控制的工具,他任命其親信利奧一世(Leo I)為皇帝。君士坦丁堡人民對皇帝繼承問題的作用不是獨立發揮的,經常是通過人民起義,與軍隊叛亂相結合,左右政局。例如,因為其父利奧六世的婚姻問題而一直得不到元老院貴族正式承認的君士坦丁七世是在君士坦丁堡人民的支持下于945年再度登基成為皇帝;又如,1042年君士坦丁堡人民不滿意米哈伊爾五世對馬其頓王朝皇位繼承人鄒伊公主的戲弄,起義擁戴塞奧多拉公主與鄒伊為帝國共治皇帝。11世紀以后,軍事貴族在拜占庭政治生活中成為決定性因素。
軍隊在選舉和保障皇帝人身及權力安全方面的重要作用是拜占庭帝國特殊國情決定的。拜占庭帝國地處戰略要點,在享受經濟貿易交流便利的同時,常年遭受外敵入侵的威脅。因此,武裝力量在國家事務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對皇權的穩定交接和皇帝的去留也有重要的發言權。通常情況下,有能力的軍事將領往往能夠建立新王朝,也能夠保證帝國長治久安;反之,國家就陷入動蕩。故而,源自于古代晚期羅馬帝國的這一政治傳統得以在拜占庭帝國千年政治生活中長期保留。
二、皇帝繼承制
拜占庭皇帝的至高權力是拜占庭帝國復雜政治生活的核心,而拜占庭皇帝繼承制則構成拜占庭帝國政治制度中最重要的部分。要了解拜占庭政治制度的演化,有必要研究其皇帝繼承問題。
拜占庭帝國1120余年歷史中在位皇帝共有93人,其中在位時間最長的50年,最短的幾個月。他們作為拜占庭帝國的主宰和所有公共權力的集中代表,對拜占庭歷史發展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長期以來,西方學者注重考察拜占庭皇權理論的形成與發展,或者深入探討皇帝制度的細節,或者將注意力集中在個別皇帝的繼承問題上。美籍拜占庭學家德沃爾尼克的《早期基督教和拜占庭政治哲學》和希臘籍拜占庭學家卡拉揚諾布魯斯的《拜占庭政治理論》可視為典型之作。[2]拜占庭皇帝繼承制度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首先,拜占庭皇帝繼承方式表現出明顯的多樣性。拜占庭帝國近百個皇帝中有65個屬于王朝親族繼承,即由皇室宗親繼承皇權的。其中長子繼承的有24例,諸子繼承的11例,兄弟繼承和情人繼承各5例,遺孀、遠親繼承各4例,侄甥、姐妹、女兒繼承的分別為3例,父母和孫子繼承分別為2例和1例。有將近半數皇帝是由皇室男女宗親,即兄弟姐妹、女兒、女婿、孫子、父母、遺孀、侄子和外甥等親戚,甚至皇帝繼承人的情人構成。如此混雜的皇帝繼承人和復雜的繼承制度,在古今中外均屬極為罕見。相比之下,我國商代的“父子繼承制”,和周代以后“祖孫父子直線繼承制”[3]要單純得多,古代蘇格蘭、日本和英格蘭實行的兄終弟及制,以及古代蒙古、韃靼、突厥等民族實行的幼子繼承制[4]也比拜占庭皇帝繼承制度單一。
雖然拜占庭皇帝繼承方式多種多樣,但是,長子繼承仍是拜占庭皇帝繼承的主要方式,是維系王朝世系的基礎。而其他幾種繼承方式則作為皇帝權力繼承制度的輔助組成部分,它們是長子繼承形式的補充,其中最重要的是諸子繼承,既包括了次子、幼子繼承,也包括諸子共同繼承的方式。一般而言,兒子繼承制度的出現,反映父系氏族社會解體后,財產和社會權力私有化程度的加深,這在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發展的歷史中是一種帶有規律性的普遍現象。拜占庭皇權繼承中長子繼承24例,諸子繼承11例,兩項合計剛剛超過皇帝血親繼承總數的53.85%。
按照查士丁尼一世的立法,被繼承人的直系血親卑親屬,即死者的子女、養子女等屬于第一順序繼承人,直系血親尊親屬,即被繼承人的親父母,和全血緣的兄弟姐妹等屬于第二順序繼承人,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屬于第三順序繼承人,其他旁系血親屬于第四順序繼承人[5]。在同一順序中,按照繼承人與被繼承人之間親等的遠近來確定先后順序,父母與子女為一親等,祖父母與孫子女為二親等。這個繼承法強調子女繼承的優先地位,在拜占庭皇帝繼承實踐中得到充分的體現。但是,皇權繼承又有其特殊性,雖然繼承法承認女性與男性具有同等的繼承權,但在實踐中,第二順序男性繼承人仍然優先于第一順序女性繼承人。
拜占庭歷史上有男性繼承人的合法皇帝共有41人,其中35個皇帝的男性繼承人繼承了皇位,其繼位成功率達到85.37%。換言之,諸子繼承方式排斥其他繼承方式,當在位皇帝有第一順序一親等男性繼承人時,其他皇室親屬的繼承權力自動消失。只是在個別特殊情況下,兒子的繼承權力被剝奪。拜占庭歷史上有6個男性繼承人被取消了繼承權,其一是君士坦丁一世的長子,因被懷疑與其年齡相仿的后母有染而被其父賜死,殞命于其父之前,當然談不上繼承皇權問題。還有3人,即查士丁尼二世之子、君士坦丁六世之子和米哈伊爾七世之子均因其父皇統治被推翻而喪失皇位繼承權。在這種情況下,父皇的權力尚且難保,兒子就無權力可繼承了。這里要提出的是兩個特例,一是利奧一世,一是塞奧多利一世,他們都在生前將皇位傳給外姓人。前者之取消其子繼承皇權的原因是當時政治局勢險惡,他在位期間為剪除把持朝政的日耳曼人軍事領袖阿斯巴爾,聯合伊蘇利亞人軍事將領澤諾,并將親生女嫁給澤諾,臨去世時指定澤諾之子利奧二世繼承皇位,澤諾為攝政王。顯然,他預見到,如果傳位于自己的兒子,則不僅江山不保,而且其子也將厄運難逃。在這里,同屬一個繼承順序的兩位繼承人,二親等的利奧二世優先于一親等的利奧一世之子。塞奧多利一世傳位于女婿約翰而不傳位于兒子則是出于對才華出眾的女婿的重用。當時,拜占庭政府流亡尼西亞,圖強自救的任務十分緊迫,約翰在軍政各方面均是塞奧多利的得力助手,是重新恢復拜占庭帝國的實干政治家,深得皇帝賞識。塞奧多利一世不僅將其招為東床快婿,而且將皇權傳給他。歷史證明,塞奧多利的這一選擇是意義深遠的明智之舉。從法律角度看,約翰三世的即位是代表了第一順序一親等女性繼承人,即塞奧多利一世女兒的繼承權,排除了皇權繼承的特殊性而恢復了拜占庭繼承法的原則。顯然,這兩個特例并不影響父死子繼在拜占庭皇位繼承制度中的首要地位。
父死子繼制度的重要前提之一是在位皇帝必須有男性繼承人,如果缺乏這一條件,父死子繼制度就要落空。為了保證政治形勢的穩定和不使皇權旁落,其他繼承形式即成為必不可少的輔助繼承方式。其中首推兄終弟及,以下順次為女兒繼承、姐妹繼承、遺孀繼承等。有的學者認為兄終弟及的繼承方式是原始社會母權制殘余的反映,甚至認為,兄終弟及制度是父死子繼制度形成的必經階段。但在拜占庭帝國,這一繼承方式則成為父死子繼的補充,它不僅體現了男性繼承的原則,而且維護這一原則,因為它是在父死子繼無法實現的情況下才發揮作用。例如,馬其頓王朝的皇帝瓦西里二世終身未娶,去世時沒有男性繼承人,其弟君士坦丁的即位就使王朝得以延續。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帕列奧列格王朝的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身上。其兄約翰八世在位23年,3次結婚無出,死時只好將皇位傳給其弟,以續皇室血統。可惜,當時拜占庭帝國氣數已盡,皇室宗親繼承皇位也未能挽救帝國命運,5年后拜占庭帝國滅亡。641年,伊拉克略一世去世,由時年28歲的長子君士坦丁即位,皇后瑪爾提娜為使親生兒子伊拉克羅納斯即位而毒死君士坦丁三世,由于后者留下11歲皇子,因此伊拉克羅納斯的即位使兄終弟及與父死子繼發生沖突。在這兩種繼承方式的沖突中,伊拉克羅納斯代表了兄終弟及,而皇子代表了父死子繼。最終,伊拉克羅納斯不僅被迫加冕皇子君士坦斯二世為共治皇帝,而且于同年被貴族會議廢黜,兄終弟及對父死子繼的挑戰以失敗告終。可見,兄終弟及只能是父死子繼的輔助方式,而不能取代后者,否則,將引發政治危機。在拜占庭歷史上,一般來說,當某個王朝因無男性后嗣而面臨斷絕時,女性后嗣就自然成為合法繼承人;如果皇帝既無兒女,又無兄弟姐妹時,繼承權就可能轉移給皇帝的任何親屬,如侄子、外甥、孫子、父母等,甚至皇帝的義子和皇后的情人也可能登上皇位。例如,馬其頓王朝皇帝君士坦丁八世死后,其次女鄒伊先后將4個情人扶持上皇位,只是由于她不能生育,王朝難以為繼。
拜占庭皇帝繼承方式表現出的多樣性是拜占庭社會特定環境造成的。多樣的繼承方式確實從表面上維系了拜占庭王朝的延續,但是也加劇拜占庭皇權繼承過程的復雜、激烈和曲折。這是拜占庭皇帝繼承制度的又一個特點。拜占庭93個皇帝中有44人病死,46人被害,3人死于原因不明的意外,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各占半數左右,亦即每兩個皇帝中即有一人死于非命,為爭奪皇位而展開的血腥斗爭從這一組數字中充分顯現,其激烈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在非正常死亡的皇帝中被處決的皇帝人數竟然高達31個,占皇帝總數的1/3。很明顯,拜占庭皇權繼承是在極為險惡的環境中進行的,難怪著名的法國學者孟德斯鳩(1689—1755)以鄙視的態度寫道:“希臘帝國[6]的歷史除了連篇累牘的叛亂、暴動和背信棄義別無其他內容。”[7]孟德斯鳩的意見雖然代表18世紀法國啟蒙運動時代的一般看法,有失偏激,但卻形象地反映拜占庭皇權繼承斗爭的激烈狀況。
在拜占庭歷史上,通過軍事叛亂成為皇帝的31人,其中包括皇室成員13人。按照拜占庭繼承法,皇室血親都有不同程度繼承皇位的權力,都有當皇帝的可能。他們之所以迫不及待、不惜鋌而走險以暴力和非法手段奪權,主要原因是其繼承權受到威脅,或者其法定的繼承優先權不明顯造成的恐懼。拜占庭歷史上那些繼承權受到威脅的皇室成員幾乎都通過軍事叛亂和政變奪取皇權,如君士坦丁三世即死于其后母之手,其異母弟弟登上皇位。在這一事件中,皇帝的半血親弟弟屬于第三順序繼承人,其繼承權受到皇帝之子的威脅。末代王朝的安德羅尼庫斯三世和安德羅尼庫斯四世都因老皇帝取消他們的繼承權而發動叛亂,引發長期內戰。
為了保證皇權在皇室內繼承,皇帝們生前都確定繼承人。拜占庭皇帝確定繼承人的制度來源于古代羅馬帝國,但是,拜占庭皇帝徹底改變了羅馬帝國繼承制的內容,繼承人的稱號也有很大變化。羅馬帝國皇帝的繼承人一般通過擬制血親方式確定其地位,他們被皇帝收為義子,可能是皇帝的親屬,也可能只是皇帝的得力將領。3世紀,戴克里先皇帝實行行政改革,在皇帝之下設置愷撒一職,一般來講,愷撒即是皇帝繼承人。11世紀以前,愷撒始終是最高級貴族的頭銜,在君士坦丁王朝時期,還兼有皇帝繼承人的意義,君士坦丁一世的3個兒子和朱利安都被任命為愷撒,并繼承皇位。塞奧多西王朝以后,愷撒作為皇帝繼承人的作用逐漸被“奧古斯都”取代,直到8世紀中期利奧三世為其子君士坦丁加冕為共治皇帝。此后,皇帝繼承人雖被稱為“共治皇帝”,但是在老皇帝在世時,共治皇帝不擁有皇權,僅輔助皇帝處理國務。他們的繼承人資格雖然也通過加冕方式得到確認,但是在繼承皇位時仍然要舉行正式的加冕儀式,由君士坦丁堡大教長加冕。共治皇帝的皇冠與皇帝皇冠的區別在于缺少皇冠頂部的十字架,意味著其權力和地位尚有待上帝的賜予。在拜占庭帝國,不僅皇帝合法繼承人能夠而且必須獲得愷撒或共治皇帝的稱號,許多非法篡位者為使其篡權行為合法化,也強迫被推翻的皇帝為之加冕。為了獲得繼承人資格,拜占庭宮廷斗爭從未間斷過,平均每位皇帝經歷過兩次以上宮廷陰謀的沖擊,其中35人在斗爭中失利,或被流放,或遭監禁,或被削鼻剜眼成為殘廢,可見其斗爭的殘酷性。影響拜占庭帝國皇帝繼承過程復雜、斗爭激烈的根本原因是拜占庭國家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權的皇帝專制制度。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使皇帝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確定繼承人。一般情況下,他們不違背拜占庭繼承法的規定。但是,皇帝專制制度又使他們有可能隨時破壞皇帝繼承制度,使擁有繼承權的皇室成員經常處于喪失繼承權的恐懼之中,迫使皇帝的各順序繼承人從非法途徑確保其合法權利。同時,“家天下”的皇位世襲原則使皇室內擁有繼承權的成員都有奪取皇權的欲望和可能,加劇了皇權繼承的復雜性。
拜占庭皇帝繼承制度造成其王朝統治時間短暫,使皇權繼承的結果表現出明顯的不穩定性。拜占庭帝國1100多年歷史中共經歷12個王朝的統治,皇帝平均在位時間為12年余。如果不計算各王朝之后出現的分裂時期的話,則每個王朝平均統治時間只有86.38年,皇帝平均在位時間14年余。統治不足3代而終的王朝竟然有7個,占王朝總數半數以上。
拜占庭帝國何以會出現王朝統治時間短、繼承代數少的現象呢?除了許多外在的因素外,拜占庭皇室男性繼承人少是最重要的內在因素,而拜占庭婚姻制度是造成皇室男性繼承人少的決定性因素,對皇權繼承具有深刻影響。羅馬法學家莫德斯體努斯曾對婚姻作出以下定義:“婚姻是一夫一妻的終身結合,神事和人事的共同關系。”[8]早期拜占庭時代繼承羅馬法中婚姻的基本含義,但是修改了羅馬法關于夫權和離婚的規定,允許離婚和再婚,5—6世紀的許多法律都有類似的規定。《查士丁尼法典》允許再婚,以生兒育女、延續繼承權。此后,隨著教會法影響的擴大,社會只承認一次婚姻的神圣性,譴責第二次婚姻,但仍然不禁止再婚,條件是夫妻雙方必須接受兩年以上的獨身“懲罰”;至于第三次婚姻,教會法加以嚴格的限制,并堅決反對第四次婚姻。拜占庭歷史上皇帝第四次婚姻的例子僅有兩次,都發生在馬其頓王朝,其一是利奧六世,其二是王朝末代女繼承人鄒伊公主。利奧六世前三次婚姻曾產生一子三女,但其子早亡。他為王朝延續而舉行的第四次結婚遭到教會的激烈反對,引發長期的教俗斗爭,為此,他罷免大教長。他死后,其第四次婚姻生下的兒子的合法地位經多年才得到認可,王朝得以延續。鄒伊為君士坦丁八世的次女,為了王朝的延續,先后4次結婚,只是由于她天生沒有生育能力,王朝終難繼續。生子與結婚有必然聯系,但是,結婚不能保證必然生子。在拜占庭歷史上,未婚皇帝8人,結婚而無子的皇帝有22人,還有的皇帝甚至無后,連女性繼承人也沒有。有近1/3的皇帝由于沒有結婚或無子而無法進行正常的皇權繼承,這就使以父死子繼為主要繼承方式的拜占庭王朝必然出現經常性的皇帝繼承斗爭,進而也使拜占庭帝國大多數王朝統治極不穩定。
此外,拜占庭帝國還有與我國古代極不相同的立法防止婚外關系。在我國古代,王朝都有較為完善的夫人系統,以唐朝為例,皇后之下,依次設貴妃4人,貴嬪9人,婕妤9人,美人9人,才人9人,寶林27人,御女27人,采女27人,[9]這樣的系統可以保證產生皇權繼承人。拜占庭社會杜絕蓄妾,其立法改變羅馬帝國時期蓄妾成風的情況,特別是基督教立法堅決禁止重婚和蓄妾,早期拜占庭的教士們攻擊蓄妾無異于嫖娼。《查士丁尼法典》記載了君士坦丁一世以后諸帝吸收教會法、明文禁止蓄妾的皇帝法律,對違反者處以剝奪羅馬公民權的懲罰。這樣,在婚姻制度不能保證產生皇帝繼承人的同時,禁止蓄妾的制度又堵塞了解決問題的其他途徑,拜占庭皇帝繼承中的危機始終難以緩解。君士坦丁王朝和塞奧多西王朝因無男性繼承人,被迫將皇權轉交第二順序繼承人的姐妹繼承。
拜占庭傳統婚姻制度對皇權繼承的消極影響還表現在婚齡滯后和未成年皇帝繼承人數量增多。雖然,拜占庭立法規定年滿14歲的男子和年滿12歲的女子為適婚人,但是,婚姻法規定合法婚姻的要件之一是“須家長或監護人等的允諾”,4—6世紀的多項法律規定女子在未滿25歲以前,非經其父同意不得結婚。拜占庭帝國初期的立法規定,年滿25歲的男子為成年人,這一年限至查士丁尼一世時下降為20歲。事實上,合法婚姻的一系列立法限制使拜占庭人婚齡偏大,因為,家長和子女在對待次數受到嚴格限制的婚姻中采取了十分謹慎的態度,他們要取得一致的意見需要更多的時間。婚姻當事人也是如此,他(她)們雖然擁有14(12)歲結婚的權力,但很少人實行早婚。晚婚在皇室中尤其常見,因此,皇帝與繼承人之間的年齡差距較大。例如,君士坦丁一世與其3位繼承人的年齡差為44歲、49歲和43歲;塞奧多西一世與阿爾卡迪奧斯的年齡差為30歲;伊拉克略一世與其繼承人差37歲;利奧三世與其繼承人差33歲;瓦西里一世與利奧六世的年齡差為30歲;利奧六世與君士坦丁七世差39歲;生長在皇宮中的君士坦丁七世也實行晚婚,34歲才得子;阿萊克修斯一世與其繼承人差30歲。拜占庭皇帝晚婚現象直到拜占庭帝國后期的帕列奧列格王朝才有所改變,而且皇帝私生子女增多。拜占庭皇帝晚婚的直接結果是出現了許多未成年皇帝,查士丁尼一世以前,不足25歲的未成年皇帝即有6人。查士丁尼王朝以后,有年齡記載的皇帝中就有15位是不足20歲的青年人,其中15歲以下的皇帝有六人。這樣,處于未成年皇帝統治下的拜占庭帝國與缺少繼承人的拜占庭帝國一樣成為爭奪皇權的斗爭旋渦。
缺少皇權繼承人使拜占庭社會政治局勢經常處于動蕩之中,為許多有可能篡奪皇位的勢力提供機會。而屢次出現的權力真空狀態直接為皇親國戚和高官顯貴篡奪皇權創造條件,加速帝國中央集權政治結構的解體。14世紀以后,所有皇室成員,特別是擁有皇權繼承權的皇子們都要求得到封地,他們成為“專制君主”,獨霸一方,甚至在土耳其軍隊征服巴爾干半島、拜占庭帝國滅亡在即的時候,仍然不能聯合抗敵,繼續相互廝殺,最終被各個擊破。
由此可見,拜占庭帝國皇權繼承制這種相當完善的專制制度在發展過程中不斷采取補充措施堵塞漏洞,以確保拜占庭帝國長治久安,但是仍然無法徹底解決穩定的權力交接問題。其中重要的原因在于,拜占庭帝國各種公共權力過于集中,而皇帝及其皇室又無法真正總攬全局,致使最高權力變相轉移,成為官僚貴族和軍事貴族,特別是一批野心家爭奪的目標。當血親世襲繼承的“皇統”思想逐步成熟深入人心后,這種爭權奪利的血腥較量就從皇族外轉移到皇族內,加劇了親室操戈手足相殘的激烈程度。當皇帝這個拜占庭帝國統一權力的象征失去了其神圣性和神秘感時,拜占庭帝國的內在凝聚力便喪失了。滅亡時期的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就是這樣的悲劇性人物,連他自己的親兄弟對他都不以為然,在最后的守城戰中,他只剩孤家寡人一個,不要說命令不出京城,就是他說出的話都無人在意了。這樣的帝國還能存在嗎?
三、皇帝的尊嚴
皇帝作為拜占庭帝國最高權力的象征,登基后要通過加冕儀式得到確認。皇帝和臣民有許多區別,他們的衣食住行都不同。皇冠是皇權的象征,被稱為“斯蒂馬”。這一名稱最初產生于戴克里先時代,學者認為王冠和加冕的觀念來自于波斯,后者的國王是由波斯最高大祭司加冕。戴克里先在強化皇權時,廢除羅馬大祭司的特殊地位,因此,他為自己加冕。這一方式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所繼承。君士坦丁時代的皇冠是戴在頭上的布圈,據君士坦丁七世撰寫的《禮儀書》記載,布料的顏色以紅、黃、藍、綠為主,上面綴飾珍珠寶石和金銀寶石墜飾。后來,發帶式皇冠變化成為頭盔式皇冠,頂部飾有十字架。加冕儀式最初是由確定皇帝人選的那些地位最高的貴族主持,例如,君士坦丁堡市長曾主持過這種儀式。5世紀以后,東正教勢力迅速發展,君士坦丁堡大教長遂成為為皇帝加冕的最佳人選。利奧一世由安納多利歐斯大教長加冕被認為是拜占庭歷史上大教長為皇帝加冕的開端。從此,這成為皇權得到承認的定制。而皇帝加冕的地點最初是在君士坦丁堡城外的圣海德蒙教堂舉行,從7世紀以后通常在君士坦丁堡圣索非亞教堂,只有拜占庭帝國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是個例外,他是在希臘米斯特拉大教堂加冕的。在加冕儀式上,元老院、軍隊和君士坦丁堡市民代表到場,軍隊和民眾則在教堂外列隊向皇帝歡呼。
加冕的日期一般確定在禮拜六,在加冕儀式舉行的前一天,各軍區、行省、各部大臣、所有的元老、君士坦丁堡衛戍部隊和各階層臣民代表在各自領導人的帶領下向皇帝宣誓,表示效忠。而皇帝在加冕儀式舉行前需向東正教大教長作出明確保證,即保持現存教會的法規,接受教會的信條,承認教會的各項權利,遵守教會的各項規章制度,保護教會的利益,反對任何為教會所斥責的東西。這些規定使皇帝的地位得到確認,但是同時,也確保拜占庭帝國皇帝是東正教的信徒。5世紀以后,任何非東正教徒都不可能成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由東正教大教長為皇帝加冕也使皇帝得到神化,成為“全能的主的總督”。利奧三世曾公開宣布,“我是皇帝和教士”,“上帝任命的牧養其子民的代表,像彼得一樣的使徒君主。”[10]為皇帝繼承人“共治皇帝”加冕的習慣可能始于瓦西里一世,只是加冕儀式主持人不是大教長而是皇帝本人,加冕的地點不是在教堂而是在皇宮,以此表示這種加冕只是在位皇帝對繼承人的認可,尚缺乏上帝的認可,因此在該繼承人成為真正的皇帝時還要舉行皇帝加冕禮。
皇帝對教會擁有的權力是皇權的重要方面。自君士坦丁時代皇帝便獲得“至尊權”,包括解釋《圣經》和教義權、任免高級教職人員權、召開宗教大會權和仲裁教會內部爭端等項權力。查士丁尼一世則得到皇帝頒布宗教信條的權力,此后,幾乎每任皇帝都力爭在位期間頒布宗教信條法規,但每次都引發重大爭議。皇帝有權主持各類教會會議,特別是全體主教參加的“大公會議”。君士坦丁堡大教長事實上成為皇帝的被保護人,只有皇帝同意的候選人才能得到教會的選舉,但是在教、俗統治者發生矛盾時,皇帝的意旨占有優先權。例如利奧六世為了使自己的第四次婚姻合法化,就罷免了反對派大教長而任命支持自己的新大教長,這樣的案例在拜占庭歷史上比比皆是。
為了提高皇帝的尊嚴,拜占庭帝國推行一系列復雜的禮節和宮廷儀式,而且這樣一套復雜煩瑣的典禮儀式越來越嚴格。普通臣民從來沒有機會面見皇帝,即便高官貴族也要達到相當的級別才能覲見皇帝。朝拜皇帝時,包括貴族在內的所有臣民必須匍匐跪拜,五體投地,且爬行到皇帝和皇后御座前行吻足大禮。甚至外國使節拜會拜占庭皇帝時也被要求跪倒在皇帝面前。這種對臣民屬下屈辱性的禮節被認為是一種榮耀,而蔑視皇帝則是最嚴重的罪行,將受到死刑懲處。5世紀的拜占庭作家尼基弗魯斯記載過這樣的故事,一位內宮侍女因無意中將口水吐到皇后的棺木上而被判處蔑視君主的大罪,終被處死在皇后的墓地里。為了凸顯皇帝的神圣至高地位和顯赫權威,皇帝的寶座被設置在高臺上。隨著皇帝專制制度的加強,皇帝的座位越來越高,甚至動用了羅馬傳統的機械裝置。在皇帝接見外國使者的大殿中,皇帝的寶座被設計在人控升降機上,皇帝端坐其上,有重臣當面轉達皇帝諭旨。在皇帝四周還有許多機械黃金鳥和機械黃金獅,它們不時發出陣陣悅耳的鳴叫和低沉的吼叫。在會見外國客人時,這些機械將隨著陣陣香霧運轉,把皇帝升高于眾臣之上,被接見者必須仰視才得見皇帝尊容。
拜占庭皇帝大多是男性,婦女除個別外很少有成為皇帝者。但是,由于拜占庭帝國施行基督教婚姻法,在位皇帝與其繼承人的年齡差距較大,致使很多繼位皇帝或未到成年或僅是幼年,故由其母親或者教會貴族或官僚貴族擔任攝政王。皇帝多為男性的主要原因是皇帝必須履行諸如指揮軍隊等職責,多數皇帝需御駕親征,這些屬于男性的軍事職能女性難以勝任,故而婦女從不擔任軍隊統帥,個別女性皇帝即便有幸在位,也只能將此職責轉交其夫君代理。特別是按照東正教傳統,婦女被禁止充任教會首腦,這也成為女性稱帝的障礙。當皇帝加冕時,皇后一般陪伴在側,皇后的加冕則由皇帝本人親自執行。在拜占庭歷史上,被加冕的皇后很多,但是只有伊蘇利亞王朝的伊琳妮、馬其頓王朝的鄒伊和塞奧多拉3人正式成為皇帝,她們在位的時間都很短,均為過渡性人物,其大部分皇帝職責由其夫君代行。
年幼的皇帝都由攝政王輔佐,有時由皇后為代表的皇親國戚任攝政王,有時則由官僚貴族和大教長為代表的高級大臣組成攝政會議。10世紀以前,輔佐幼主的貴族大體是這兩部分人。10世紀初以后,隨著軍事貴族勢力的興起,軍隊將領干預朝政的情況日益普遍,他們經常乘皇權繼承之機取得攝政王的地位,幾乎所有的小皇帝都處在軍事將領的“保護”下,后者則千方百計通過與皇室的聯姻使其地位合法化,攝政王一職也幾乎為軍隊將領所壟斷。馬其頓王朝時期,海軍司令羅曼努斯一世就在控制幼主君士坦丁七世后,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小皇帝,并取得攝政王地位,使其篡權行為合法化。同一王朝的軍隊將領尼基弗魯斯和杜卡斯朝時期的羅曼努斯四世都仿效羅曼努斯一世的做法,最終奪取皇權。末代王朝最有實力的大貴族約翰六世也是在內戰中擊潰皇親國戚攝政王后,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約翰五世,使自己合法登上帝位。
皇帝尊嚴的提高是和人民參與政治傳統的逐步喪失同時發生的。拜占庭帝國繼承了晚期羅馬帝國舉行大型競技的傳統,但取消了基督教反對的血腥角斗表演和斗獸表演。在帝國歷史之初,君士坦丁堡保持著經常舉行馬拉戰車賽事的傳統,觀眾按賽場劃分的藍、綠、紅、白色四色分區就座,各區觀眾為本區賽車吶喊助威。能夠容納近10萬人的大賽場常常舉行這種活動,由政府指定的貴族資助賽事。頻繁舉行的賽季成為全城重大的公眾聚會,各個看臺按4種色彩組織“車迷協會”,稱為“吉莫”(意為賽區)。吉莫不僅通過組織城區滅火隊和街道花園清潔隊等手段深入居民日常生活,而且發展成為具有政治傾向的黨派。各吉莫活動家們主要通過組織體育競賽各方的拉拉隊進行活動,并經常代表本區民眾表達政治意見,逐漸被稱為“吉莫黨”。他們在制定本黨口號時常常超越比賽拉拉隊的內容,而融入更多表達政治傾向和意愿的口號,希望乘皇帝及其高官顯貴觀看比賽之機,向他們表達出來。當時,藍黨代表元老院貴族和君士坦丁堡上層居民的利益,而綠黨則代表商人和富裕居民的要求,他們支持一性論派的信徒。紅、白兩派因勢力較弱附屬于藍、綠兩黨。各黨群眾經常利用觀看比賽的機會表達對當局政策的意見,或發泄對現實的不滿。據記載,君士坦丁堡的居民幾乎都參與吉莫黨組織的活動,他們不是參加這方便倒向另一方,都自覺或不自覺地公開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否則在首都難以生活。吉莫黨勢力在6世紀時達到頂峰,他們之間的沖突以及對政府的批評直接威脅皇帝的權威,532年的尼卡起義是吉莫黨人組織的最大規模的起義,遭到查士丁尼一世的殘酷鎮壓,當場殺死數萬骨干分子。在隨后進行的清算中,查士丁尼無情地屠殺任何異己勢力,消除了對皇權和王朝統治造成威脅的隱患,基本上改變君士坦丁堡民眾參與政治的傳統。7世紀以后,吉莫黨僅保留其社區服務性組織的作用,不再具有任何政治色彩。
元老院在拜占庭歷史上一直是政治生活中比較重要的因素,其全盛時期是6—7世紀。元老院的成員包括所有高級官員和貴族以及他們的后代。與羅馬元老院不同的是,拜占庭帝國的元老院不是權力機構,而是立法咨詢機構,稱為“大會”,社會各界最重要人物、富豪和名流都是元老院的成員。為了保持元老院的貴族性質,查士丁尼一世以前的法律禁止元老與平民通婚。平時,元老院是皇帝的咨詢顧問機構,發生皇帝繼承危機時,元老院將發揮確定繼承人的重要作用。查士丁二世統治末年患精神病,不能視事,元老院遂一時成為帝國中央最重要的權力機構。伊拉克略一世發動波斯戰爭后,常年遠離京城在外作戰,元老院就承擔起輔佐其10歲兒子的重任,由一位元老和大教長擔任攝政王。7世紀末,查士丁尼二世與元老院發生沖突,頒布一系列立法削弱元老院的權力,從此,元老院開始衰落。9世紀末和10世紀初,皇帝利奧六世因元老院在其第四次婚姻問題上支持教會,頒布立法廢除元老院。但是,利奧死后元老院再度恢復。馬其頓王朝末代女皇塞奧多拉臨終前召集元老院會議,將國庫和她任命的皇帝名單交給元老院的代表,要求他們:“以國家利益為上,幫助新帝。”[11]安娜·科穆寧娜在她著名的《阿萊克修斯傳》中記載,皇帝經常與元老院的貴族們商討軍國大事,但僅僅商討而已,元老們政治上的重要性僅僅在于他們作為皇帝的顧問提供咨詢意見。13世紀后,元老院成為榮譽機構,年輕的貴族以“進入元老階層”表示其已經成年。
拜占庭皇帝的尊嚴還通過其他活動表現出來,例如,皇帝幾乎每天都要參加各種典禮儀式、節日慶典,要召見大臣、會晤外國使節,有時還要在大批隨從陪伴下去觀看大賽車場的競技比賽。在這些活動中,最重要的活動是上朝,皇帝主持宮廷每天例行的重臣會議,與他們討論軍國大政方針。皇帝如果不是軍人,他就必須學習軍事,在拜占庭歷史上,有作為的皇帝都是優秀的軍事將領,即使他原非軍人出身,也必須努力學會軍隊指揮藝術,如馬其頓王朝的瓦西里二世,從騎馬學起,最后成為令周邊國家膽寒的優秀將領。
拜占庭皇帝集中了帝國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司法、立法、宗教、文化等各種權力于一身,但在這些權力中,最重要的是政治和軍事權力,前者賦予他使用國家暴力的合法性,后者保證其他權力的正常運行。特別是在拜占庭帝國特殊的地理地貌條件中,在拜占庭帝國外敵入侵不斷戰事不絕的環境中,軍事權力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而皇帝是否具有軍事天賦和才能,或者是否能夠充分利用好其掌控的軍事權,是其統治是否成功的關鍵因素。在拜占庭歷史上除了個別碌碌無為、吃喝玩樂的庸才和只知重典、濫用暴政的暴君外,文采出眾者有之,雖著述高深但不是治國的高手;理財超群者有之,雖使國庫充盈但難成興邦之主;而大多數富有軍事才能者,都可保其帝國安定進而促成一時繁盛;唯文韜武略者寥寥無幾,他們是拜占庭帝國歷史上少數可圈可點的杰出皇帝,為后世留下了豐厚的遺產,產生了長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