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罪惡成塵6
- 巢穴
- 吳偉劍
- 3170字
- 2019-09-16 15:28:03
在他建起四間平房的第二年,經人介紹,他娶了東興村的姑娘林華。
在隨后的幾年里,林華生下了一兒一女。及至看到兒子成家立業,媽媽莉娥才五十五歲,卻因為積勞成疾,在床上躺了半年后,去世了。
之后的日子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幾十年一變化了,在陳德的兒子十八歲的時候,村里已經出現了樓房,并且如雨后春筍的速度遞增。陳德在結束了六里山石場的工作后。
農村里已經實行了責任田制度,取消了大食堂、取消了生產隊、取消了工分制,在操弄自己的責任田的同時,陳德進入了本鄉的一個鄉鎮企業工作,并且推倒了此前的四間平房,還是在原地修建起了四開間的二層樓房。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的時候,鄉里來人向下面推廣一種叫作水杉的樹木,那時候陳德要了很多的樹苗。這水杉真是個好樹種,種下才三五年就成材了,且樹干筆直。
除了造房子砍去了一些,在屋前離房子五米處還留著三棵。那三棵樹是媽媽莉娥親手種的,他舍不得砍。
空閑的時候,他總是會蹲在房前的一片水泥地上看那三棵樹,樹影每天從西移向東,日子也就一天天這么過下去。
直到如今,陳德自己也已步入花甲之年,他兒子女兒早已成材,孫子孫女也分別已讀中學和小學。
*關于丹鳳奶奶那蹊蹺的臨終遺言,陳德的記憶里還保存著一個小插曲。
那是在丹鳳奶奶去世已經有十年的光景。有一天,陳德去谷倉頭的地里干活時,經過丹鳳奶奶的墓,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停了下來,并且向遠處望了望。
這一望,他發現了一個奇特的景象:原來丹鳳奶奶的墓地是斜對著陳家的祖墳的,從丹鳳奶奶的墓地往北,三角形分開的兩條直線上正好是大爺爺碩昌和二爺爺其根的墳地!
由此看來,這樣的布局,丹鳳奶奶的安排是有深意的。丹鳳奶奶臨終前的遺言很清楚,不和兩個男人中的任何有一個男人同眠。這似乎說明了她當時心里的想法:
無論和那個男人同葬都不合適。
從丹鳳奶奶的角度看來,當時她的丈夫死了,婆婆領著她生的一個女孩。
等她再次有了丈夫之后,婆婆就提出來要分家,不久她有了第二個丈夫。
陳村只是陳村,并不是中國歷史上的有名或并不有名的文化古村落,不見得會有女人為了死去的男人守寡,以博得貞潔的后名。
況且在當時的歷史時期,家里沒有男人是無法生存下去的。這些陳德都是理解的。
那么,現在陳德心里解不開的結就剩下一個:
大爺爺碩昌的死因。它就像一個謎一樣困擾著他。
在過去的歷史時期,所有的事情都是合理的,但如果這些個事情在時間上出現了一定的錯位呢?
這些事情就會顯得不很正常。但正是這樣的不正常,卻很好地解釋了本來不能合理解釋的地方。
從這樣的角度出發,陳德開始了大膽的推測:
丹鳳奶奶為大爺爺生下了一個女孩之后,婆媳關系因為多種原因不和;
這時候丹鳳奶奶又懷孕了,而大爺爺發現這不是他的骨血,在爭吵之中一只銀質的耳勺插入了大爺爺的耳中,導致了大爺爺失去了性命。
當然大家看到的事情是大爺爺是自縊身亡的。其后,丹鳳奶奶的婆婆發現了事情的端倪,但兒子已經下葬,沒有證據,她所能做的,就是分家,從而適當地保住了兒子一脈的骨血,并且與兒媳婦丹鳳劃清關系。而丹鳳奶奶因為事后被婆婆察覺,不得已另找了一個男人成家。
因為肚子里的孩子的父親不是任何一個丈夫的,就干脆姓了她的姓氏;
而為了照顧大兒子的感情,她又想辦法將兒子過繼了一個“干爹”,即兒子的親身父親。
她對第一任丈夫的愧疚在婆婆發現端倪并刻意分家之后被相互抵消,而且在漫長的時光里她心底里生出了恨,導致了搬家和對包括親身女兒在內這一血脈的隔閡。
因為孫子陳德的重續親情,她對第一任丈夫開始感到愧疚;而因為大兒子的身世的緣由,她對第二任丈夫也心存愧疚。于是她留下了讓人感到費解的遺言。
如果是真的如此,那么很多疑點也就都可以合理解釋了,包括在陳德的記憶里丹鳳奶奶對待陳家態度的原因也就明了了,包括從大爺爺顱骨里掉落的這銀耳勺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如果還有什么沒有搞清楚的話,那就是,大爺爺碩昌去世的時間是否緊挨著丹鳳奶奶生宋天喜的時間。
或許其中還會有另外的隱情存在。但這些現在看來已經無足輕重了,即使要弄清楚也已無證可查。
沒有人會想到歷史會到現在得到重現,當時的這銀質耳勺最后會在陳德的手里被發現。這似乎是冥冥之中大爺爺的亡靈的寄托。
從時間上推斷,丹鳳奶奶是大約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出生的。
在上個世紀的二十年代嫁到陳家的歲月里,有了一個女兒,然后死了丈夫。再后來的幾十年里,女兒和女婿先后死了,之后是第二個丈夫。
等到她和前任丈夫的女兒成家的時候,她已經八十多歲了,她依舊健在,直到將近一百余歲的時候,她的兩個兒子和女兒的兒子一起為她送了終。
她歷經了晚清、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多個歷史時期,可謂歷經滄桑,閱遍了人間百態。
丹鳳奶奶從宋家嫁入陳家,為爺爺生下了一個女兒之后,因為意外,她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因此而引發了一場家庭危機。
這危機以她故意或失誤殺死了自己的丈夫而結束,她僥幸逃過了懲罰;
重新建立了家庭后,卻要面對沒有生育能力的兒子的香火問題,于是難以啟齒的一幕她的媳婦身上得到了重現,她不得不容忍甚至慫恿兒媳婦的出軌……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是她的人生的輪回。在她一百余年的人生里,經歷了婚姻、家庭、富貴、生育、失夫、分家、入贅、通奸、私欲、借種、饑餓、貧窮……
在她在世的時間里,必定在內心里承受了漫長的煎熬;在不斷地對生活的容忍和生活的輪回之中,她必定也是看透了人世。
不管怎么說她兒孫滿堂,自已又是高壽。她應該很滿足了。
雖然她活著時候的大多數時間里的生活條件和現在相比,遠遠地不如,但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人們都是這么活著的的,并一代代傳宗接代下來了。
她就像是一棵老樹,枝枝葉葉盤根錯節,自己已經枯死,卻在周圍衍生了很多的樹苗,并且還在衍生下去。
在陳德的心里,一直以來對丹鳳奶奶沒有很好的印象,雖然因為他的緣故和丹鳳奶奶一脈重續了親情,但因為早先的隔閡的存在,他心里總感到一種別扭在隱隱發揮作用。
多少年來,這鄉村的恩怨讓他很費心。但現在,想到丹鳳奶奶的一生,他覺得一天來背脊上不斷冒出的陣陣涼意消失了,反之卻有了一種放下重袱似的釋然。
他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一點左右再次來到安息堂的。昨晚的前半夜他睡不著;
后半夜倒睡得很踏實,醒來也就晚了。夜里的寒氣早就消了,依舊是一輪炫目的太陽。他凈手,撒塵,換了身干凈衣服,隨身拎了兩個大籃子,籃子里分別裝著紅燒鯽魚、白切肉、饅頭、碗筷和黃酒,還有香燭紙錢等物。
原來昨天送來的先人的遺物還需要妥當處理一下,并記下位置,并且因為昨天的匆忙遺下的拜祭需要補上。
因為人不多,他就占了屋子中央的大桌子。
這祭祀的酒換了三次,紙錢也化了三次。第一次上酒、燒紙錢是祭祖宗;第二次換酒、燒紙錢祭的是兩位爺爺和丹鳳奶奶;
第三次祭的是他自己的父母。雖然丹鳳奶奶和二爺爺的墳是二叔陳天孝早就遷過來的,但拜祭是少不了的。管安息堂的金觀老頭進來了兩次,表情莊重,陳德和他一起抽了兩支香煙。
兩人都沒有說話。趁著換黃酒的間隙,陳德仔細地看了這安息堂的布局。四面到頂的柜子,每一個都比家里寫字桌的抽屜還小一倍,一個柜子就是一個曾經在村里活靈活現的人。
他昨天帶來的骨殖分別占了三個格子。本來他想找到丹鳳奶奶的位置的,但柜子多得無法尋找,也就作罷。
燃燒的香燭煙霧繚繞,而燒紙錢時候的煙霧熏得他直流眼淚。
末了,他在外面點燃了一掛小鞭炮。他將供桌上的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只拿了碗筷,余下的都給了管安息堂的金觀。
冬至實在是個奇怪的節氣,雖說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的開始,但也預示著一年中最適宜的季節也已經不遠了。
過了這冬至,白晝會一天比一天長,大地上陽氣開始逐漸回升,氣溫雖低了些,但讓人看各種事物都感到實在。
視野里,陳村的房子變得稀疏了很多,應該是已經開始搬遷走的那些戶人家,不久以后往日里熟悉的這些房子都將消失掉。
這村莊原來的一切都會消失。將來的村莊會變得自己都不認不出來嗎?
想到這里,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而再拐過一道彎,離家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