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竹聞此言,身形明顯一頓。他并未轉身,只是淡淡一笑問道:“為什么要叫我賀大哥?”
在她身后祁玉輕輕拂了拂那把手中的劍,自嘲的一笑道:“十年前,當賀家那小子還在時,我因不服氣與他,所以一直不肯叫他一聲賀大哥。可后來,他走了,我卻再無了叫他賀大哥的機會。”說著,他把手中的劍一橫,拿劍將陽光反射到賀南竹的背后,賀南竹剛要轉身,便被那道光照得有些睜不開眼。他只聽祁玉緩緩道:“這把劍,我將它命名為念君劍,只因賀大哥的字是“此君”,他和你一樣,喜愛竹子,而“此君”便是對竹的雅稱。你與他如此相像,我欲喚你賀大哥,只是再給你自己留個念想罷了。”
祁玉還想說些什么,就聽見賀南竹的聲音遙遙傳來:“好。”
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道:“你……說什么?”
賀南竹回過身,對他溫和一笑道:“我說,好,你以后可以叫我賀大哥。”
“真的嗎?”祁玉驚喜地叫道,“賀大哥。”
“嗯!”賀南竹輕聲應道,眼中充滿溫暖。
十年了,他終于了卻了一個心愿。他抬眼看著滿心歡喜的祁玉,心中淡淡一笑,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只要稍微滿足一下他,他便開心的得像個孩子。
只可惜,他卻早已不再是之前那個可以任性的賀家公子了。
第二日一早,風御城就按照密信上所說的,在御雪山外布下天羅地網,在四面都設下了埋伏,靜等天嵐大軍出現。
而同時,北離陌也率領剩下的麒麟軍,鎮守在御雪山內,靜觀其變,隨時準備出擊天嵐。
此時,另一邊,天嵐大軍和明城大軍也在明擇樾的帶領下,向著密信所說的地方趕來。行走的路上,明擇樾側頭看向與他并排騎行的嵐澈影,只見嵐澈影微微低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他一雙漂亮的眸子中,始終覆著一股淡淡的憂傷,明擇樾想,他恐怕是還沒有從那日被暗殺的陰影中走出來吧。
不過,這種事情,無論是放在誰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更何況,那個派人刺殺他的人,還是自己血濃于水的父皇。想到這里,明擇樾回過頭,加快了自己胯下馬的速度,讓自己不再去看他。
再忍忍吧,他想,:“再過一陣子,我們就都可以解放了。”
這場無稽的戰役,也該結束了。
明擇樾來到指定地點時,時間剛剛好。
風御城埋伏在山坡上,他微微抬頭,眼神復雜地看向領隊站在下面的明擇樾,一時不知道該不該下令。
突然,明擇樾像是覺查到了什么似的抬起頭,望向那看似空無一人的山坡,他知道,此時麒麟軍應該早已在這周圍不下了重重陷阱,他也知道,風御城肯定不會百分之百的相信他,所以,肯定也留了后手。
忽然,他輕輕的一笑,那笑里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而遠在山坡之上的風御城看懂了他的笑容,他一咬牙,揮手下令:“放箭!”
在他的身后,麒麟軍紛紛上箭,對準天嵐和明城的軍隊。
“等等。”風御城突然叫停,然后緩緩道:“盡量減少傷亡。”
他身后的麒麟軍士兵聽聞此言,皆是一愣,但他們都沒有說什么,只是沉默的將箭頭微微偏向一邊,險險錯開了山下天嵐和明城軍隊的要害。
在山下,天嵐和明城的軍隊徘徊著,宮難抬眼看了看這空無一人的山腳,忍不住開口問道:“明將軍,這里一個人都沒有,你確定我們還要在這里等嗎?”
就在這時,風御城猛地揮手下令:“放箭!”
一時間,箭如雨下。
宮難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支長箭射中左肩,摔下馬背。
“宮難!”嵐澈影急急勒轉馬頭,拔出劍,將飛到自己面前的幾支箭打斷,然后翻身下馬,將宮難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怎么樣?”嵐澈影擔心的問道。
宮難笑笑,將口中的血沫子吐出道:“末將沒事,剛才那箭,射偏了,沒有射到末將的要害。”
嵐澈影聞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望去,只見已有一大批的士兵被箭射到在地。他環視一周,卻發現那些箭基本都躲開了要害,被射到的地方幾乎都是肩膀和大腿。一時間,他有些惱怒。
將宮難安頓好后,嵐澈影提劍殺到明擇樾的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明擇樾被他拽的往后一倒,原本可以避開的一支長箭擦著他的手臂飛過,在他的手臂上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轉過頭,便對上了嵐澈影憤怒的雙眸,看著如此生氣的嵐澈影,他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什么都沒有做。”說完,他一把推開嵐澈影,自己則直直迎上那飛來的一箭。
“噗——”那箭直直射穿了他的左肩,他的鮮血噴濺出來,灑了嵐澈影一身。嵐澈影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像是被按了定格建。他的臉上漸漸傳來潮濕的感覺,他木木的伸手去摸,竟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是一臉淚水。
多久了,他沒有見過如此的場景……
眼前的這個人,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一條命呢?
他渾渾噩噩的回到明擇樾身邊,抬手幫他按住傷口,明擇樾被他按得一痛,悶哼一聲,就聽見他喃喃重復道:“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的淚水,一滴一滴伴著寒風重重打在明擇樾的身上,那淚水的重量,竟讓明擇樾有一瞬間無法呼吸。在明擇樾心中,漸漸有了一個聲音;“你有怎么會知道呢,我愿意用自己微弱的生命,去換你一個想要的一世安寧。即便,這個過程會很痛苦,可我,也不會后悔。因為,我……很久都沒有見過你的淚水了,這么多年來,我有多少次躲在旁邊,看著你微微勾起的唇角,明明心中很痛,卻還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明明很厭惡,卻要裝作很喜歡的樣子。那時的你,就如一個木偶,早已忘卻了人應有的感情……而現在,你哭了,有了人該有的一點點生氣,真好啊……”
他心中想著,看向嵐澈影的目光越來越模糊,他想,他該好好休息一下了。放下所有的戒備,明擇樾感到自己的腦袋越來越沉,他在快失去意識之前,再次抬眼,向風御城所在的山坡欣慰一笑,然后,便暈了過去。
曾經,他常聽別人說,當一個人徹底放松的時候,哪怕是一點點的桶,都可以讓人昏過去。以前,他一直都不相信,因為在他的認知里,認識不可以放松的,因為如果你放松了,你會很快被人踩在腳下,永無翻身之地。
所以,他從未讓自己放松過,但現在,他真正的放松了下來,卻發現,原來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用去擔心的感覺,真好啊……
嵐澈影看著明擇樾漸漸合上的雙眼,心中一驚,連忙去探他的鼻息,發現他只是昏過去了,才放心的在他邊上坐下,讓他靠在自己的腿上,又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條,仔細地替他包扎好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箭雨漸漸少了,嵐澈影將明擇樾扶著靠在一棵樹上,直起身,看見遠處的山坡上走出了許多的人。那些人站在山坡上,俯視著他們,然后突然間,他們統一地向山下行了標準的軍禮。那是遙國的最高軍禮,一般,他們只對滿載榮譽歸來的將士們行這樣的大禮。
但今天,他們一致地向山坡下方的天嵐軍隊和明城軍隊行了這個禮。
這代表著她們對天嵐以及明城的將士們最高的尊重。
大雪,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落下的。
寒風吹過,在戰場上折斷的軍旗半插在雪地里,破爛的版面軍旗任然還在風中飄楊。
良久,站在山坡上的麒麟軍才轉身離開。
而此時,另一隊麒麟軍從山腳的另一邊來到山坡下的戰場上。
為首帶隊的,便是那位面帶白色面具的少年。
嵐澈影看著他漸漸走近,亦如是年前,那溫婉女子一般,在他的面前停住,然后向他伸出手,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嵐澈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營帳里的,也不知道那場荒謬的戰役是怎么結束的。
遙國的將他們安頓在了偏遠的營帳內,然后,派兵駐守。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囚禁。
他麻木地躺在床上,看著已經被洗凈的雙手,明明已經什么都沒有了,但他卻還能感覺到,那種濕粘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突然心冷惡心,他猛地做起來,沖到外面,不顧在外面鎮守士兵的阻攔,跑到蓄水池邊,將自己的雙手狠狠地插進冰水里。一股凍骨的感覺迅速順著他的手指蔓延到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