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社會工作研究(第17輯)
- 王思斌主編
- 12241字
- 2019-10-11 15:36:21
二 以治愈為目的的實踐研究
這種類型的理論依然以追求建構有效介入的實踐理論為目的。當然,它不像“循證研究”那樣希望建立一套要求社會工作者依隨的“規范”(prescriptive)框架,但背后仍然懷著找尋因果關系的企圖,務求提出解決問題的策略。所以,這種類型的理論依然是以建立解釋性理論和有效治愈策略為目標(Parton & O'Byrne,2000)。
(一)“關系為本”的社會工作實踐理論(Relationship-based Social work practice)
“關系為本論”的社會工作實踐理論,要求實踐者留心在每一件實踐及介入工作的過程中發生的事情并整理其邏輯。這種要求正是“實踐研究”的一個重點:檢視及評估實踐過程中所發生的事情,并發掘出影響著介入進程的元素加以檢討、修正和建構理論(Trevithick,2003; Howe,1998; Goldkuhl,2011)。指導著“關系為本論”的實踐研究方法,總的來說就是“反省實踐”(reflective Practice)及“心理社會研究”(psycho-social research)(Miller,Hoggett & Mayo,2008)。“關系為本論”主要從與霍利斯(Hollis)相關的心理社會模型中得出,“關系模型”旨在開發一種更具包容性的研究方法,更多的概念取自“系統理論”(System theory)和“依戀理論”(Attachment theory)(Hollis,1964)。后來,魯赫(Ruch)等人的理論框架更是引進了早期“心理動力論”(psychodynamic theory)的研究成果,深遠地影響了近年來實踐研究的發展(Ruch,Turney & Ward,2010)。早期的“心理動力論”具有以下基本觀點。第一,認識過去的經歷會影響當前的態度和行為;第二,理解并不總是能夠有意識地明白自己的經歷會怎樣影響自己的行為;第三,認識到專業關系有可能喚起當事人的感受,明白這些感受可能與其他早期經歷相關聯 (Stevenson,2005; Ruch,Turney & Ward,2010)。
魯赫(Ruch)指出“關系為本論”的社會工作實踐理論的主要假設有以下幾點:
★人類行為和專業關系是任何專業干預的一個組成部分;
★人類行為復雜多樣。人不僅僅是理性的存在,同時具有情感(有意識和無意識)的維度,這些維度豐富但同時使人際關系更為復雜;
★個人的內部和外部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整合心理與社會,明白每一個人對社會實況的反應,對于社會工作實踐至關重要;
★每次工作的互動都是獨一無二的,必須注意每個人的具體情況;
★合作關系是引導干預的手段,這需要特別強調“使用自我”(the use of self);
★基于對實踐中關系的個人的尊重,包括以包容性和賦權的方式實踐(Ward,2010:21),很明顯,為了以這種方式工作,社會工作者需要在培訓、監督和領導方面提供獨特的支持和發展,因為這些方面將對能否得到滿意的介入效應產生重大影響;
★如果整個專業要取得成功,它必須建立在健全和連貫的理論基礎之上,而不僅僅給人以直覺,還需要提出實踐方法的理論基礎。
綜合這些觀點,受“關系為本論”影響的社會工作者,必須要經常反省介入方法及實踐形式,更加需要研究:①社會工作者的反省實踐,②社會工作者及案主的感情投入,及③與案主的情感關系。
1.社會工作者的反省實踐
魯赫(Ruch)在2005年提出的“全貌反省實踐”(holistic reflective practice),有異于“技術性反省實踐”(technical reflective practice)。后者著重以理性的方法建立及分析介入手段的內容及其后果,著眼于“命題知識”(propositional knowledge)的建立,最理想的結果是可以分析出介入手段與介入成果兩者的“因果關系”。至于其他有異于“命題知識”的知識類別,包括“個人知識”、“過程知識”(process knowledge)(Sheppard,1995; Sheppard,1998)、“實踐知識”(practical knowledge)及“批判知識”(critical knowledge)等,都沒有納入反省工作范圍內(Ruch,2007)。因為“命題知識”的目的是建立“因果關系”的命題,創造知識的重點只放在追究“介入工作”是否能夠達至“介入工作”的“目標”,因此,在實踐中提出的問題多是環繞著追問“什么”(what)能達到介入的目標,或“如何”(how)能達到介入的目標。研究工作最終卻沒有好好追究有關案主所提出的問題的背后成因。因此,魯赫提出的“全貌反省實踐”首先著力于了解案主面對的問題的背后因素。這方面的研究工作的最重要之處在于,將案主的實況所涉及的種種個人及社會結構因素放置于當時的“社會脈絡”,進行“情境化”(contextualization)的分析。要求得到案主問題成因的“全貌”,就要通過對案主進行“情境化”分析并確保每個案主的情況,無論是在個人層面還是在社會結構層面,都皆得到同等的重視,而且,只有以“全貌反省實踐”才可以回應那些對“關系為本論”太過于個人化傾向的擔憂(Ruch,2005:119)。
魯赫的“全貌反省實踐”受到“心理動態論”(psychodynamic theory)的影響,對社會工作的實踐仍是理論先行,所以她的理論較傾向“反思(理論反思)—實踐行動”,與受尚恩(Schon)堅持的“由行動中學習”傾向“先實踐行動后反思”的排列相異(Schon,1987)。所以,魯赫的論說,主要采用心理分析的概念,指出任何社會工作者的介入工作必會遇上矛盾/沖突、模糊性、焦慮、防御機制、移情及反移情策略等因素。在進行介入工作時,社會工作者必須明白,他們和案主的關系一定是充滿強烈情感元素(the emotionally changed nature of social work)的。“全貌反省實踐”要求社會工作者深入閱覽個案記錄及了解與案主的關系,因這種關系對工作員情感上會產生深刻的影響,也令介入工作出現明顯變化。同樣的,社會工作者自己的個人情感及專業實踐經驗、信念及價值對工作關系的影響亦非常重要,必須進行反省分析(Sicora,2017)。
為求在這些方面進行實踐研究,“反省實踐”(reflective practice)是主要手法(Fook et al.,2016)。魯赫的“全貌反省實踐”的知識范疇,不只是局限于“命題知識”,而是更廣泛地包括“技術知識”、“個人知識”、“過程知識”、“實踐知識”和“批判知識”。然而,這些知識的產生,往往決定于對每次介入工作經驗的反省。在如何進行反省這方面的理論建立方面,可以參考兩種“反省實踐”。
(1)內省
社會工作者將身處的“工作關系”所做出的反應記錄下來。這種是個人檢查自我變化的方法,內省的結果必須納入研究。馬斯塔卡斯(Moustakas)采用的是以人本理論,卡爾·羅杰斯(Carl Rogers)強調采用自我和個人“內部參照系”這一概念來推論經驗意義,作為“自我與一個研究參與者之間的對話”的一部分(Moustakas,1990)。他提出的方法有七個階段。
初步參與
這一階段的任務是發現有一種強烈的興趣、一種熱情的關注呼喚研究人員,它具有令人信服的重要個人和社會意義。出現的研究問題與研究人員密切相關,等待研究人員的重視,揭示其潛在的意義。
浸沒
研究問題存在于清醒、沉睡甚至夢境中。這需要警覺性、專注力和自我反省。事實上,任何與問題相關的東西都成為浸沒的原材料。
孵化
這涉及從強烈、集中的焦點撤退,允許知識的擴展在更微妙的層面上進行,使內在的默認維度和直覺能夠澄清和擴展理解。
啟示
這涉及一個突破,一個在研究人員開放自己時自然發生并且接受隱性知識和直覺的覺醒過程。它涉及打開新意識的大門、原有理解的修改、零碎知識的綜合或新發現。
解說
這包括對意識中被喚醒的內容進行全面檢查。所需要的是組織和對核心主題的全面描述。
創意綜合
研究人員完全熟悉資料,并經過單獨和冥想的準備階段,通常將成分和核心主題置于創造性綜合的形式中,表達為敘述性敘述、報告、論文、詩歌、故事、繪畫等。
驗證啟發式查詢
有效性問題是意義之一,是否全面、生動、準確地呈現了體驗的意義和本質。一次又一次地返回資料以檢查它們是否包含必要和充分的含義。最后,通過參與者驗證和接收其他人的反應來獲得回饋。(Bager-Charleson,2014:218)
(2)反身性作為主體間性(Reflexivity as Intersubjectivity)
“主體間反身性反思”的反省形式是研究者“探索研究關系中涉及或產生的相互意義”(Finlay,2003:6)。正如克拉克(Clarke)和豪德哥特(Hodgett)所解釋的那樣,心理社會研究可以被視為一系列方法論中考慮了研究環境中存在的無意識的交流、動態和防御(Clarke & Hoggett,2009:2)。心理社會研究的基礎是“無意識在構建我們現實中發揮作用的概念”,并且無意識“在研究資料的產生和研究活動的構建中起著重要作用”(Clarke & Hoggett,2009:2)。霍爾韋和杰斐遜提到了“無意識的主體間動態”(unconscious intersubjectivity)(Hollway & Jefferson,2013)。他們認為,關系中雙方都將受到來自另一個人的想法和感受的影響。這意味著他們彼此之間的印象(或意象)是來自“真實”的關系,但他們在互動中所說和所做的事情卻需要內心的幻想來調解(或調整),這些幻想源于他們曾遇到的重要關系及事件的歷史。這些歷史往往只能通過他們的感受而不是通過他們的意識覺醒來獲得。反省實踐者的想法涉及對實踐方法和實踐過程進行持續和批判性的自我反思;認識到案中的情感參與,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也要追問為什么研究者對手上的研究專案感興趣;為什么選擇這個區域而不是其他區域? 研究者對自己的投入是什么?這會影響進行中的研究方式嗎? 重要的是,對上述問題的答復將如何影響研究員、研究參與者及研究主題的關系?
為此,克拉克提出了一套反思程式(Clarke,2002):
★使用定性非結構化訪談;
★研究人員少干預;
★研究參與者進行“自由聯想”(free association);
★精神分析解釋不在訪談中進行;
★自由聯想的使用,允許無意識的想法和動機脫穎而出,而不是遵循任何的訪談設計;
★訪談詳細轉錄;
這使得研究人員可以開發出一批原材料,然后他們可以:
★確定不同的經驗模式;
★確定不同的反應模式;
★分析實質性問題,例如主題對種族主義的體驗;
★識別無意識機制,例如主體對研究員的反應和主題所描述的材料中的“投射性識別”(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這樣的分析方法尋找研究人員和受訪者建構研究資料和推進訪談的互動過程。此種方法指出了幾層分析。首先,分析研究員與參與者之間的相互作用,這使雙方在互動間構建出獨有的研究資料,而研究互動的另一目的是從脈絡中識別不同反應模式中的無意識機制。其次,對訪談的實質內容進行分析,這使研究人員能夠識別出共同和不同的體驗模式。最后,在某些情況下,可以通過識別分析研究資料的共同經驗以及認識非常的個人經歷。這手法有利于對記錄的整體分析,而其中某些關鍵主題可以指向概括性的整理而又不否認該主題的個人體驗。
霍爾韋和杰斐遜亦提出另一種程式(Hollway & Jefferson,2013):
★重視研究員和受訪者是意義的共同生產者;
★自由聯想的使用:尋找無意識的邏輯。關聯途徑是由情緒動機(不是理性意圖)定義的,不是要尋求連貫性,而是要尋求不連貫性(例如矛盾、沖突、回避)并給予它們應有的重要位置;
★四個原則:①使用開放式問題,②引出一個故事,③避免使用“為什么”的問題,及④使用受訪者的視角和措辭(Clarke & Hoggett,2009:10);
★使用傳記和生活史訪談來查找受訪者生活史中的身份認同(例如,有兩個年輕男孩的年輕母親生活在早熟犯罪的背景下,如何處理她撫養孩子的困難等);
★至少兩個階段的訪談:在第一階段的訪談中,重點可能是受訪;第二階段的訪談,詢問集中在研究員深入分析第一階段訪談記錄后提出的問題。
2.社會工作者及案主的感情投入
由于“關系為本論”社會工作介入理論深受“心理分析”的影響,相當重視個人心理的“潛意識”、“無意識”及“意識層面”對當下社會工作者與案主的關系的影響。因此,實踐研究工作就是要讓“不可見轉化為可見的”(making the invisible visible)(Ward,2010:34)。
以兩種情況為例,正好說明社會工作實踐時“案主與社會工作員”之間如何受到深層“無意識”的影響。
(1)“移情作用”(transference)
魯赫指出“移情”是“在我們當前的關系和互動中,我們可能無意識地將感情‘轉移’到現在和現在實際屬于我們以前的關系中的感覺”(Ward,2010:34)。社會工作者在認識案主與自己的關系中所表現的模式,一定與他/她們個人過往歷史有很大關系。例如,一位案主對社會工作者表現得唯命是從,可能反映出案主在過去活在一個專權的關系下,習慣了個人失去自己時的惶恐而只是樂于聽命于人的模式。當面對社會工作者時,案主同樣地出現不確定的迷糊,自然地以過往的反應模式來處理這段新的關系,只懂唯唯諾諾。將過往的反應模式轉用在社會工作者與自己的關系上,就是一種受“無意識”驅使的“移情作用”。對于無意識力量的影響,可以在以下幾方面做出研究。① 社會工作者對對話焦點的選擇,可能反映了他自己的一種“內在動力”,而這種動力會因為無意識心靈的感受和情感而構建出個人的研究興趣;② 一旦研究開始,無意識的力量就會影響受訪者和研究者之間的移情和反移情,了解這些方面的互動,可找到那些隱藏的內心世界并揭示自身。
(2)“使用自我”(the use of self)
“關系為本論”的觀點著重社會工作者在建立人際關系時“使用自我”的方法。“使用自我”在任何人際關系中都發揮著特別的作用。簡單來說,“自我”可以當作一種介入策略,利用自我透露一些個人的經驗及情感來達到介入目標。社會工作者不應該假裝自己沒有一些情感及情緒上的復雜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人歷史。這些生活歷史存有沖突及困難的領域。這些生活經驗造就了每個人的“自我”,而“自我”中的不同范疇常常影響著實踐行為。一些影響有可能有助于一個社會工作者的表現及決定,一些卻是阻礙,成為明了事態發展的“盲點”。“自我”的多變性與個人的歷史及生活體驗有關,必須要注意它的沉淀時刻帶來的一些在實踐中出現的緊張與沖突。這些心理狀態在日常生活中不常浮現,卻在實踐工作的“人際關系”中出現,而當事人卻可能在當下發現自己已在不可理解又不易掌握的情境中。面對這種情況,社會工作者需要進行“實踐研究”來澄清實踐中出現的“自我”,以研究的結果來幫助自己不斷修改介入的策略及個人的“自我”管理(Jervis,2009)。當社會工作者愿意將自我的經歷及經驗向案主透露,或者可以讓雙方明了時,在實踐過程中,“自我”的情緒反應如何影響在互動過程中的表現及決策,繼而進一步影響實踐的進程。“使用自我”這種方法能夠產生重要的資料,讓社會工作者在介入過程中不斷評估及修訂(Ward,2010)。
關于“使用自我”的研究方法,社會工作者可以專注于自我知識或“使用自我”的小組和個人練習。練習“使用自我”有不同的方法,例如,生命線、家族圖(genograms)和文化家族圖(Parker & Bradley,2007)。“自我重疊圈模型”的研究鼓勵學會找到自我,包括在專業和政治方面的自我,并進一步了解這些方面之間的界限,從而形成關于如何“管理”自我的想法(Ward,2010);利用個人發展練習積極鼓勵實踐者更詳細地反思自己的生活經歷(Ward,2008);利用會議促進關注現在和現在的學習方式; 利用寫作以促進反思和洞察力(Hingley-Jones,Helen ,Parkinson & Allain,2016)。
“關系為本論”的其他常用研究方法包括:①傳記敘事方法(Chamberlayne,Rustin & Wengraf,2002)——以不間斷的方式引申出有關人物傳記的敘述;②精神分析知情觀察(Hinshelwood & Skogstad,2000);③心理社會敘事方法(Hoggett,Beedell,Jimenez,Mayo & Miller,2006);④自由聯想敘事訪談(Free Association Narrative Interview,FANI)(Hollway & Jefferson,2013);⑤觀察模型(Trowell & Miles,1991; Bion,1962; Rustin,1989; Briggs,1992; Fairhurst,1990);⑥日記/反思日記(Le Riche & Tanner,1998; Pack,2014; Ruch,2002; Sage & Sele,2015);⑦自傳(Ward,2010; Petrov,2009)等。
3.與案主的情感關系
“關系為本論”的社會工作實踐理論側重于“深層”關系的發展,深層關系在實踐中使介入手法發揮作用并且成為發揮作用的載體。“深層關系”確實是社會工作者和服務受眾一起協作及參與的結果,這使得專業關系所形成的洞察力能夠為后續的互動提供有用的資訊。這種關系要求雙方的參與和協商。社會工作者除了有意識地決定是否參與或考慮自我披露的水準及深淺等問題,還有更多難以捉摸的問題,例如,如何處理服務使用者的情況與社工自己的過去或現在關注的某些問題之間的“共振”;深究雙方相似之處能否產生共鳴;如果雙方情緒有所不同,如何繼續專注于艱難的判斷,以及如何應對無意識的交流;怎樣應付在艱難的交流后感到困惑或生氣。這里的關鍵術語是“如何處理”或“如何應對”,因為它們表明社會工作者必須不斷意識雙方情感暗流的運作方式,并留意暗流可能影響自己及對方,因此這方面需要積極進行“實踐研究”,找出“如何應對”的步驟。
“關系為本論”的實踐有兩個主要組成部分:①案主和社會工作者之間的外部關系,為求提供實際支持和以增權為目的; 以及②保持知識和情感內容的內部關系(Schofield,1998; Winnicott,1964)。社會工作實踐無可避免地與案主建立互助關系。在這一互助關系的基礎上推進工作,根本不可能墨守成規地將一套預設行為規范在實踐過程中推展。當然,在現時社會工作亦受到“管理主義”(Managerialism)的影響,政府及社會工作機構總是希望建立一套程式,減少“不確定性”及“不肯定性”,使社會工作在實踐較少出現失效。可惜,人際關系從來都是無法預測、無法控制的。如果社會工作實踐以一套機械式的實踐模式進行,無論如何成功及有成效,都只能是發揮“管治”(control)的功能,而失去了對“治愈”(cure)及“關顧”(care)工作的落實。因此,在人際關系的層面上,社會工作者仍要在實踐的當下情境中,做出即時的判斷及決定。處身于即時的“社會工作者-案主”關系當中,兩個主要問題不斷地影響著實踐者的決策:
★如何與案主建立“人際關系”;
★如何“管理”成功的“人際關系”。
總的來說,“關系為本論”關注“社會工作者-案主”關系,更注重兩者內心深處的世界。但通過近年的發展發現,“關系為本論”在不同領域開始更多影響有關實踐的研究,這些研究更是擴展到研究介入關系與制度間的互動(Foster,2016; Ruch & Julkunen,2016)。面對“新自由主義”影響社會工作者的情緒、自我、介入手法及與案主的關系等,社會工作者需在不同崗位使用不同方法及資源讓工作順利開展。“關系為本論”的學者分析研究社會工作者在這種政治經濟環境中如何保持客觀,讓社會工作實踐繼續創造出正面效果。“關系為本論”的學者強調案主需要發展出強健的自我,能夠對自己的決策充滿信心,而且社會工作者在介入關系時,在心理及知性上,也要發揮關懷保護的作用。欣格利-瓊斯和魯赫提出一個作為抵抗焦慮的防御性社會制度的概念,告知社會工作怎樣察覺“關系為本”的實踐已經受到抵制的情況。他們希望強調反思空間和能夠在地區上保持及維護那些既可綜合又已成熟的介入關系的實踐方法。只有這樣的實踐,才可產生影響,改善個人和社會結構層面的生活(Hingley-Jones. & Ruch,2016; Jordan,2017)。塔克也探討了組織對個人心靈的影響,并指出這些影響會為介入關系中的行動帶來改變。這方面的研究反映組織制度或機構如何存在于個人思想中,雖然想象中的制度可能與實際不同,但在組織內及在個人層面上依舊產生相互作用。塔克更是指出這些行為超出了制度原先的設計意念,行為結果也與預期的不同(Tucker,2016)。史密斯的研究指出關系的重要性,它可以影響服務的管理風格,又可以通過關注個案中各種人物的主觀過程揭示服務提供的有效性如何被破壞、服務期望如何落空(Smith S.,2016)。
戈德庫爾(Goldkuhl)認為,實踐研究分為兩個密切相關的實踐:情境探究(situational inquiry)和理論化(theorizing)。“關系為本論”在社會工作實踐的情境探究方面有很大貢獻,但對理論化的影響則較少(Goldkuhl,2011)。理論的重點工作僅限于指出社會工作實踐中的一些關鍵范疇和重點元素,例如情緒、身體、研究者身份、感受、關系和實踐習性等(Ruch & Julkunen,2016),如何將這些元素構成理論框架則沒有太多進路。“關系為本”社會工作實踐論的方法中,另一個被忽視的主題是在實踐中對知識的測試和驗證。雖然,在戈德庫爾等人的相關文章中已經提出了一些建議,例如,提出了要建立更多反思性場所進行批判性討論,以及要創造案例的所有參與者之間的細致討論場合等。一本有關編輯的專著的結論中兩位編輯強調了這一需求:“最重要的是,關系為本的實踐研究需要一個研究和學習社區,重視關系,著重測試在實踐中形成的知識的空間。”(Ruch & Julkunen,2016:223)然而,這種制度方面的建議是否可以促進認識服務結構的發展,并有助于在社會工作領域中為測試和驗證實踐知識奠定堅實的基礎呢?似乎,還是有點樂觀地懷疑。再者,“關系為本論”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被視為一般解釋框架。在社會工作者和案主之間的互動中出現的社會行為的解釋是針對轉移、反移情、遏制和情緒方面的有意識和無意識的動態關系。“關系為本論”的方法明顯傾向于給予這些概念一種解釋功能,但這種取向或多或少限制了調查形式。總而言之,由于“關系為本論”的目的是證實實踐中關系的重要性及有效性,理論建立和測試不同命題這兩方面的工作,在“關系為本”社會工作實踐知識形成過程中仍然至關重要,但這兩方面的工作在“關系為本”社會工作的知識形成過程中并未得到很好的發展。
(二)“批判實在論”(Critical Realism)
“批判實在論”(Critical Realism)一直被認為是空有哲學觀點,卻難以發展出實用的研究方法(Fletcher,2017; Bhaskar & Danermark,2006)。謝潑德(Sheppard)提出的“過程知識”(process knowledge)結合了“分析歸納法”(analytical induction),有學者認為這結合只算符合“實在論”(Realism),卻非“批判實在論”(Sheppard,1995)。卡茲編輯的一冊“實在論評估”沒有真正展現“批判實在論”的研究方法(Kazi,2003),舍爾認為這本書中各篇的研究沒法推進“實在論”的方法(Thyer,2004)。奧利弗(2012)則以“扎根理論”補充“批評實在論”在方法論上的缺乏,但在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方面依然未見太多的嘗試(Oliver,2012; Hoddy,2018; Craig & Bigby,2015; Timmermans & Tavory,2012; Kempster & Parry,2011)。早有學者指出“‘批評實在論’太跟不上游戲的步履”(well-behind the game),如何在實踐研究中進行資料搜集、編碼分析及理論建構等各方面的工作,能做出的示范可以說是乏善可陳。但是,曾有學者說:“‘批判實在論’能夠在特定背景下提出解釋,對探討特定干預措施中出現某些結果的方式和原因的能力,已被建議作為評估社會工作實踐和經驗為本的理論的替代方法。”(Craig & Bigby,2015:311)似乎“批判實在論”不但在社會工作實踐上能夠提供對社會現象及社會問題等范疇的解釋,似乎在社會工作介入的評估工作上,亦能提供非常可靠的論點(Kj?rstad & Solem,2018)。“批判實在論”給予社會工作者希望,因為“對評估研究可能產生的影響是,不僅有感興趣于方法/干預措施和其結果,而且有產生它們的因素”(Blom & Moren,2011; Moren & Blom,2003)。因為這個緣故,“批評實在論”的出現,給予社會工作一種“后設理論”,幫助實踐工作進行科學研究,亦能夠回應新自主主義影響下強調“問責交代”(accountability)的行政要求。(Bergin,Wells & Owen,2008; Bhaskar & Danermark,2006)另外,它可以應用于研究干預工作的效果,在評估社會工作實踐方面甚有啟發作用。朗格豪福爾等人更以此理論作為“實踐研究”的基礎,反映出此理論的重要意義。(Longhofer,Floersch,& Hoy,2012)
以下對“批判實在論”作簡單介紹,討論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本體地圖;因果關系;研究框架。
1.本體地圖(the ontological map)
“批判實在論”認定外在世界可分為三層:真實的(real)、實際的(actual)和經驗的(empirical)。真實的(或深層的),是一種帶有因果效果的力量,它可以在現實世界產生效果[效果不一定因真實行動而產生,要視(乎)其他因素]或未有行動的因果權力(尚未形成但在現有條件下可能形成)。真實的領域是指對現象背后的結構、權力、機制和傾向; 真實存在的是物理的、社會的和心理的,但它不會讓人直接由經驗目睹,雖然它可產生一些可憑經驗觀察的事件。存在于真實領域的,只有通過理論才能獲得。實際的領域是事件發生的地方,無論我們是否經歷過。經驗領域是可觀察和可測量的事件。經驗領域由直接或間接經歷的東西組成。在這里,研究員可以找到“資料”或“事實”。資料總是以理論概念為導引(見表2)。
表2 本體地圖(the ontological map)
“批判實在論”認為一個真實世界的確存在,它獨立于任何知識者而存在。只有理性的知識者才能夠通過自主行使理性,超越個別特殊性和偶然性的事件,通過客觀和冷靜的觀察和研究知道它。“批判實在論”者將客觀的“結構”理解為實現或約束人類行為的真實實體,存在于真實領域(Houston,2010; Houston,2001)。
2.因果關系
因果關系的出現是與潛在的“生成性機制”(generative mechanisms)有關的(Moren & Blom,2003)。“批判實在論”者表明,所有現象皆可以作部分解釋,能否以因果關系作解釋,要視乎潛在的“生成性機制”和其他多種“生成性機制”間不斷的相互作用、相互否定和相互促進后的結果(Sayer,2000; Sayer,2010)。
什么是“生成性機制”?答案可借用“實踐研究”的方法說明。對于一個以“批判實在論”為研究實踐的個案來說,研究應先分析社會工作者與案主的互動過程,無論在語言或行為上,這些記錄皆為“可見的”事實證據(Blom,2009)。這些互動過程包括社會工作者的介入行為和說法,以及案主的認知、理解及回應等。在研究過程中,這些各種方面的記錄提供研究的材料。“批判實在論”的分析方法,卻不是在這些不同范疇中找出任何的事實關聯(實證主義科學觀中的“恒常性關聯”(regularities)),而是通過理論分析,找出“引致”這些資料中呈現出來的經驗的(或背后/下層的)真實機制(Wynn & Williams,2012)。“批判實在論”研究員觀察出來的事實形態,可能已經反映出存在于“可見的”(或經驗的)事實形態背后存在的“真實”原因:就是存在事實形態背后卻能在經驗層面產生效果的因素或力量。這些因素或力量,“批判實在論”稱為“生成性機制”,出現在實際及經驗領域的事情是它有效發揮力量(和配合其他正面因素)的后果(Elder-Vass,2010; Bygstad,2010; Bygstad,Munkvold,& Volkoff,2016)。“生成性機制作為事物的原因存在……這些事物是復雜的物體,因此它們具有傾向、責任和權力的集合。”(Bhaskar,1975:50-51)研究者若要解釋社會工作的介入成效,必須證明社工的介入能創造或建立“生成性機制”,并使其能夠在有利情況下創造出預期效果。“生成性機制”的存在與運作,是整個理論的核心。但“生成性機制”卻被認定為不能直接觀察出來的“真實”(real)事物,而只能以理論概念間接推敲出來(Danermark,Ekstrom,Jakobsen & Karlsson,2002)。綜觀而言,布洛姆與莫倫恩指出:“這些機制雖不能直接觀察,但不是不那么真實,它的確存在(在真實領域),只取決于我們能否將它們概念化。因此,這種解釋性知識需要一種理論語言能夠穿透經驗領域,并與處于實際事件層面下存在的真實建立聯系。”(Blom & Moren,2011:63)“批判實在論”將現實世界看作有不同層次的實體。在每一層次里,都存在不同區分,而在不同層次區分中,都有不同的“生成性機制”在運作。對于“批判實在論”者來說,“生成性機制”只被視作一種有“潛力”(potential)或“傾向”(tendential)的力量。“生成性機制”是否能在現實中產生作用,依賴于①實際情況是否有利、②能否抵消其他“生成性機制”的反作用力。因此,社會工作者即使努力通過介入工作建立一種“生成性機制”,介入能否成功帶來效果,也仍然取決于在實際情況中上述兩個因素。社會工作的“實踐研究”,在“批判實在論”的指引下,需要分析的工作包括鑒定介入工作的“生成性機制”及追蹤特有機制在特定介入工作脈絡中“能否”及“如何”運作及發揮作用。
根據布洛姆與莫倫恩的框架,“生成性機制”可分為三個層次的潛力:①微觀社會機制(micro social mechanism),②中觀社會機制(meso social mechanism),及③宏觀社會機制(macro social mechanism)。他們將社會工作研究有關的“社會機制”(或社會生成性機制)定義為:一種權力組合,由動機、考慮和選擇方面及社會互動所產生(Blom & Moren,2011:65)。
3.研究框架
對于“生成性機制”的研究工作,布洛姆與莫倫恩提倡一種五個步驟的工作原則:
★第一步:觀察/描述:收集情境、行動者、介入工作及介入結果有關的資料;
★第二步:分段及抽取:將資料分割成“分析單元”及不同的分析概念;
★第三步:不明推理(abduction)/ 再描述(re-description)/ 理論性重釋(theoretical re-interpretation);
★第四步:“逆向推理”(或逆推理)(retroduction);
★第五步:情境性調查(或脈絡化)(contextualization)/ 具體化(concretization)。
第一步及第二步較為容易明白,而第三步的“不明推理”是整個方法的核心之一(Richardson & Kramer,2006; Levin-Rozalis,2000)。“不明推理”的方法多由實際觀察開始,然后研究者嘗試在自己所知的理論認識中選取較為抽象的概念來理解從觀察中搜集回來的資料。選材的過程沒有既定的原則及規范。最重要之處是研究者認為選用的概念可以提升觀察資料的“抽象程度”(the level of abstraction)。經過這個步驟,研究工作可以將觀察材料化成一連串的概念。下一步的工作集中于將這些概念連貫起來,組成有理論意義的“命題”(propositions)。
第四步:“逆向推理”是核心之二。工作的主要目標為鑒別及描述出能解釋研究重點的“生成性機制”。“逆向推理”的特點,在于建立問題的方法,研究者面對當前處境,必須思考那些社會元素,“必須”存在且發揮作用,才會導致出現眼前的處境及狀態(Belfrage & Hauf,2017; Saether,1998; Wynn & Williams,2012; Downward & Mearman,2007)。因此,研究者需要提問一些“事實以上”(transfactual)的問題。例如,“如果社會工作介入沒有說服孩子媽媽,孩子還可以上學嗎?”當時的個案中,一個小孩子被困家中,媽媽認為孩子年紀小而不讓孩子上學,社會工作介入,通過不同的追問方式,務必使媽媽改變她的教養方法。在此情況下,“批評實在論”的宣導,就是要找出最基本的介入元素(Moren & Blom,2003)。換句話說,研究目標設置在找尋“必須”(necessary)引致孩子能夠再次上學的元素。“逆向推理”的提問方式可以提供設立問題的基本取向(White,1997)。布洛姆與莫倫恩在他們的框架中,建議增加三個問題:
★為了使社會工作干預功效成為現實,必須具備哪些基本的社會因素;
★這些基本社會因素的特征是什么以及它們由何種“生成性機制”構成;
★這些基本要素及其“生成性機制”如何整合起來才能導致產生變化的過程。(Blom & Moren,2011)
第五步:分析工作著重描述在第四步中獲得的結果,特別是“生成性機制”的存在和運作,以及將分析結果重置在個案的脈絡里,找出各種“生成性機制”間的互動,并指出這種互動如何在個案的偶然情境中呈現或發揮“生成性機制”的特有效果。在這一步驟中,分析必須呈現及說明“生成性機制”的運作效果的確能夠在個案中造成所說的效果,從而以“生成性機制”引證社會工作介入成效是真正的成因(Bunt,2018)。因此,研究工作在此階段是要指出“生成性機制”在哪些特定的“情境因素”(contextual factors)中才可以發揮作用,因為“生成性機制”始終只是一種潛力,一種傾向,是否能夠產生作用依然需要不同情境因素的配合(Danermark,Ekstrom,Jakobsen & Karlsson,2002:109-111)。
“批判實在論”在社會工作的實踐研究發展方面尚在初始階段,朗格豪福爾等人提出的方法采用“民族志”(ethnography)作為資料搜集工具,卻缺乏建造個案中的“生成性機制”的方法(Longhofer,Floersch & Hoy,2012)。休斯頓(Houston)利用萊爾德(Layder)的社會生活領域框架及行動研究,強調“逆向推理”,依然缺乏手段將“生成性機制”建構出來(Houston,2001; Layder,1997)。似乎,若要回應社會科學的要求,在這方面仍需要提出很多證據(Hammersley,2009; Holland,2014)。布洛姆與莫倫恩(Blom and Moren)提出的CAIMeR理論,提出了一套展示“生成性機制”的方法,但成績仍然有待未來的發展(Blom & Moren,2010; Blom & Moren,2011)。不過,正如史默斯維特和史威恩伯格(Smirthwaite and Swahnberg)所說,“批判實在論”的研究依然以找尋真理為務,在言語使用及知識表達形式上較為當權者及知識界所普遍接受,容易發展能夠回應“管治”要求的政策論述(Smirthwaite & Swahnberg,2016)。如果“實踐研究”是要以“治愈”成效來回應“管治”功能的要求,則“批判實在論”確實是有相當說服力的選擇(Easton,2010; McEvoy & Richards,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