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河西走廊看中國
- 黃達遠 藺海鯤 王彥龍
- 1347字
- 2019-10-18 17:36:23
五 生計的互嵌與共生:多元認同的游牧民
拉姆措(尕布藏養女):
我們部落里的人都叫我阿爸是“阿讓阿米”,人們都對他尊敬得很。我的阿爸愛幫助人。他經常趕上馱牛到漢族人的地方(甘肅民樂),馱上些羊毛、羊皮啥的去農村換糧食。那個時候我們部落傳來了一次瘟疫,死了好多人,有些人家里沒有能干活的男人了,阿爸走的時候就把親戚、鄰居家的馱牛一起趕上,幫他們把糧食換回來。
游牧生計方式的特點之一在于其不完全自給,因此依賴于與農耕民族之間的貿易和交換。大量研究指出,草原社會對同農耕或者綠洲社會的貿易需要,比定居農業社會對同草原社會的貿易需要更甚。
鄂金尼部落的牧人趕著馱牛翻越祁連山到甘肅民樂、甘州等農業地區,用自產的羊皮、羊毛等畜產品換取糧食、鐵質工具等生產生活用品。在這種生計方式的依賴關系中,游牧與農耕兩種文化也連接了起來。尕布藏不僅會說藏語和裕固語,還能操一口青海漢語方言與漢族人交談。他青年時奔波流離的經歷以及他在鄂金尼部落生活時與農區漢族人的貿易,使他成為較早使用漢語的牧人之一。在鄂金尼部落,與他同齡的裕固族老人中會流利使用裕固語和藏語的并不鮮見,無關性別差異;而在掌握和使用漢語方面,則多以男性為主,個中緣由與男性牧民更多地承擔與農耕區的貿易往來直接相關。在部落里,使用多種語言在50歲以上的人群中較為普遍,在裕固語之外,其他如藏語、蒙古語、漢語,即便人們不是說得非常流利,也基本能夠聽懂。他們在面對說不同語言的人時,能輕松地進行語言轉換。
于是,語言成為雙重的工具,不僅被用于與其他族群的交流溝通,在需要的時候又成為區分你我的邊界。
達賴措(尕布藏外孫女):
我的爺爺教育我們的時候經常用裕固語說“咱們裕固人”“咱們藏族人”。那時候我們也小,從來沒有覺得這么說有啥區別。可是長大以后發現這兩個說法是不一樣的。但他就放到一起說,也沒有啥不行的。
巴菲爾德對游牧人的研究認為,游牧的部落往往表現出邊界的模糊和變動性。在尕布藏的認識中,“咱們裕固人”“咱們藏族人”混在一起使用,兩種表達之間往往缺乏清晰的邊界。尕布藏在特定情境中有著清晰的認同,即“我是藏族人”。然而在鄂金尼部落的經年生活和休戚與共的血肉聯系,又淡化了裕固族和藏族之間的區分,呈現出認同的多元特征。這種多元性在鄂金尼部落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
我們往往將某一種或幾種文化元素作為族群或者民族的象征。然而在尕布藏老人的故事中,我們看到的是在生計方式、語言、歷史傳說及族裔認同中自由穿梭的游牧民。他們一方面用語言、服飾、器物等構建自我與他者的邊界,另一方面又跨越這些邊界相互交流、互動甚至自由地穿梭。
在由連綿的祁連山脈所隔離的地域之間,河西走廊成為一個過渡地帶。民間社會、不同族裔的人們穿越了地域的區隔,上演著和平交流、自由互動的日常生活。而文化正是溝通的橋梁和交流的紐帶,而非隔離群體的邊界。這就是民間呈現給我們的世界,它更真實、平常。
【作者系河西學院“絲綢之路經濟帶河西走廊智庫”副教授,主要研究民族學;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裕固族鄂金尼部落民族志”(項目編號:16XMZ037)的階段性成果。】
[1]原文刊登于2018年3月9日《中國民族報》理論周刊8版,系“從走廊發現中國·河西走廊篇”專題第二篇。
[2]“外爺”及下文中“外奶奶”為甘青漢語方言,為“外祖父”“外祖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