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人民司法中的鄉村社會糾紛裁斷:以太行地區為中心
- 李文軍
- 1594字
- 2019-10-12 19:13:07
二 唯物辯證法與人民司法中的價值取向
早期人民司法的方法論已如上述。然而,對于一個個具體的裁判結果來說,方法論只是提供了裁判過程的程序路線圖,并不足以實現裁判結果的產出。比如,人民司法要求“透過現象看本質”,如何確定相關社會事物何者為“現象”、何者為“本質”?再比如,反對司法工作孤立化,要求以“聯系”的觀點分析問題,但基于糾紛解決的現實,不可能所有社會因素都被“聯系”進來作為裁判的考量內容。此時,就必須以一定的標準加以取舍。這個標準,就由人民司法中的價值取向來決定。與其他任何一種司法觀一樣,在人民司法路線中,價值取向是具體分析問題、適用法律的指針。[19]同時因為強調靈活運用條文,程序的意義被部分消解,價值取向因此顯得尤為重要。人民司法中對于價值取向的關注可分為兩個層面:第一是適應當時法律社會化潮流,對公共秩序、善良風俗等原則加以認可;第二則是根據黨的政策需要,給這些“一般條款”注入特有的內容。因為公序良俗這類一般性原則運用于實踐,尚需貫以更具體的價值標準,例如關于善良風俗:
究竟什么是“善良”呢?嫖妓宿娼是善良呢?自由戀愛是善良呢?有人認為前者合理,說后者是“世風日下”,這究竟是否對呢?把青年婦女關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事實,和青年婦女可以參加集體勞動,參加大生產的現象相較,哪一種是善良風俗呢?哪一種不背于公共秩序呢?[20]
可見,從不同的價值觀出發,對一般條款也會產生不同的理解。在共產黨人看來,司法應當以保護勞動者或革命的依靠力量為宗旨。在“維護各階級、照顧各階層利益”時,尤其要體現勞動人民意志、鞏固勞動人民利益。“如土地之優先租佃權,屬于貧苦急需者;債務之還債,視貧富之具體情況,可令債務人少還、全還或免還。婚姻之自主自愿按農村生產組織機構之需要的具體情況及保障抗屬等而酌予伸縮。”[21]
價值標準一經明確,利益衡量就有了具體方向。辯證法所決定的司法方法論為共產黨價值標準的進入提供了寬廣的口徑。比如抗戰時期土地問題的解決,在大規模激烈“土改”不合時宜的情況下,共產黨在立法上既承認地主的土地所有權,也保護佃農的土地使用權,但司法中則側重保護土地使用權。司法界認為,必須改變過去“所有權是絕對的、隨地主自由支配”的觀念,應對農民的土地使用權予以特別注意和保護。而且對農民土地使用權的保護并不會妨礙地主的土地所有權。因為農民土地使用權的存續,也保障了地主持續享有地租收益。[22]表面上似乎兩方利益都有考慮、無所偏袒,但實際上保護佃農的利益是首位的。因為收回土地、自主選擇承租對象、增租奪佃等訴求得不到支持,地主的利益在得到有限保障的同時也受到了抑制。
再以婚姻自由中的離婚自由為例。當事人有離婚的自由和權利,這是邊區法律中明文規定的,對于主體并無限定。但就當時邊區的社會實際情況來看,離婚由女方提出者占大多數,而她們的丈夫多是貧農,離婚大半由于生活貧困。黨的領導人認為,如果“死摳”允許當事人自由離婚的法條,不但會讓很多貧農失去妻子,導致家庭離散,而且也無助于婦女找到解決生活貧困的出路。因此在處理這些案件時,應當認識到婚姻的自由、自主、自愿是不可能超出社會經濟條件的,不能有訴必準,而應根據人們的實際生活加以衡量,謹慎處理。[23]也就是說,如果婚姻自由的實現,會導致作為革命重要依靠力量的貧農利益受損,那么在司法中就要謹慎從事。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的判決中多次指出,農村家庭夫婦為社會經濟組織成分,“不宜輕易判離,致危及社會經濟基礎”,并對出于嫌貧愛富或受他人教唆要求離婚的女性進行批評。[24]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后來在婚姻立法中才有了以“感情確實破裂”為離婚標準的規定。將一個主觀色彩較為濃厚的情形作為標準,其目的就是將價值判斷的權力交給司法人員,由其根據意識形態的需要并結合實際情況加以處理。這其中,對“本質”的認定,對“新事物”的判斷及可“聯系”的社會因素,都為司法人員提供了足夠的選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