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過來。”

秘書長順手劃完，把離他坐地最近的一小伙子招呼過來。

“仔細看看，然后蓋章。”說完就將材料沿著長長的桌板往旁邊一推，又一頭扎進手機里去了。

林楓也沒閑著，眼看劉偉芳把秘書長給公關了，趕緊湊到那小年輕身邊，一張一張抽出來給他蓋章。

那小年輕戴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不多話，只是機械地重復著“還有么”，“哪里”，聽多了以為是高中時代的那種復讀機，怪死板死板的。

小年輕沒秘書長那么事兒，只是看得極為仔細。每個章落下去之前，左右前后愣是瞅了個遍。林楓以為他想了解業務，于是就湊在邊上小聲地提醒他，解釋著。

可說多了才發現，小年輕根本就沒在聽。只是照著自己的節奏東看西看。

林楓著急，時間已經超過十點半。等會兒還要開大半小時車開到碧云辦公室，找部門的幾個領導簽字。等字簽完，才能正大光明地去位于陸家嘴的上海分行排隊放款。

算來算去，這時間緊湊的，真是要逼死人的節奏。

只是這么想著，她的嗓子都燥得冒煙。死死地盯著門口的那口鐘，秒針一跳一跳地掃過面盤，無聲的跳動如同重錘，一下一下地砸著她的腦仁，生疼。

總算，當分針指向8的位置時，小年輕的最后一個章落下。紅紅的一圈里赫然寫著“航空石油”的字眼，當下看來如血般的鮮艷生動。

等劉偉芳踩著油門駛離航油時，已接近十一點了。

后視鏡里的航油大樓越驅越遠，而林楓的心卻越揪越緊。

“荀楊，幫我看看，老溫還有陳琳在不在辦公室。”林楓當即給荀楊發了微信。

拿到客戶方面的簽字和蓋章后，得回到辦公室讓部門的有權簽字人簽字。劉偉芳是客戶經理，得第一個簽，陳琳是管理經理，也得簽。最后是部門經理級簽字人。陳琳所在的第一團隊，由老溫自己親自負責，所以這最后的一個字就得他簽。

很快，荀楊回了消息。說老溫和陳琳這會兒都在辦公室。這讓林楓飄著的心稍微停了停。

“怎么一早上都沒見到你。哪兒浪呢？”微信里是荀楊補充發送的字樣，林楓瞄了一眼，沒空回。

又點開陳琳的微信頭像，寫道：“師父，我和劉老師現在趕回來簽字。”

還想再補充一句“拖住溫總”的話，陳琳已經急吼吼地來電話了。

“怎么說？早上還順利么？”語氣是一如慣常的急切。

“還可以。航油這邊的章都弄好了，現在正趕回來。”

“行。要多久？”

林楓瞧了一眼正在專心開車的劉偉芳，輕聲詢問時間。只見劉偉芳抬起左手，對她比了四根指頭。

會意后，林楓對陳琳說：“大概四十分鐘。”

對面沉吟了片刻復而開口，語氣變得有些涼：“太趕了。你們早上在航油耽擱太久，給后面留的時間太少。都說了一天內要搞定的，怎么拖到現在，人還在路上！”

林楓沒有說話，跟了陳琳兩年，一貫知道她是個主觀意志特強烈的人。她認定的事，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

剛入行那會兒，林楓不懂，六點差不多就下班，常能被理解為不能吃苦。要不是后來工作量上來了，經常留在辦公室加班被陳琳見到，指不定到現在，她都能把“大小姐吃不了苦”這種話掛在嘴邊。

林楓通常的時候，都不解釋。因為不是她的風格。所以當下聽陳琳這么自以為是地說著自己的理解，林楓沒有解釋。

大多數情況下，林楓還是愿意選擇站在陳琳的角度去考慮的。比如同樣面對一個客戶，陳琳大概率見個兩三次就拿下了，換成林楓，或許磨個五六次都拿不下。這時候，陳琳會數落她不用心，不動腦子。

為何會這么說？

林楓認為，一來是因為陳琳不愿意管住自己的嘴，任由心里的那些想法宣泄，來壓住下屬。二來是陳琳始終認為林楓太書生氣。為什么自己能夠搞定的，換了個人就不行了。怎么就不能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干凈利索地做好事情。

這大概就是天底下能人的一致觀念。

一場一邊倒的對話在陳琳快速的掛斷中結束。林楓依然坐著，腳邊的材料袋安靜地貼著椅子，眼睛一動不動都盯著前方窗戶外刷刷劃過的高速路牌。

“怎么，被你師父罵了？”旁邊一直在開車的劉偉芳這回開口，好似幸災樂禍，可林楓還是聽出了幾分同情的意思。

她點點頭，不作否認。

“呵，你師父就這么個人，以為自己有了通天的本事。在我看來，也就是撒潑打滾而已。”說著話時，劉偉芳的嘴角是揚起來的，帶著一股子輕蔑的口吻，一點子都不想遮掩的意思。

也是。自從陳琳越過她要了航油，劉偉芳就沒給過什么老臉色，不管是人前還會人后。

“你也是沒得選，進來就跟了她。不過，還是提醒你一句，別真的有樣學樣，你……”劉偉芳這時扭頭看過來，明媚的眼眸中帶著潤了色的光彩，須臾間又稀松平常。

“你不是那樣的人。”

這是劉偉芳最后的那句話。你不是那樣的人。

的確，林楓不是陳琳。自己沒有她張揚的相貌，沒有她凌厲的言辭，沒有她多面的周旋能力，甚至連奔波的體力都不如陳琳。

可嘴上不說，林楓自己還是清楚的。她羨慕陳琳，羨慕她的能力，羨慕她的運氣，羨慕她在工作上的雷厲風行。

這一切的一切，她都是羨慕的。可是呢，自己終究不是那樣的人。

趕到單位，劉偉芳去停車，林楓則捧著資料袋直接先跑去單位。還真的是用跑的。如果當下能飛，林楓不會拒絕這種特意功能。

大辦公室里，陳琳果真在位子上等著，不大的辦公桌上放著一份全家的飯盒。飯盒最外面的那層油紙還沒拆開，因微波后又遇冷而凝結著的小水珠特別顯眼地集結在油紙的表層。

“回來啦！”陳琳熱鬧地打著招呼，只是眼睛不怎么看林楓。接過她手里的那堆已經被取出來的材料，熟門熟路地找出需要她簽字的那幾張紙。

陳琳的名字不復雜，寫熟了筆畫都能連起來。眼下萬寶龍玫瑰筆刷刷地在紙上起舞，連起一串炫目的線條，飛揚又自信。

“行了，你再檢查一下有沒有漏簽。”陳琳把簽好的紙推給林楓。

林楓正排序整理著就聽到她這么說：“溫總本來中午是要出去的。剛才我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這會兒人還在辦公室等著。趕緊的，別再耽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