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器掠影——不容忘卻的日軍侵華史

一只工藝精湛的酒杯里，

又盛載了多少人的血淚。

藏品中，有不少關于日本的酒文化器物——與酒有關的明信片、酒杯、酒瓶，乃至開酒器。這些器物大都產于“民國”時期，應是侵華期間隨著日軍足跡傳入中國。今天的故事，便從這些與日本有關的老器物開始。

老明信片里的日軍侵華影像

從1937年至1945年，伴隨日本侵略軍入華的，是大量揚威耀武、鼓吹戰爭的明信片。戰爭的擴大化使明信片的內容隨著侵華地點的變化而變化，隨軍的日本畫家用自己的筆觸描繪了部隊所到之處的自然景致、風土人情——其中不少明信片上繪制了我的故鄉江西的風景，更有一些明信片，記錄了日軍喝酒的歡欣場景。這些明信片，由侵華隊伍中思鄉想家的日本士兵寄回家中。

每每目光拂過這一系列明信片時，我的心情極為復雜：這一封封背后滿是日文的家書，同樣記錄的是親情與思念，但這樣的書寫背后卻滿是罪惡與血腥。而當時日軍每每群聚暢飲，便是中華大地百孔千瘡、滿目瘡痍之時。

酒杯中的日本文化

我的收藏品中有一枚精致的日本酒杯，酒杯背面是精致的儺圖案，杯中繪有人物頭像，內有一個大大的“金”字。酒杯特別之處在于杯緣處有一小孔，將嘴巴靠近小孔，稍稍用力便可吹出清脆的音調。這枚酒杯，許是被當時的日本士兵帶到中國，而從它那杯緣的小孔里曾經吹響的也許是這名士兵熟悉的家鄉歌謠，盛滿的則是士兵對家鄉的想念。在思念故土這一點上，中、日之間并無差別。

中國酒文化與日本酒文化有不少相似之處，也有很多不同的特點。

日本清酒緣起中國黃酒。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日本釀酒專家花井四郎發表《日本清酒源于中國江南之我見》論文，針對日本清酒與中國黃酒在歷史、工藝、色譜數據上的比較與考證，得出了日本清酒源自中國黃酒的結論。比起中國烈性的白酒，清酒甘醇溫和，適合自飲，也適合三五好友于居酒屋稍坐小酌。中國人對于高度白酒的癡迷，在酒桌上拼酒斗勝，則似一場集體的狂歡。

中日之間酒文化的區別，遠不止于此，從酒器上更可窺見其中的端倪。在中國，老祖宗傳承下來的瓷杯、耳杯，現如今早已棄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玻璃杯。究其深層次原因，玻璃瓶透明可見，狂飲之時，互相可比較喝酒多少，一杯白酒下肚，考驗人情、試探人心。而日本的清酒器具歷經傳承形成其風格：瓷質溫暖、優雅淡然，它與清酒一道，成為日本酒文化的標志性符號。

將酒杯隨身攜帶的這名日本士兵，必是留戀故土，好似我國古時遠征戰場的將士，會隨身帶著一捧家鄉的泥土。然而，這樣一只迄今看來仍顯工藝精湛的酒杯里，又盛載了多少中國人的血淚？

開酒器里日本禪道的血光史

當酒與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相連，話題也多少變得沉重。而一枚小小的開酒器（下圖），則記錄了日本禪佛與軍國同謀的歷史。

這枚長十一厘米，前寬后窄，呈棒槌狀的開酒器，歷經數十年的磨礪，原有的紅銅材質已有了幾分歷史的沉重。

開酒器一面刻有“永平寺”（日本禪宗曹洞宗的發祥地，唐代道元禪師從中國修得禪宗精髓，回日本永平寺創辦曹洞宗），上端則是日本國花櫻花圖案；另一面有一個大大的“喝”字，字的下方是道元禪師的偈語，意為“像磨杵一樣磨掉自己、為他人盡力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將道元禪師這句名言刻在開酒器上并隨之帶上戰場，這是否有著“犧牲小我”的心理暗示？

我們不能以中土佛戒去猜想為何日本寺院會與酒聯系到一起。日本禪佛更接近唐代風尚：僧人可以飲酒，懷素便是一例。不僅如此，因教派的不同，日本的僧侶在飲食、婚娶上更為自由。

這樣一枚握不盈手的器物，卻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中，成為“偽滿”時期日本僧人的日常用品。它記錄了日本禪宗自產生那天開始便與幕府政權割舍不斷的關系。所謂平常心是禪，所謂搬柴運水皆為佛事，所謂不立文字見性成法，所謂生為夢幻、死為常往，最后卻恰恰契合了武士道的無畏。永平寺的曹洞宗在特殊的時期從此成為武士的宗教。

日本禪佛與戰事的聯手，到了1937年，與中國有了關聯。唐時道元禪師遠渡中國，拜高僧如凈為師學習禪法，并回國創辦了曹洞宗。千余年后，福井越前的永平寺僧人列隊在敕使門前的廣場上持槍操練，他們也同祖師道元一樣，將東渡中土。但這一次，他們帶去的卻不是虔誠的參道之心，而是武士之器。在這樣的背景下，永平寺不再是禪宗道場，它的武裝僧侶與日本的軍國主義共同進入到中國，試圖借以宗教的“感化”對當時的“偽滿洲國”普通百姓加以精神的奴化與殖民文化教育。

而就是這樣一枚開酒器，見證了這段禪道的陰暗歷史，它斑駁的啟齒上，依然存留著清酒的芬芳與歷史的血腥之氣。

歷史之器，不容忘卻的紀念

從侵華時寄往日本的明信片到隨身攜帶的日本酒杯，再到日本侵華僧侶使用的開酒器，這些與酒有關的器物，散發的是文化與歷史的信號。如今的80后、90后對日本文化的印象大都是“工匠精神”“極致文化”“禪茶素雅”，然而，當我每每在展廳中看到歷史為我們留下的這些器物，我的眼前卻總似看到一群群的日本士兵，他們中有訓練有素的軍人，也有巧立名目的僧侶，更有思鄉心切的普通人，他們帶著酒杯、開酒器，跟在坦克履帶之后，踏上中國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