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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朱生豪·宋清如

引語

朱生豪在給宋清如的信中寫道:“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里做夢,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朱生豪是誰,也許你會很陌生,那個時代涌現了許多大師,相比之下,英年早逝、作品以翻譯作品為主的朱生豪并不是大眾最熟悉的,但我想,一旦你了解他,你會愛上這個男人,他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他寫的情書堪稱典范,那種文風我只在王小波的身上再次看見過。而朱生豪與宋清如夫婦的故事更是讓人不禁唏噓。

朱生豪,一九一二年二月二日出生于浙江嘉興,成長于一個普通的商人家庭,朱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極其注重對子弟的教育。從小朱生豪的學習成績就很好。在他十歲的時候,母親病逝,兩年后,父親也病逝了,從此,朱生豪失去了來自家庭的溫暖和支撐,他和兄弟姐妹只好由姑母照顧。

一九二九年,朱生豪中學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被保送到了杭州之江大學學習,享受獎學金,主修中國文學,輔修英文。在大學期間,他的才華得到了展現,老師和同學對他都非常欣賞。當時他參加了“之江詩社”,社長為詞學大家夏承燾先生,夏先生稱贊朱生豪的作品“爽利無比”,他說道:

其人今年才二十歲,淵默如處子,輕易不肯發一言。聞英文甚深,之江辦學數十年,恐無此未易才也。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一九三三年,朱生豪從之江大學畢業,去往上海的世界書局英文部擔任編輯,主要工作是編輯英漢詞典。但他漸漸不滿足于只做這項工作,兩年后,朱生豪開始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翻譯莎士比亞的戲劇,并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朱生豪憑借自己精準的語感和深厚的英文功底,把莎士比亞的作品翻譯出極高的藝術水準,這實屬難得。

后來抗日戰爭爆發,在避戰的過程中,朱生豪有不少手稿遺失和被燒毀,但這些都沒有阻擋他的翻譯熱情。在他沉醉于莎士比亞作品的世界里時,他的生命中也迎來了一道光,這道光,就是宋清如。

宋清如,一九一一年出生于江蘇常熟一戶還算富裕的家庭,家境比朱生豪要好很多。和朱生豪一樣,宋清如從小學習成績優異,然而那時候家里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給她定了一門親事。對此宋清如曾大喊“我不要結婚,我要讀書”,以示抗爭。

她從小熱愛詩歌,才華橫溢。一九三二年,宋清如也來到了之江大學,因為同樣熱愛文學,于是她就有了與朱生豪碰面的機會。

在一次“之江詩社”的活動中,朱生豪第一次見到了宋清如。兩人相見恨晚,很快就開始了書信往來。別看朱生豪身材瘦小,內向靦腆,言語笨拙,但他在情書里表達感情卻真誠而火熱,有人說他是“世上最會說情話的人”。下面這些動人的字句就摘抄自他寫給宋清如的書信。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這兩天我很快活,而且驕傲。你這人,有點太不可怕。尤其是,一點也不莫名其妙。

我不是詩人,否則一定要做一些可愛的夢,為著你的緣故,我多么愿意自己是個詩人,只是為了你的緣故。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要是世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多么好,我一定要把你欺負得哭不出來。

希望你快快地愛上一個人,讓那個人欺負你,如同你欺負我一樣。

但愿來生我們終日在一起,每天每天從早晨口角到夜深,恨不得大家走開。

我實在是個壞人,但作為你的朋友的我,卻確實是在努力著學做好人。

我只愿意憑著這一點靈感的相通,時時帶給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輝,照耀我疲憊的夢寐,永遠存一個安慰,縱然在別離的時候。

我愛你也許并不為什么理由,雖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聰明,你純潔,你可愛,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適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

真愿聽一聽你的聲音啊。埋在這樣的監獄里,也真連半個探監的人都沒有,太傷心。這次倘不能看見你,準不能活。

這種俏皮中帶著真誠的語句我只在后來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情書里見過,有人看過朱生豪寫的情書之后說道:

現在看來,沈從文是深情無措的稚子,魯迅是溫情別扭的硬漢,朱湘是溫柔委屈的弱書生,徐志摩就是個自以為是的小白臉,跟朱生豪比起來,他們都差了一個等級啊。

朱生豪的情書里的一片真誠與癡情,深深打動了宋清如。試想在一個寒冬的夜晚,收到如此熱情洋溢的情書,怎能不感到一股暖流淌入心間,又怎能不動心?

朱生豪在情書中對宋清如的各種愛稱現在看來也甜蜜至極,比如:祖母大人、傻丫頭、無比的好人、小親親、寶貝、宋宋、妞妞、小鬼頭兒、昨夜的夢、宋神經、你這個人、女皇陛下……

而朱生豪更調皮的則是信末他自己的署名:一個臭男人、你腳下的螞蟻、快樂的亨利、白癡、豬八戒、羅馬教皇、頂蠢頂丑頂無聊的家伙、丑小鴨、你的靠不住的、常山趙子龍、牛魔王……

就在如此熱烈的情感碰撞之下,兩顆無畏的心慢慢靠近,他們除了用書信傳遞感情,還在學習上彼此幫助。然而在這份感情面前,宋清如還是一度退卻了。她不是不夠愛朱生豪,但當朱生豪向她表白時,她拒絕了。

宋清如內心渴望愛情和婚姻,但她又深深地恐懼著,她性格獨立但又極度缺乏安全感,這段友誼在朱生豪眼里急需升華到婚姻的層面,而宋清如心想,從愛情到婚姻,自己真的準備好了嗎?

一九四二年,兩人的愛情長跑也已經持續整整九年了,朱生豪和宋清如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在那時算得上是標準的“大齡青年”了。在親朋好友的催促下,兩人也認為時機成熟了,為了將來的生活考慮,他們終于決定成婚。

五月一日,朱生豪與宋清如在上海舉行了簡單樸素的婚禮,在婚禮上,夏承燾先生為這對新婚伉儷題寫了八個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隨后他們便住到了宋清如位于常熟的家中。在此后的歲月里,朱生豪繼續翻譯莎士比亞的作品。

朱生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生活的擔子全落在了宋清如的身上,她每天洗衣做飯,后來經濟緊張的時候還去幫工掙錢貼補家用,甚為辛苦,宋清如自己也說道:“他譯莎,我燒飯。”

一九四三年,朱生豪夫婦返回嘉興定居,當時的戰爭局勢已經非常糟糕,而朱生豪又不愿為日偽效力,所以他們的生活極為困苦。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朱生豪依舊沒有放棄自己熱愛的翻譯事業,朱生豪自己說道:“飯可以不吃,莎劇不能不譯。”這段時間,他完成了對《羅密歐與朱麗葉》《哈姆萊特》的翻譯工作。

雖然翻譯工作成效斐然,但畢竟莎翁著作龐雜,因此朱生豪和宋清如商量,希望她能幫忙一起來翻譯,但宋清如以自己英文不好為由婉拒了。不過宋清如依然是朱生豪的第一讀者,并且擔任著校對、整理、裝訂的工作,夫婦二人搭檔甚為默契。這時候他們的狀態就像寫作《圍城》時的錢鐘書楊絳夫婦一樣。那時楊絳承擔家務,只為讓錢鐘書潛心寫書,寫完之后楊絳又是第一讀者。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朱生豪心無旁騖地專注于翻譯工作,沉重的負荷逐漸摧毀了他本就脆弱的身體。一九四四年六月,朱生豪被確診為肺結核,就此臥床不起,這才不得不中斷翻譯事業。由于當時醫藥緊缺,朱生豪的病情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在這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朱生豪病情加重,臨終前他低聲喃喃地呼喚著:“清如,我要去了。”

說完,便撒手人寰。這一年,他才三十二歲,宋清如三十三歲,而他們的兒子朱尚剛,才剛滿周歲。

一代英才,就此隕落。

事業未成,甚是可嘆。

朱生豪雖然走了,但他的翻譯事業可遠沒有結束。宋清如為了完成他的遺愿,面對那三十一部一百八十萬字的手稿,選擇了整理和繼續,同時她還要撫養嗷嗷待哺的孩子。

朱生豪留下的手稿和懷里的孩子,就是宋清如活下去要完成的使命。

當一個人有了使命,她便有了無窮的力量。

這是一種信念。

最終,一九四七年,朱生豪生前翻譯的莎士比亞作品陸續出版,這讓宋清如寬心不少。但在生活上,宋清如依舊是一個人過著孤苦的日子,這時候自然就有人希望她能再續一段婚姻,這樣老來也有人照顧,免得清苦,但宋清如都拒絕了。不過這中間還是有些故事可講,宋清如雖然最后并沒有另嫁,但有過一段感情。

一九四九年,宋清如到杭州高級中學任教,當時學校的總務主任駱允治是宋清如的大學校友,兩人相處融洽。駱允治對宋清如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比較照顧,比如宋清如生病不能去上課,駱允治就會去幫忙代課,這一點同校的師生都看在眼里。

一九五一年,宋清如生下一女,這年宋清如已經四十歲了。對于這個女孩,宋清如的書稿里并沒提及,甚至外界也諱莫如深。比如宋清如曾寫過回憶朱生豪的文章,編者在按語中寫道:“宋清如女士,四十多年來,撫養唯一的兒子成人。”

這不知是宋清如的意思還是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其實宋清如倘若真的與駱允治走到一起了,那也再正常不過了,沒有任何人能要求宋清如不能再嫁。而且兩人也有過同居的生活,朱生豪與宋清如的兒子朱尚剛在《詩侶莎魂:我的父母朱生豪、宋清如》一書中說:

我記得有一段時間駱先生常常在課余和假日來看母親,后來,母親懷了孕,并且于一九五一年暑假回常熟鄉下生下了我妹妹。

這個女孩取名宋芳芳。后來想必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讓兩人決定分開,這個不圓滿的結果讓宋清如手足無措。駱允治無法給她一個名分,因為駱允治是有妻子的,他的妻子名叫毛玉碧,住在鄉下。當時駱允治寫信給妻子,希望能離婚,但毛玉碧并沒有妥協,最后離婚之事不了了之。后來隨著各種運動的到來,駱允治的命運跌落低谷,被下放到蕭山勞動改造,于一九六七年病逝。

毛玉碧不妥協肯定是駱允治與宋清如沒能走到一起的原因之一,但也許還有彼此性格不合,又或者是宋清如對朱生豪無法釋懷的因素在,真實原因無從得知。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宋清如的選擇。這樣一來,似乎就能解釋為什么宋清如對于女兒不愿多提。

關于宋清如的這段感情,朱尚剛說道:

駱允治和母親那一段時間相處得很融洽,也曾考慮過今后走到一起的事。但是后來他們還是分手了,是什么原因母親從來沒有講起過。

此后,宋清如離開了杭州高級中學,去往杭州師范學校,也算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從此宋清如徹底封閉了自己的感情世界,把自己的晚年奉獻給了文學,潛心整理朱生豪留下的手稿和未完成的翻譯事業。

她只能從那早已泛黃的書信中,感受朱生豪的心跳和溫暖。

有了愛,便無可畏懼。

一九七七年,六十七歲的宋清如回到了嘉興,她時常一個人回憶與朱生豪生活的點點滴滴。在回憶起第一次與朱生豪相見的情形時,她說:

那時,他完全是個孩子。瘦長的個兒,蒼白的臉,和善、天真,自得其樂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親可近。

一九八七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莎士比亞全集》,里面收錄了朱生豪翻譯的三十一本劇本。而宋清如與朱生豪之間往來的書信,當時出版社也想出版,但宋清如表示了拒絕。后來出于對書信文學價值的考慮,宋清如答應出版書信集,這才有了《寄在信封里的靈魂》。

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七日,宋清如突發心臟病離世,享年八十六歲。

現在嘉興市區禾興南路七十三號朱生豪故居門口,還有一座朱生豪和宋清如雕塑,雕塑中的他們相擁在一起,彼此依偎,似乎是在喃喃細語,又像是在深情相望。他們就像一對神仙眷侶,望著詩意的遠方,仿佛這個喧囂的世界與他們無關。

這座雕塑的基座上有一句話,出自朱生豪曾寫給宋清如的信,上面寫道:

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里做夢,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我在他們的故居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很受觸動。身邊的一位游客把這句話念了一遍,淡淡地說了一句,寫得挺好的,就走開了。故居里的游客熙熙攘攘,他們指著宋清如的照片說,好漂亮,看了介紹才恍然大悟說,莎士比亞作品原來是相框里這個男人翻譯的啊,了不起!

我在那雕塑旁佇立許久,不肯離去。只有懂得了歷史,知曉了故事,去尋找一些歷史的痕跡才有意義,也會觸動更多的情感。我一向不喜歡很熱鬧的景點,而喜歡去人煙荒涼的地方,或者去尋找某位大師生活過的故居,或者去尋找他們的墓地,帶上一束花,以表達對驚擾他們的歉意。

一切都會過去,往事都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我們的軀體也將歸于塵土,寂靜地躺在墳墓里。

一切的苦樂都是暫時的。唯有愛,才能永恒。

就如同朱生豪與宋清如,再也沒有什么能把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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