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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改姓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3554字
  • 2019-12-10 20:24:59

鎮長猶豫了良久后,他又有意無意地咳嗽,像是把難為情的話咳出來似的,可最后,他還是未成功。他又瞪大眼睛看著朱愛嬌,她朝他點點頭,父女之間無言地默契讓我放下了警惕心,至少我能肯定地是,他們絲毫沒有要我還錢的意思。另一方面,他們承認了我屬自家人。

“應海。”鎮長難為情笑了笑。

“嗯。”我看著他,他的語氣讓我充滿了期待。

“明天隨我去一趟滄溪。”

“我們去那干嘛。”

“上族譜。”

“上族譜?”朱貴嬌坐了下來,滿臉疑問看著鎮長。

“怎么,你想跟著一起去?”鎮長問道。

“免了。我才不想回那個鬼地方。也不用代我問好。”朱貴嬌提起蒼溪異常厭惡。

翌日,天未亮,我和鎮長兩人借了一條小船,那是我第一次離島,站在都昌壩上看著忽遠忽近的小島,內心竟然有幾分不舍,像是作為一位父親,看見女兒出嫁時般的難受。我知道這種形容極不貼切。

天微亮時,我們成功把船栓在了河壩上,為了以防別人偷船,我們特意把船上的劃槳、竹篙、柴油機以及油桶統統卸了下來,那倒花了我們不少時間。太陽剛升起時,我們又重啟了那座被土地吞噬的小屋,好像隨著時間延長,小屋被吞噬的就越嚴重。

很快,我們看到熟悉的車子,那車的油漆脫落得像個白癲瘋患者,發動機喘得像頭患肺炎的老牛,幾乎每一扇窗上都沒有玻璃。車猛地剎住,車身劇烈地搖晃著,車輪與黃泥土路面劇烈摩擦,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像被困的野獸那樣的尖叫。好像一口棺材,沒有一點兒彈簧來緩和它的震動。

屋內窸窸窣窣傳來桌椅倒塌的聲音,那位老人披著一件有補丁的外套步履蹣跚走了出來,他諾諾的語氣像是和在和風爭辯:“做什么呢!”

“老人家,是我。”鎮長熄了車,仿佛空氣一下子撲入凝固中。

他走近仔細打量著鎮長,又看了看我,似呢喃:“哦,兩位姑娘沒來。”

“是的,老人家,我這會要把車開走,大概明天下午車還會開過來,到時還得麻煩你。”

他沒有說話,一臉不悅,微光中,他刻薄的斷眉在告誡著什么。

鎮長趕忙拍了拍手:“哦,你看,我差點忘記了,這鯽魚是新鮮的。”說著就把桶子里的魚放在了青磚階梯前。

他急忙俯身看了看桶里的魚,猶如貓似的壓住了體內興奮的云涌,魚腥味喚起了他僅存的寬厚之心:“不礙事的。”

午后,我們到了蒼溪村,那里依山傍河,進村可見一高高的石牌樓立于村口,上書:“蜚英”兩個大字,下層小字書:“登南畿甲子科朱韶”,牌樓保存極為完好。巍峨壯觀的風景像一幅油畫布滿了我眼睛。

緊靠祭拜場有座“訓子亭”,地處滄溪村的中心地帶,以木雕結構為主,這個亭既可做村民議事、乘涼、休憩、避雨之地,也是懲戒后生、維護族規的權宜之地。

祠前牌坊高大雄偉,氣勢恢弘,頂端是紫紅色的葫蘆瓶,上刻有正楷所題“理學”二字,筆力雄勁,鎮長說那里以前是朱氏家族教書育人的地方。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大門兩側的一對低頭怪獅,和絕大多數張牙舞爪的石獅不同,它們低眉順眼,雕像下面也沒有高大的石頭臺座。仿佛虔誠謙遜就是它們的代名詞。

接待我們的是朱家祠堂里的人,他們每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處事精明。

沿著石級走過牌樓,通向村中是一條窄長的石板路,路的兩側,是隨勢建起的房屋,老屋的墻上和欄桿上,都是歲月留下的青苔。接著往里走時,又看到了一個時代的烙印,村里路兩邊磚墻上寫滿了標語,“提高農業生產力是農村工作的中心。”“領導我們事業核心的力量是中國共產黨。”還有一些因外墻脫落以及被時間沖刷的看不清了。

再往前,窄巷子的上方。出現了一個木制門樓,下層有條椅,上層是木樓,門樓上書寫著“三貢坊”三個金字。幾位老人坐在條椅上抽煙聊天。見到了我們,都點點頭微笑,認真看了好一會才懊悔道:“是金旺啊!”

在村子的中心,赫然矗立著一處宏大的朱家祠堂。由于年久失修,祠堂的前廳已經倒塌,只剩下了地基。倒塌的木料,放置在一邊,地面上仍然可看到巨大的柱石和裂痕,似乎對人講述著那里曾經的氣派輝煌。祠堂的后殿依然還在,大殿的柱子上鐫刻著對聯。

祠堂的臺階上,一位老人正坐在那里剝竹子,從長長的竹條上剝出一條條竹篾。竹篾用來編筐編簍編籃子編竹器之用。老人看見了鎮長,忙放下了手中的竹子,兩手顫動:“你回來了啊!”

“三叔,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兩個孩子呢?”他繼續顫抖著,扼制不住的激動。

“她們沒來。她們代我向你問好。”接著坐了蹲了下來,幫忙拾起竹條:“嬸兒的身體怎么樣了。”

“還是老樣子,就是愛老念叨。身體肯定不比以前了。”他說著背起了筐,朝東走去。

他看了看我,每條皺紋都寫滿了好奇與疑心。他瞅著鎮長,暗沉的眼珠散出不自然的光,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他話中帶刺,“甭管人家說長道短,我們都同意收養子。除開所謂的養老送終外,說不定日后墳頭多了人祭拜。”

“人家的閑話我向來不往心里去的。”

“上門女婿一事就此作罷了?”老人的聲音疲憊刻薄卻十分有力,“你是個好父親,但不是個稱職的朱家人。”

“愛嬌年紀不小了。”老人又語重心長地說。

“她的婚事定下來了。”

“定下了?”他一臉嚴肅詫異。“怎么如此匆忙啊?也沒捎個信回來。婆家如何?”

鎮長沒再說話,把答案留給了沉默。

村子不大,村里的小路四通八達。鎮長讓他小侄子朱元帶著我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結果轉了一圈兒,又回到了祠堂。半路上見到一處院落,院門緊閉,門邊墻上盯著一塊牌子,仿佛在訴說院子的寂靜。再往后走一條小路通往山腳,那里的竹林掩映處有幾處古墓,墓門上的石頭已經被砸斷,其中的一座,就是朱韶公的墓。

離開古墓,婉轉的小巷轉彎有幾處高門大屋,看到一門口有塊牌子寫著“茶院”,忽想起那一地區應該就是茶的產地。白居易的《琵琶行》里寫的: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朱元笑稱那地方正是琵琶女在潯陽江頭獨守空船的浮梁。

祠堂內,兩排坐滿了人。附近的人全來了。朱耀皺皮老臉,干癟枯黃,活像脫了毛的老鳥。他手里拿著一塊紅色的木頭,如判官一般審視著我。緊跟著后面的是朱榮與朱尤佳,兩人低聲懇求朱耀,還拉扯著他的衣服,想勸他坐在最前面一個位置,可他不肯。朱花娘板著臉孤身一身坐在最后一排,她丈夫于半個月前離世,帶走了朱花娘眼中的怨恨與快樂。鎮長坐在最中間,與往日不同的是,頭上的黑帽子遮住了他的紳士風度,雖說已深秋,但能看清他額度密集的汗水,他顧不上擦拭,因為祭祀馬上開始了。步不大廳左右,可以看見長長的一道紅墻,墻內翠竹綠樹中隱現出滿是綠色的苔蘚。徑直走進里內,東西兩面的回廊組成一個凸字形的天井,天井種的樹不再長青,只剩蕭瑟的樹干守護著那座宗祠。正里各有一間房,房間里擺滿了靈牌,靈牌前,香氣縈繞,騰云駕霧一般凌駕在屋梁前,遲遲不肯散去。一棵大樹栩栩如生出現在里堂,上面撰寫滿了名字,樹身刻著“參天之木,必有其根”,一直到延伸到樹根,其中個別枝葉上用紅色的顏料重新刻撰過,異常引人注目。

進入宗祠后,族長三番幾次與本家族的族老小聲協商著什么,可最后都無疾而終,幾人臉上飄出表情沉重地像刺鼻的洋蔥,我按照他們的指示進入宗祠上香跪拜,再由鎮長跪拜述說明來意。敬酒三杯后,身為族老的朱耀拿著一本灰色的宗譜虔誠地跪了下去,他的聲音無比洪亮厚重,有些像學堂的先生讀書聲,不過,與之不同的是,前者讓人緊張,后者讓人瞌睡。

“淡泊明志、內省修身,此先賢所以私愿知償、私恩知報、私怒不逞、私忿不蓄也。農桑知務,賦稅及期,事上無諂,待下無傲,公門無擾,訟庭勿臨,非法勿為,危事勿與,此之祖訓不可違也。

“如果胡作非為,定遭禍殃。”講到此處,他異常的激動,口水噴到花白的胡子上,可能他自己都未察覺。

我隨即抬頭兀立片刻,看到大家都不曾放松了姿態,我不再期待他的長篇大論。鄉下宗祠向來冗長,朱耀沉浸在祖訓中,沒有其他固定話語,亦不根據需要即興發揮,非講得官方直板。若是大家都能在先祖前活著輕松一些,那么那些長篇大詞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罷了。這一點朱耀比誰都清楚,明其曰,他始終都是以一個族老的身份來當施號者。

“賜姓朱,名雙殊,雙寓意好事成雙,殊字從歹,從朱,朱亦聲。意為成年。”賜完名字后,朱耀睜大失色的眼睛,掃視眾人,稍事停頓,他與鎮長四目相對,問道:“其他族老還有什么要補充的?”

“我們朱氏一族,就一直恪守克己先生的祖訓。大家都是屋里人,所以,有什么話我就直說了。”鎮長口氣呆板,“沒準兒大家覺得我不懂規矩,搶先一步說話——因為大家都是真正的朱家人,可我在很久之前就離開了這,不過我這樣做自有理由,若我爹在世,他也許不會贊同我的做法,但我有權這么做,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更多地說的是精神與文明。”

眾人頓時騷動起來,但大家都沉得住氣,沒有交頭接耳,只是腳下挪動,目光一齊低頭看著我,都知道根源是因為我,但他們更多地猜測我是上門女婿,鎮長注意道大家目光所向,并不在意,只管往下說。

“今天,辛苦大家了。往后,雙殊就是自家人了。”他對著我笑,那一瞬間,我對自己的名字是那樣的陌生,但鎮長目光泰然自若,凝視的目光消除了我的不安,帶給了我新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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