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當一切變成習慣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4085字
- 2019-11-12 20:28:00
楊喜財的房子分兩座,西邊一座的土房比較小,只能容納一張木床,那間小房子只用來裝一些雜物,比如:柴、漁網、雜七雜八的物品。南邊的屋子更是破舊的可憐,泥巴堆砌的四四方方的墻被雨水沖刷的發黑,那凸出來的幾塊泥磚輕輕一推,就要倒下似的,可好在那座房子頑固的很,只敢突出自己的缺點,不敢輕易地倒下。土屋的右上角有個很顯眼的泥土燕子屋,上面還被補了一塊,懸掛著木紙盒,木紙盒上面滿是燕子屎,想必是這家的女主人很貼心。
初次見到楊喜財老婆時,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貼心,她看著和村里那些被生活重擔以及孩子折磨的大多數人一樣,眼睛充滿了戾氣以及埋怨。
“燕子在家做屋,這是好事。”楊喜財對我說,想必他發現我緊盯著燕子屋。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笑了笑。
吃飯的前,楊喜財把桌子搬了出來,他說屋外敞亮,他家的木桌子特別的厚重,費了老大勁才把桌子弄出來,他給我們搬來了長凳,還是從別人家借來的那種木長凳,凳子上還用紅漆寫上了潦草的“楊山的凳子”幾個字,楊喜財的老婆笑嘻嘻給我們端來了開水,杯子是用竹子做成的,里面滿是水垢,水里還彌漫著濃烈的柴火味,里面偶爾還有一兩只螞蟻的身影,我倒是渴了,顧不上那么多。鎮長可能出于禮貌或者他真的不在乎,反正他喝完又要了一杯,兩位千金的杯子動都沒有動。她們相互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只是偶爾土房子傳來炒菜聲以及鎮長的咳嗽聲,打破難得的一陣靜默。于是,我們圍坐在桌子前,打量著這一家人。
“大魚的,小魚的。短命鬼的,奇俸的。死回來吃飯了。”楊喜財的老婆放開嗓子站在屋前喊道。喊完,便兩手一拍又繼續忙活去了。
對于長山的方言,我很是不解,比如說,我的名字叫應海,他們會叫我“應海的”,起初,我以為“短命鬼的”“奇逢的”是個人名,后來我才知道,那一些詞都是罵人的。
楊喜財家里有六個孩子,他手里抱著的那個奶聲奶氣的是最小的女孩子,上面還有四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問及為什么生怎么多時,他表示楊家就他一個獨苗,想生一個男孩傳宗接代的,不然對不起祖先,他還說,女孩是別人家的,生的孩子是跟別人姓的,性質不一樣。
“可你不是有一個男孩嗎?為什么還要生。”朱貴嬌問道。
“因為想再生一個男孩。”楊喜財老婆端了一盤稠灰的湯菜應話道。
“不是很理解。”朱貴嬌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孩子。
“再生一個,兄弟間也好有個照應。”她轉身又進了土房。
她說的話不無道理。鎮長聽完也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朱愛嬌聽完冷笑了一聲,那聲音很小,幾乎是伴隨著呼吸聲的。
站在門外喊的那一聲還真的很奏效,孩子們陸陸續續回來了,他們看到家里來客人了,個個都躲到了楊喜財的背后,每個孩子看著都是瘦瘦的,面容饑黃,像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那個是最大的。”鎮長指著穿紅色上衣的,短頭發的女孩。
楊喜財笑著搖了搖頭,指著白衣服長辮子的女孩說:“她是老大。”
我們一臉詫異,因為紅衣服女孩比白衣女孩高出一截。
“大的幾歲啊。”鎮長問道。
“大的九歲,小的兩歲。他們相差一年。”
聽完,我還是很吃驚的,可兩位千金的臉上不知掛了何種表情,有一種夢游的感覺。
“啊~”朱貴嬌嚇得嘣了起來,這一嘣,鎮長險先沒坐住,長板凳一高一低倒在了地上。楊喜財忙放下了孩子。
“桌子上…桌子上…”朱貴嬌手足無措的叫著。
桌子上有條蛞蝓慢慢沿著桌子角往上爬,它爬過的地方閃現著亮金金的粘液,那看著無任何骨頭的身體挪動的時候像極了屎缸里的蛆。
我生來也怕這種東西,看到那些鼠蠅更是害怕的不行,它們的存在簡直就是世紀性的毀滅,對于這一點,我想朱貴嬌一定茍同,畢竟,她覺得小孩才是毀滅打擊性的存在。
清理完蛞蝓后,朱貴嬌不再靠著桌子,當然,她的眼睛也從未離開過桌子,她還試圖把眼睛掃到桌子底下,生怕冒出一大批來。“是鼻涕蟲,沒事的,不傷害人的。天氣一潮濕就有。”楊喜財安慰道。
“正常。”鎮長重新坐了下來。他拍了拍朱貴嬌的后背,試圖緩解她的驚恐。
“姐姐,真膽小。”穿紅衣服的女孩子閃著眼睛慢吞吞地說道。
朱貴嬌瞪了一眼紅衣服的女孩。轉頭低聲對朱愛嬌說:“這兒的孩子真粗魯。”
朱愛嬌點點頭沒有說話,她的思緒可能還停留在剛才的驚嚇里。
“可以吃飯了。”楊喜財招呼著。
“你這調皮鬼孩子!你是不是又跑泥地去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楊喜財老婆抄起掃帚就朝大魚打去,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鎮長忙制止了這種行為,而我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心理把孩子拉到一旁,她紅著眼眶打量著泥地。
“你是最大的那個,理應做個榜樣的。”楊喜財老婆氣鼓鼓地插著腰指著大魚。
我們都被她的話驚到了。
“可她還是個孩子。”鎮長取下了楊喜財老婆手中的掃帚。
“就是要打才能聽話。”她越說越生氣,隨手就拿起板凳向她扔了過去,好在我及時把她拉開了,而大魚呢,性格也比較倔強,根本不懂得閃躲,我猜她一定挨過不少打。
“是弟弟推我下去的!”她撕心裂肺的叫。
“你再說?再說?”楊喜財老婆抓住了她。“弟弟才多大,他會推你下去?你不知道讓著他嗎?你這個姐姐怎么當的?”
“我沒錯。”大魚再次叫道。其他幾個孩子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我恨不得打死你。”楊喜財老婆跑到廚房拿了一根木柴棍,那時,大魚慌了,眼神尋求著她爹的保護,可惜,她撞到的只是兩眼無光的空瞳。
楊喜財無動于衷的坐著,兩根筷子悠閑地夾著桌子上的菜,然后,我們也沒再管,孩子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像是難噎的下酒菜。直到她打累了,才放過那個可憐的東西。她就被人遺忘在了廚房,她抱著自己哭的睡過去了。
我們倒是像看了一場戲一樣,戲里的人忘情的表演著,戲外的人忘記了要鼓掌,因為拙劣演技的表演從不缺旁觀者。
那一頓飯,我吃得異常難忘,我不知道他們的感受是如何,但我從他們眼里看到了逃離。
后來,朱貴嬌問起為什么當時不制止時,鎮長說,這是一種反彈反應,越是制止,越會打得厲害,他還表示這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也不該插手去管,管得了第一次,第二次,永遠管不了第三十次,每個家庭的境遇不同,教育也不同,都談不上對與錯。
你太奶奶從來沒有打過我,許是我小時候太聽話了。亦或者她對我過于偏愛,不過我更傾向于后者。
吃完飯回到那個房子后,我們都陷入了沉思,太陽慵懶地照在我們身上,朱愛嬌坐在了門梁口,她苦悶的身影印在了石階上,她正在用碎石頭打發心中的煩悶。朱貴嬌大聲斥責房子下雨會漏水,以及房子根本不是給人住的,而鎮長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一番抱怨后,我們又各自開始了繁忙的整理、打掃,忙的時間總是飛快的,當我停下打井水的時候,太陽已悄悄西下了。
長山的日落很美,美的讓人忘記了自己身處異鄉。
整個島上升起了炊煙,農田里,陸陸續續的身影遺落在路邊,是那一抹斜陽,是那一陣暖風,是那一撇的草木。
幾天后,朱貴嬌的活氣不如剛來島上,她不再去河邊捉魚了,也不再去后山抓天牛了,更詭異地是,他不再去找那個愛笑的小伙子攀談了,她只知道搬個板凳坐著屋前數著地上的螞蟻;朱愛嬌倒是比剛來的時候更適應那里的生活了,她每天起的很早,日復一日重復著每天必做的事情,有條不紊的向前伸展著。鎮長,彷佛永遠都很忙,白天他要規劃生產大隊的事情,晚上他還要操心村子里孩子上學的問題,他房間的蠟燭每晚都亮著;而我,好像每天也很忙,白天跟著鎮長跑東跑西,晚上就跟著朱愛嬌下棋,我總是贏她,所以,她每晚都找我切磋,試圖扳回一成,可我覺得那不可能。每到晚上,隔壁楊喜財家里就傳來打罵聲,嘶吼聲,第一次是嚇到,第二次是好奇,接著已經無動于衷了,后來,就變成習慣了,反倒是安靜了才覺得詭異。
那天在楊喜財家吃完飯后,晚上他們夫妻倆就吵起來了,奈何土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再加上他們的方言我們幾乎都聽得懂,所以,他們夫妻倆為了我們中午吃飯的問題吵鬧,我們自然是不聾的,楊喜財老婆責怪他老是當老好人,這種請吃飯的事情理應由陳禮負責,說著便激動哭了起來。當然,我們聽著心里也不好受,自然覺得有愧,便在翌日一早就送了一些禮物過去,楊喜財倒是推托著不收,而她老婆則是睜大眼睛瞪著他。
從那以后,任憑別人怎么叫,怎么請,我們都沒去過別人家吃飯。后來,鎮長用屋外的土泥搭了灶,看著很不錯,就是燒火的時候,煙會從縫隙里溜出來,經常嗆得我睜不開眼睛。
燒的柴火也不難得到,我們幾個人只要有空就去樹林撿一點,便能維持我們一個月的生活。好像一切都在正軌上行駛,我們好像能習慣這島上的生活,至于其他方面,或多或少都能接受一點。
為了能讓小孩上學,鎮長是親力親為,親自奔波其他島嶼,想出錢出力聘請個老師,可都是無疾而果。島上有個小學堂,可是沒有老師,有些家庭在有老師的情況下又交不起學費,報酬太低,鎮上的老師自然也不愿來支教,所以,島上的教育目前是處于空白的,起初,鎮長沒打算管這些事情,直到陳禮女兒出嫁的那一天。
那時,我們剛來不久,有日凌晨,爆竹聲把我們驚醒,見小賣鋪家異常熱鬧,門口圍滿了人,爆竹響了一上午,后來,從旁得知小賣鋪胡生家的大兒子結婚,女方就是陳禮家的女兒,想著是好事,鎮長便帶上我們前去祝賀。
陳禮家位于最中間,同樣類似的茅草屋千篇一律,甚至都認不得,要不是他家門口聚集滿了人,我們可真的會迷路。我們的到來倒引起了人群中一陣騷動,他們都站了起來,滿臉疲倦地招呼著我們,可我們也注意到氣氛不對。走進房子,一陣斷斷續續地啼哭聲撲進我的耳朵,估摸尋著聲音,一位穿著隨意,長發飄飄的女孩埋頭抽泣著,陳禮在旁喜笑顏開地招呼著親戚。
“朱隊長,快坐。”他看見了我們,忙得走到客廳桌子前給我們倒水。
我們的目光始終被那位抽泣的女孩吸引著,她好像沉浸在悲傷的世界里無法自拔,彷佛周圍的喜笑顏開都是伴著她的痛苦而生的,旁邊圍了一群人,試圖在安慰她。
“那小伙子不錯的,嫁過去不會難受的。”說話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我猛地想起來了,是來島上盯著我腿看的那個婦人。
“就算不同意,也沒有辦法,已經是板上定釘釘的事實了。”旁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插著話。
旁邊有幾個孩子拿著糖果高興地蹦跳著,彷佛他們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不嫁今天也得嫁!”陳禮氣鼓鼓地揮著手。
“行啊,那你準備好棺材。”她抬起頭,眼睛紅腫,心有余悸地瞪著陳禮。
陳禮反手給了她一耳光,打完,我看見他的手在顫抖著,久久不能放下。
朱貴嬌本打算上前理論的,但被朱愛嬌制止了,為此,她們好幾天都沒怎么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