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思想有罪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4135字
- 2019-11-05 20:25:00
“如果思想有罪,我們都應該戴上鐐銬。”朱愛嬌輕蔑地說道。
“孩子,人并不是社會環境的產物,也并不是性格的產物,而是“想法”的產物。”鎮長說道。
“多好笑啊,你只是在證明一件事,就是那時魔鬼引誘你,后來又告訴我們,說你自己沒有權利走那一條路,因為人不過是個虱子,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樣。可人是不是虱子,在我看來,人當然不是虱子,然而對于一個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干脆什么都不想的人,就是虱子。”朱愛嬌猛地抬起頭,她兩眼發紅。
“孩子,我就當你夸我了。”鎮長似笑非笑地。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看著漸行漸遠的那個村莊,我彷佛看到了火肆虐著黑煙騰騰升起還伴著噼里啪啦的爆裂聲,過后只剩下一片焦土以及一層灰燼。就那么一瞬間,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來的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議,一下子遮蓋了我的一切。待視覺恢復,一切都變得那么驚恐、那么無助.....熟悉的樹林沒有了,房屋沒有了,地上的青草也沒有了。
那具向人們展示的白骨把恐懼刻在那片天空里,當枯草與灰燼倒向車輪經過的方向,當蒲公英揚走的形狀在飄散時,那個孩子絕望在飛翔。
也就在那么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我被曹金當作小偷后,他幫我解圍,可能全是源于那個叫陸離的孩子,似乎,這一次,他很有把握,因為失去了抗議的對象,一切人立刻都會變為正直的。
似乎,這一趟旅程增添了不少“樂趣”。
許久之后,我坐的屁股有些麻痛,可動彈不得,腳也麻木得很,就連脖子也變得僵硬起來,儼然像一只呆頭鵝,另外一條受傷的腿不知為何又錐子刺般疼了起來。
“應海。”朱貴嬌突然叫我,她這樣叫我,我很不習慣。甚至有些別扭,想必她也看出了我的別扭,便又重復了一遍:“張應海。”
好像更尷尬了,我對她笑了笑,我敢肯定,我那時笑得很像一個猥瑣的小人。她舔了舔嘴唇:“你多大?”
“十七。”我沒有隱瞞自己的年齡。
“我也是。”她驚呼了起來:“幾月份?”
“六月份。”
然后,她沒有說話,嘴角勾勒出一副令人不解的神情,便不再和我搭話。
“她九月份。”朱愛嬌冷冷得回答了一句。
我很是不解,疑惑地看著他們。
“做最小的那一個不是很好嗎?”鎮長突然開口說話了。
“可是我也想當一回姐姐。”她帶著遺憾祈求的語氣說道。
“姐姐可不是那么好當的。”鎮長笑了。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他們似乎沒有把我當外人,把我無聲地歸納為他們其中的一員了。
“其實,我是十月份的。”我說道。
“別扯了,你這是抱著感激之情讓我的。”她毫不掩飾地揭穿了我。
“看吧,你還是更適合當妹妹,因為姐姐哥哥都懂得退讓。”鎮長說道。
我聽到他用“哥哥”的字眼形容我,那一瞬間,好像找到了家,但似乎又很陌生。
“噩夢。”朱貴嬌后仰著,失去了掙扎。
我轉向朱愛嬌尋求答案,可是她看起來比我還困惑。她聳聳肩像是接納了我一般。
車子一瞬間轉向了開闊的視野,一望無際的湖水,放眼望去,整個湖面籠罩在烈日之中,碧波萬頃,湖中大大小小的島嶼相互爭耀著,漁船坐落在湖面,若隱若現,朦朦朧朧。那湖水的藍,群山的綠,融為一體,不是藍,不是綠,又恰似藍,恰似綠。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彭蠡澤的面目。
就連朱愛嬌也發出了感嘆。而朱貴嬌就趴在窗戶上,貪婪地看著這一切,她說道:“這里的風好像沒有任何煩惱。”
“孩子們,坐穩了。要上壩過渡了。”鎮長顯得很孩子氣,可看得出他是很興奮的。
車好像也很開心,毫不費力一溜煙地跑到了壩上,想必,它也想第一時間目睹彭蠡澤的風采。我們很默契的下了車,把車拋向了腦后,腳不自主地往湖邊走去,老遠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魚腥味,味道很貼切,讓人不由地想一探究竟。湖邊有一座沙堆,但始終擋不住彭蠡澤的鋒芒畢露,眼前一望無際碧綠的湖水,根本分不清天空與湖水的區別,倒是沒有煩惱的風把天空吹的蕩漾,像一面沒有任何鎮定劑的鏡子。近處,星星只只的木船移在湖面上,船上的漁民赤著腳光著膀子揚起白帆,往來拉網,仿佛翩翩飛舞的白蝴蝶。只是偶爾聽到我們的叫喊聲,才轉來新奇的眼光,隨即立刻又投入到工作中。
太陽把余帆拉的夠長,像是在追趕著什么似的,遠處可以看到一排類似島嶼的陰影,那是實實在在的,就像風一樣吹來,它毫無遮掩,就是溫柔的,就是美麗的,它進入我們的身體,就像其他任何東西不進入生活一樣,除了身體,沒有任何它物。
“有魚!”朱貴嬌跑著大叫著。
“小心點,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鎮長笑著說。
她哪里理會那些,顧不上裙子拖到水里,脫了鞋,就往水里跑去了。跟著水中魚兒的身影四處晃蕩著,時而撿起一塊有顏色的石頭拿起炫耀。
起初,水里的魚兒被我們的熱情嚇得跑到老遠,可后來他們漸漸大膽起來,成群結隊地往岸邊撲來,只因朱貴嬌手中拿著面包,她踮起腳來,把面包屑散在周圍。
“爸爸!,魚兒在咬我,好癢。”她又叫道。
“不要再喂了。魚會被撐死的。”鎮長開始從車上卸東西了。我從處境中剝離出來后,也去幫忙了。朱愛嬌站一旁,宛如一尊雕像,我想,她應該還沉浸在大自然賦予不可言喻的美中。
“爸爸,我們等會是不是要坐船?”朱貴嬌大聲地問道。
鎮長點點頭。然后說道:“但是我們首先要把東西卸下來。”他手搭在車窗看著她們。
朱貴嬌繼續玩耍著水中的石頭,她撿起一塊石頭,試圖打破湖面的平靜,石頭剛觸碰到湖面就被頑固的光圈的防護罩往前擋了幾步,似乎和石頭玩耍的很愉快。她驚得蹦跳到湖水深處:“爸爸,你看,你快看,石頭漂移了!”
鎮長瞟了一眼:“貼著水面用力地擲出去,石頭在水面上急速向前,激起一連串漣漪,直到水的阻力將石頭前進的能量耗盡,石頭才會沉入水中。這就是《孫子兵法》上說: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既然石頭能在水面漂起來,甚至飛起來,你換其它任何一種物質,速度夠快,都會飛起來的。”
朱貴嬌似乎沒有理會這種解釋,她還沉浸在新鮮的事物中,至少眼前的已經夠她興奮地了。
“為什么要卸下來?”朱愛嬌依然沒有取下帽子,風把她的帽子吹著像個塑料袋,可她看起來依舊氣質桀驁,似乎,那一雙只往左右移動的眼睛能震懾出一雙針。
“車肯定過不去。”鎮長說道。
“那我們的車放哪?”
“哪。”鎮長指著壩岸邊一座低矮磚瓦房,看起來像是被土吃了的房子,屋前有一顆很大的梧桐樹,梧桐樹也隨著房子陷進了土里,樹干與茂密的樹葉完全不相稱,梧桐樹下駕了一排白色的排網,魚網上還有數不清的魚未被取下,梧桐葉似乎像在同情那些魚,有條不紊地給排網的魚兒蓋了一層衣服,而這里的風兒毫不懂得吝惜,它雖有著一顆沒有煩惱的心,但卻無意帶走了梧桐葉,還蒸發了排網上的水。執意看著那些魚兒死去。
“你是想把車開進那個屋子?”朱愛嬌皺了皺眉。
“我們必須要舍棄車,島嶼上,車毫無用處。再說車也過不去。”他挑起眼睛看著朱愛嬌。
“可是我們并不認識那屋子的主人,他又怎么會答應?”
“孩子,我們要學會去與人交流,去談判,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鎮長好像很有信心。
“貴嬌。”鎮長用手示意她上岸。他臉上掛著刻不容緩。
推開半掩著吱吱作響的木門,呈現在眼前的是滿屋子的雜亂,讓人邁不開腿。西邊屋子的墻已經坍塌,黑乎乎地,好像光明從不曾光顧那里,竟有些人非物非的凄涼。東邊的屋子還矗立著,但屋內從瓦片頂出漏下的光處處在提醒人們屋子隨時要倒塌似的。墻壁上還清晰的殘留著用毛筆涂鴉的跡象以及被撕毀的獎狀,里屋里也已狼藉不堪,頂窗糊的報紙已經破爛不堪,隱隱的掉著塵土。墻角已布滿了零碎的蜘蛛網,蜘蛛卻已經干癟的吊死在那里。桌子的塵土已有書籍那么厚。看到那番景象,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買的什么吧,啊,買點什么吧。”屋內站著一位老人,在黑黑的屋子里,我幾乎看不見他的臉。只隱約看見一道銀金色的皺紋在屋瓦片底下閃耀,那么地斑駁,那么地無力。
“買點什么吧。”他再次以祈求的語氣說道。
“老人家。我的車可以放你這里寄存嗎?”鎮長問道。
老人沒有說話,轉身走向了里屋,鎮長似乎不死心:“老人家,幫幫忙。”
老人窸窸窣窣地提出一袋滿是灰塵的米:“買點什么吧,買點什么吧。”他繼續扯著的頑固的嗓子和干裂的嘴唇。
“老人家,我不買什么。只想讓你幫個忙。”鎮長繼續耐心地說道。
老人不再說話,用力地揮著蒲扇,似乎想把屋內的陰霾揮走似的。
沒辦法,我們只好走了出去。
我們沒走遠,零零散散站在了梧桐樹下,枝葉繁茂的大樹遮去了屋子大半的陽光,更顯得有些蒼涼厚重。周圍的泥土墻被雨水都已經沖刷的沒有了棱角。
“爸爸,你還是買點什么吧,那老人看起來挺可憐的。”朱貴嬌光著腳,提著鞋子,站在我身旁。
“這個時刻,你看起來更可憐。”鎮長看著朱貴嬌說道。
那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得體,她看著自己濕透的裙身,隨即瞇著眼,用手比成一個鉤子的形狀指著我:“不許看。”
鎮長搖了搖頭又走進了屋內。
朱貴嬌繼續看著排網上的魚搖了搖頭,“好可憐的魚。”她背對著我們。
“這個時刻,你看起來更可憐。”朱愛嬌似乎是在故意重復鎮長的話。“你知道遠距離折磨嗎?”她不知哪里弄來的大荷葉,有氣無力地扇著風。
“遠距離折磨?”我很是納悶。
“最具有破壞性、隱蔽性的虐待形式。”朱愛嬌說。
“別扯了。你認為那老人家心里變態?許是他忙忘記了而已。”朱貴嬌用盡力氣擠著衣服上的水。接著她又說道:“你呢,不要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認為世界就是那樣的,幾條死去的魚是證明的不了什么的,也不要把所有的東西當作是你內心的填補者,顯然,那只會讓你殘缺的內心更加扭曲。”朱貴嬌說道。
朱愛嬌扯著臉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后又似雷電般速度黑著臉坐在了梧桐樹下的磚頭上,轉過去看著遠處。
不知為何,我覺得朱愛嬌生氣合情合理。
湖邊的風吹的心里面異常舒服,吹走了我想家的憂愁,吹走了雷公盾的面龐,也吹化了朱愛嬌生氣的眉容,如果允許的話,真想在這里坐上一天。
“走吧,孩子們。”鎮長看似輕松地走了出來。
“談妥了?爸爸。”朱貴嬌快步跑到鎮長跟前。朱愛嬌緊著最后。
鎮長點了點頭:“并不是所有人會吝嗇自己的善良。如果有,那只能說明你沒有觸碰到他內心最深的點。”
“那你是深挖了還是自掘墳墓了?”朱愛嬌問道。
“總之我做到了,孩子。”
出乎意料,朱愛嬌竟然沒有動輒嘴唇喋喋不休,也沒有動用冷酷的眼神,她倒是乖張了許多,我想,應該是眼前的風景分散了她獨有的傲氣吧。
很快,我們把車上的東西卸干凈了,車子也如愿開進了那家矮房子門前,那位老人從冷眼旁觀到嬉皮笑臉倒是讓我一驚,也很好奇鎮長到底是怎么說服成功的,但從他睿智的眼神中,我知道這是一門大學問,可能,這輩子我都學不來,因為我是個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