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那個結巴
- 枯藤老木
- 獨木白玉
- 2109字
- 2019-09-28 20:25:00
“你真乖。”我冷笑了一聲。我有預感,他總有一天會半身不遂的。
然后,我轉身走向古井。
“瘋子,瘋春,發春哦?!彼^續大聲喊著。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初中數學老師講的那句話:“如果你被狗咬了,你要咬回去嗎?”他咄咄逼人的賤嘴使我重新定義了這一場人咬狗的戰爭。
這時古井突然沒人了,仿佛特意在躲閉什么似的。井口只留下幾個打水桶。我往姑婆家走去了,她家離古井也就五十多米,我想著借個繩鉤撈打水桶的,但她門口圍了一圈磚頭,我大聲叫著:“姑婆…姑婆…”
“你姑婆走了好幾天了。”身后傳來一個不確定的聲音。
我轉身打量著她,她半瞇著眼睛,臉上的肉掉至下巴,像剛死了丈夫一樣,哭喪著臉。
“孩子,你找你姑婆有什么事?”她就這樣看著我,那飽受風霜的眼睛像春天的蝴蝶一樣撲哧著翅膀。
“我的打水桶掉井里面了。我來借繩鉤。”
“我這里有。”她從屋灣頭解下繩鉤小心翼翼的遞給了我。
“我馬上就還回來?!蔽铱隙ǖ卣f道。
她倒沒再說話,轉身往屋內走去了。
我突然打了個顫,風好像是從她家里吹出來的,異常的冰冷,我不敢多待一秒,小跑著離開了那。等我到古井的時候,發現木桶也被扔進水里了,就連擔鉤都被扔進了井前的水溝里。
我氣急了。真是怕什么來著。不怕傻子有智齒,就怕傻子有耐心。
我越是心急,那木桶越和我作對,我不知道掙扎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汗流浹背。
“要…不要…幫…忙?“古井旁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我無意抬起那雙重重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在明晃晃的太陽下,他的眼睛愈發變得廖廓澄澈,我迅速撇開了視線,我不敢對視下去,他怕他的眼睛會蹦出什么幽靈來,來擴散惡魔對我的敵意。
“不用!”我繼續用繩鉤在井里掙扎著。輕蔑地抬下眼去。
幾秒后,他搶過我手里的繩鉤,我被他擠到了一旁。他踮著腳附下身體,把脖子拉長得像一只鵝。這時,我才開始審視他,他手中的皺紋是那么多,那么深,就同山坳里挖出的老樹根一樣。他時不時的用力使得手里的青筋爆出,他粗魯地擦著汗,微風在他發白的臉上留下一道道
沒過一會,打水桶和木桶都被他提了上來。
“你可以再幫我個忙嗎?”
“什…什…么…事…事?!?
“小…事…”我學著他語氣。我雖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他父親之前是個教書先生,家里算是書香門第,可到了他這一輩,不知道怎么就沒落了,可憐他從小沒了娘,父親突然的病故,妻子的瘋癲,孩子的溺亡,種種打擊后,他不知怎么就變成了結巴,于是,叫著叫著便成了他的名字。村里人都說,他是因為偷情被妻子撞見,妻子才瘋癲跳湖的。但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并不是真相。
“要…要…我幫什么忙…忙?”
“幫我照看一下這兩桶水。我馬上回來。”
說完我馬上離開了。
“奶奶,我來還繩鉤了?!蔽倚÷暤亟兄?,聲音不敢太高,怕驚醒什么似的。
然而,沒人應我,我想著放在她門口吧,她出來的時候就能看見了,但三思之后又覺得不妥,我推開了大木門,滿手落滿灰塵,我不安的跨過門檻,她家的門檻特別高,跨過去需要一定的力氣,突然,陰風陣陣襲來,堂屋內除了一張桌子和椅子外,完全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我繼續往前走著,陰暗的窗子面臨著同一個庭院,裝著同樣的柵欄,欄桿間結著一個也許有五年之久的蜘蛛網,那一塊用半個世紀藍色的布簾,由于眷戀著太陽,如今已經褪色了。正廳后面有個小桌子,擺著一對黃銅燭臺,燭心在陰風下顯得格外耀眼,由于整個房間狹長,更兼經?;\罩著一片昏暗,與其說它像一間屋子,不如說像一個墳墓。
“怎么了。孩子?!彼穆曇羲朴兴茻o,像漂浮在空氣似的,讓人不敢確認聲音的存在。
我被嚇了一跳,撞在了正廳后面的木棍上,她扶起我時,她手冰的厲害,世上怎么會有身體如此冰冷之人。我一邊注視沉默空氣中閃閃浮動的她,一邊力圖確定她的存在。
“我沒事。”我迅速撇開了她的手。
“孩子,你等我會。”她邁著的腳步向西屋走去,好一會,她向我這邊移動著。
“給,孩子?!彼岩粋€用布包著的月餅和酥糖給了我。
我沒敢接,不知為何,突然有點結巴:“奶奶,你留著…自己吃吧?!?
“我這里有很多,我自己吃不完的,孩子,寶啊,你拿著吧?!彼o我之后,她那顫動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仿佛那是接收的源頭。
我沒有道謝,我不知道怎么道謝,況且我從來沒道過謝,也從沒說過抱歉。
“那…奶奶,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摔了?!笨赡苁俏夷檬樟怂亩Y物,才違心說出這些話,我不確定。
“好,孩子,有空常來玩?!彼拗彀?,可以看到她脫落的牙床。
還完繩鉤后,我再次回到古井的時候,楊結巴還沒走,他坐在了古井旁邊,堅硬的背影折現出一道孤線,他讓我想起了楊簡瑞,楊簡瑞在悲傷的時候經常會折現出這樣的背影,在無人的情況,在淡淡的月色中,在碧波的湖面上。而每次我探測到這種悲傷的情緒時,對他而言,我在他眼里從來都是不作數的。
“多虧你了!”
“沒…沒…沒事…”他說話像提不上氣似的,讓我跟著著急。接著他又說“需要…我…我…幫你把水…水…挑回去…嗎?”
我跟著深深吸了口氣:“不用?!?
我再次轉頭看了一眼井口的那位男人,心頭涌上一份感激,隨即我看見小白從他那個方向一路小跑到我跟前。
“小白,回家咯?!?
炎熱的陽光穿梭于微隙的氣息。刺眼且漫長。井水的氣味,彌漫在夏日里,天地間一切空虛被盈滿,陽光下,是一位二十多歲的男人,充盈著那抹曾經深不可測的孤清而飄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