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里滿還在韓門的辦公室里和他聊著。

“東南西北那四家，都是帶頭的，先要穩(wěn)住。”

“你注意一下這幾天圈子里的消息。”韓門說。

“什么圈子？”

“西安會上柴非幫每個參會者建的朋友圈啊！叫‘聊醫(yī)療’。你不也加入了嗎？”

“哦。那個圈子。我是被柴非拖進(jìn)去的。”

“她有很大的野心呢，要把這個圈子弄成醫(yī)療器械新媒體第一平臺。”

倉里滿掏出手機(jī)滑拉了起來。韓門繼續(xù)說：

“最近她會發(fā)一篇對我的采訪。”

“發(fā)到圈子里？”

“對。這次采訪我就會非常明確地指出我們的目標(biāo)。上次西安會上還沒講清楚。”

“打老外？”

“打老外。我覺得這三個字非常好，通俗，明確，還朗朗上口。”

“可你采訪里不能說打老外啊！反正你擅長這個，包裝一下。”

“我當(dāng)然不會說打老外這三個字。你以為我還是大楊浦芋艿頭啊那么粗魯？”

“芋艿頭？上次你不是說大楊浦毛豆嗎？”

“我是毛豆的手下。我叫芋艿頭。”

“呵呵，也對。芋艿頭只好做毛豆的手下了，那么糯。”

“柴非在弄，這幾天應(yīng)該就可以推到群里。推出后我就看東南西北怎么跟了。”

“你是說——柴非？”倉里滿突然放下手機(jī)，詭異地看著韓門問。

“柴非。”韓門不明所以地重復(fù)了一句。

“柴非？”

“你在說什么！”韓門有點(diǎn)惱了。

“柴非，柴非……”

“你怎么像神經(jīng)病一樣的！柴非怎么了？有問題嗎？”

“本來沒問題。可是如果把柴非這兩個字和韓門這兩個字合在一起……”

某一天，倉里滿坐在寬大的空無一物的辦公桌后面，手里捧著《教父》。可是現(xiàn)在他并沒有在閱讀，而是用他的金筆在這本書最后一頁的空白處在寫著什么。他已經(jīng)寫下了“韓門”兩個字，然后在下面又寫下了“柴非”。他手里拿著金筆抵著下巴，盯著這四個字看，貌似要看出字眼里的秘密。

他的腦海里響著柴非的聲音：“比如？”

然后是陳真的聲音：“比如，權(quán)錢交易，通過不正當(dāng)競爭，贏得市場，并置對手于死地。”

柴非的聲音：“有嗎？倉總？有嗎倉總有嗎倉總倉總倉總總總總……”

在柴非說話的回音聲中，倉里滿用筆在“柴”和“門”之間畫了一條線把兩個字連了起來。他繼續(xù)思考著。

又是柴非的聲音：“有很多事情看起來是巧合，可事實(shí)上是命中注定。這個你信嗎倉總？”

倉里滿自己的聲音：“我信。這個世界上本沒有巧合之說。你認(rèn)為是巧合只是因為你不知道背后的策劃。”

想到這兒，倉里滿在“非”字上加了一個“戶”字頭。“非”變成了“扉”。他得意地咧嘴笑了。

柴非的聲音：“說得好極了！”

倉里滿的聲音：“那就讓我們看看我們之間的巧合有幾個意思吧。嗯？”

倉里滿又把“扉”字和“門”字用一條線連了起來。他的嘴咧得更大了。

柴非的聲音：“好的倉總。今天我來找你因為我想告訴您我愿意幫你做任何事情。”

倉里滿的聲音：“一般人說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會在后面加一句——只要我能做到。”

倉里滿把“柴”字和“韓”字的外面都畫上了一個圈。

柴非的聲音：“我不會加這句，因為我知道我能做到！”

倉里滿在空白處寫下了四個字——寒門，柴扉。

他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多般配啊！多詩情畫意啊！”

在笑聲中倉里滿的思緒回到了韓門辦公室里。

他得意洋洋的臉上繼續(xù)掛著笑容，貌似還沒從回憶中完全回過神來。

韓門轉(zhuǎn)身來到窗前，背對著倉里滿站著。一會兒，他推開了窗子。有風(fēng)吹進(jìn)來。

倉里滿開始朗誦：“階前瘦影映柴扉，過盡征鴻露漸稀。淡點(diǎn)秋妝無那恨，斜陽閑看蝶雙飛。”

“酸！”韓門不想讓倉里滿看見自己的臉。

“心酸了吧？”

“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階前瘦影映柴扉，過盡征鴻露漸稀。好一個柴扉！木柴做門，有情調(diào)，啊？”

“那和我有何相干！”

“松陰疏冷罩寒門，靜見吾宗已絕論。驅(qū)得萬途歸理窟，更無一事出心源。”

“第一次知道你還會吟詩！”

“松陰疏冷罩寒門，靜見吾宗已絕論。好一個寒門！你冷不冷啊寒門先生！”

“我不冷。”

“街前瘦影映柴扉，松陰疏冷罩寒門。真美！沒想到這兩首詩合在一起天衣無縫！”

“牽強(qiáng)附會！”

“我不懂詩。裝的。不過我真覺得這兩句合在一起很美。”

“虧你還花了心思找出這兩首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詩來。差一千年呢！”

“即使差一千年，寒門和柴扉也是對仗工整的一對。”

“你真會想。”

“寒門和柴扉是一對那是肯定的了。別說我傻，這事我看得清。不過……”

說著倉里滿起身也來到了窗前。他站在韓門的身旁。兩人都看向?qū)γ娴挠痛捉謴V場大樓。

“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到底是先有寒門還是先有柴扉，或者說還有第三個人……不！應(yīng)該說還有一個人比你們兩個都早，是你們的帶頭……”

“你可以走了！”

“我是要走了。還約了人呢。”

“走吧！”

倉里滿轉(zhuǎn)身往外走。他邊走邊吟詩。

“街前瘦影映柴扉，松陰疏冷罩寒門。好美！我喜歡！適合飲酒，可惜沒酒。”

韓門一直看著窗外，一動不動。只聽倉里滿大喊：

“柴扉后面，寒門后面，還藏著一個人吧？呵呵，我會把那個人找出來！等著！”

在油醋街醫(yī)院中央花園里，郭美歌和Jojo坐在一張石桌旁的石凳上。

郭美歌說：“上次我們在這說的制服的事，有眉目了。”

“胡曉麗的制服？”Jojo問，“對了，她要的logo我倒是幫她弄好了。”

“喂，她來了！”

兩人看著胡曉麗走過來。胡曉麗精神抖擻，腳步輕快。她徑直走到石凳前坐下。

“謝謝你啊美歌！居然還能賒賬。”

“什么？”Jojo沒聽明白。

“我找了一家供應(yīng)商，答應(yīng)幫曉麗做500套全白制服。”郭美歌解釋道。

“帶logo嗎？”

“肯定帶logo啊！你不是說設(shè)計好了嗎？”

“那價格就上去了。多少錢一套？”

“500塊。”

“500塊！”Jojo驚呼。

“曉麗要版子好么，就500的。”

“那萬一他們石總不同意怎么辦？到時候我們?nèi)齻€掏錢啊？”

“曉麗？”郭美歌轉(zhuǎn)向胡曉麗。顯然她也有同樣的問題。

“制服已經(jīng)開始做了？”胡曉麗問。

“啊。”郭美歌點(diǎn)頭，“你說的，要越快越好。他們版子已經(jīng)做出來了，還挺好。”

“那就箭在弦上了。”

“怎么，你還要射回頭箭？”郭美歌緊張起來了。

“沒想到他們肯賒賬。”

“都是我姐們。以前我可沒少照顧她們生意。”

“押金也不要？”

“我替你交了1萬塊押金。他們開口要5萬呢，被我壓到1萬。”

“夠意思！”

胡曉麗伸手拍了拍郭美歌的肩膀。

“喂！你是不是有事啊？怎么提不起精神來？”

“得想法子讓石總同意。”

“啊？！這……你不是說他怎么也不同意所以你要霸王硬上弓嗎？”郭美歌的嗓門響了起來。

“25萬。我沒算錯吧，500套每套500塊，25萬？”

“完了！”郭美歌心里打起了鼓。

“霸王硬上弓不好，急吼吼的，顯得沒有腔調(diào)。”

郭美歌突然站了起來。

“你這人沒勁！哪有這么搗糨糊的啊曉麗！我們設(shè)計的制服多好看啊！你不想要？”

“想要。不過不能惹毛石總，這樣才是上策。”

“上回還說你是領(lǐng)袖呢！”

“我必須負(fù)責(zé)。本來想今天和你倆商量怎樣才能說服石總。沒想到美歌動作這么快。”

“明白了。可曉麗你不是和石總說了好幾次他都不同意嗎？”

“嗯。”

“那還怎么說服他？”

胡曉麗低下了頭。郭美歌求助地看向Jojo。Jojo貌似在苦思冥想。

“也許，我們不需要石總點(diǎn)頭同意。”Jojo幽幽地說了一句。

胡曉麗也抬頭看向了Jojo。

“我們不應(yīng)該試圖改變既成事實(shí)，因為那是浪費(fèi)時間。”

“所以呢？快說啊Jojo！”郭美歌真急了。

“改變思路啊！不要想怎么讓石總點(diǎn)頭同意曉麗的這個瘋狂想法，而只要……”

郭美歌和胡曉麗都把耳朵湊了過來。

“只要到時候讓他愉快地接受這個既成事實(shí)就行了。”

“這有區(qū)別嗎？”郭美歌問。

胡曉麗馬上回答：“有！Jojo是說到時候我讓所有人換上新的制服，然后設(shè)法讓石總接受這個事實(shí)。嗯？”

“嗯！”Jojo點(diǎn)頭。

“事先不需要他點(diǎn)頭？那還不是霸王硬上弓？”

“不一樣。接受既成事，愉快地接受，就是事后同意。雖然不是事先同意，但也是同意。”

郭美歌貌似明白了。她一邊琢磨一邊點(diǎn)著頭。

“可是怎么弄呢？某天一早石總突然看見所有人都穿著新制服，他就愉快地同意了？”

“所以要想一個計策。”

“我，已經(jīng)有了！”Jojo胸有成竹地說。

“幾個月了？”

“去你的！我有計策了！若要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說來說去還是得靠那句話。”

郭美歌和胡曉麗都好奇地湊了過去。“什么話？”

“I’m gonna make him an offer that he can’t refuse.（我要給他一個他拒絕不了的東西。）”

“聽著耳熟呢。”郭美歌嘀咕道。

胡曉麗問：“說的是英語？”

“是英語。我確定。”郭美歌說。

夜色中，李云鶴家小樓外，黑色奧迪車緩緩地駛來停在了樓前。這是黑叔的車，忻怡坐在后座。她作勢要下車。

黑叔喊住了她。“等一下，教授。”

“這是李老家的樓啊。雖然四周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但這樓我還記得。”忻怡說。

“是這兒。不過一會兒進(jìn)了屋，有一些規(guī)矩請不要見怪。”

“還有奇怪的規(guī)矩嗎？”

“有。比如……”

“脫鞋？”

“先要在底樓沐浴，然后再去二樓。倉總應(yīng)該在二樓等著你。”

這時李姐從樓里出來了。她走到車邊替忻怡打開了車門。忻怡一頭霧水地下了車。

李姐笑著招呼：“教授好！”

“您是？”

“我是李教授的管家，叫我李姐就行了。倉總在二樓等著你呢，快進(jìn)屋吧！”

忻怡拿著小包和李姐一起走進(jìn)了小樓。

忻怡好奇地問：“你也姓李，是李教授的親戚嗎？”

“不是的。你請！”

李姐帶著忻怡來到了走道深處冒著蒸汽有“蒸”字門簾的房間。

“果然要洗澡！”忻怡脫口而出。

李姐很詫異。“你要洗澡？”

“哦，沒有！我是說這桑拿房不錯。”

“您是貴客。倉總關(guān)照了，直接帶你去二樓。請跟我來。”

忻怡跟著李姐上樓梯。她還忍不住回頭看看那間冒著蒸汽的房間。

不一會兒，李姐帶著忻怡出現(xiàn)在二樓樓梯口。客廳里沒人，李姐徑直走向里間。忻怡默默地跟隨。進(jìn)了里間，她們終于看見了一個人。對，那個人就是倉里滿。倉里滿身穿浴袍，滿臉通紅地坐在那里。

李姐剛喊了“倉總”兩個字，忻怡的驚呼聲就疊加了上來。

“呀！你這是干嘛啊！”

這么一驚呼，李姐馬上就識趣地離開了。忻怡也不客氣，走過去坐在了倉里滿對面。

“等待分析。”倉里滿不僅不咋地說。

“所以你就赤條條無牽掛地坐在這兒？”

“基本是那個意思。今晚不設(shè)防。”

忻怡笑了出來。

“剛才黑叔還說進(jìn)屋第一件事要洗澡，我還不信呢。”

“你要洗？”

“我不洗。剛才在酒店已經(jīng)洗過了。”

“睡了一天？”

“嗯。現(xiàn)在精神好多了。就是……”忻怡看了看四周。

“李姐馬上會端吃的過來。”

忻怡莞爾一笑。“你是不是特別討女人喜歡啊？”

“錯。那是我們?nèi)f醫(yī)生的強(qiáng)項。”

“算了吧。我還沒說出口你就知道我要什么。”

“我可不知道你愛吃什么。”

“好歹你知道我現(xiàn)在要吃！”

“冷餛飩之類恐怕……”

忻怡又大喊起來：“啊！冷餛飩！真的假的！我最愛吃了！”

“可惜沒買到花生醬。”

“你故意的！說，你怎么知道我吃冷餛飩不喜歡放花生醬的！”

“啊？李姐說買不到老上海味道的花生醬了，我還說她辦事不利索呢！這下你救了她。”

這時，李姐正好端著兩碗冷餛飩和一碗辣椒粉狀的東西進(jìn)來了。她把吃的放在忻怡面前。

“花生醬不花生醬的，這碗辣粉才是重點(diǎn)。”李姐笑著說，然后把那碗辣椒粉狀的東西往忻怡這里推了推，還對著忻怡擠了擠眼，“你試試？”

倉里滿得意地微笑著。忻怡瞪大了眼睛看著碗里的東西。李姐含笑離開。

“辣粉？很辣嗎？”

忻怡說著伸出手指粘了一點(diǎn)辣粉放到了嘴里。倉里滿馬上大驚失色地伸手阻止！

“別吃！”

可是已經(jīng)晚了。只見忻怡整個人瞬間就僵住了！然后兩行熱淚汩汩地從眼里流了出來！

還有——鼻涕。

倉里滿馬上抓起一堆餐巾紙。他起身到忻怡身后，用餐巾紙捂住忻怡的鼻子！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

忻怡僵住，完全不能動彈，任由倉里滿從身后捂住自己的鼻子。倉里滿借機(jī)把臉深深地埋在忻怡的脖子里，還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忻怡渾身一震！一秒，兩秒，三秒……倉里滿沒有松手，貌似陶醉樣。忻怡便掙扎了起來！倉里滿更用力地捂，忻怡更用力地掙扎！倉里滿再捂，忻怡雙手開始亂抓，倉里滿躲避，可還是被抓了臉。忻怡使出渾身力量想站起來，倉里滿這才猛然醒悟！他馬上松開手，臉也從忻怡的脖子里抬了起來。

“你，你，你你……要，要，要要我死……”

忻怡大口地喘著氣，臉上眼淚鼻涕一塌糊涂。她馬上拿過倉里滿手里的餐巾紙擦臉。

倉里滿也愣住了。“光想著堵住你的鼻涕，沒想到你還要呼吸！”

“沒想到我要呼吸！你！咳咳！你太可怕了！”

忻怡一激動就嗆了起來。鼻涕眼淚更多了。倉里滿忙遞給她更多的餐巾紙。忻怡頭發(fā)也亂了。

這時，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是李云鶴！他從三樓下到二樓，往倉里滿和忻怡他們走來。

“老爺子來了！”

忻怡慌忙整理頭發(fā)。可是眼淚鼻涕還是不停地流。她手忙腳亂地擦眼睛和鼻子。

“里滿，客人來了啊？”

說著李云鶴就進(jìn)了里屋。倉里滿站在忻怡前面擋住了李云鶴的視線。

“來了。”

李云鶴看見了桌上的那碗冷餛飩。

“嚯，冷餛飩！一定是上海寧！咦？你擋住我干嘛？”

李云鶴看著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擋著的倉里滿，頗為不解。這時倉里滿身后傳來長長的擤鼻涕的聲音！很長，一秒，兩秒，三秒……還帶著顫音。李云鶴有點(diǎn)發(fā)愣。

“你把客人惹哭了？”

說著他伸手用力把倉里滿扒拉到一邊。然后他看見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忻怡。

“哎！我看見你上一次把一個女孩弄哭，那已經(jīng)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李云鶴一邊搖頭一邊盯著忻怡的臉看。只見忻怡扭了扭鼻子。李云鶴不解地看著她的鼻子，一秒，兩秒，三秒……突然，只聽見“阿嚏！”一聲，忻怡實(shí)在沒忍住，把一個噴嚏結(jié)實(shí)地打在了李云鶴的臉上！李云鶴閉眼，人卻僵在那里動彈不了。忻怡慌張地用手里的餐巾紙擦拭李云鶴的臉。

“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九州哇！嘿嘿嘿呦嘿嘿……”

李云鶴心疼地看著忻怡說：“這孩子，心里該藏著多少苦啊！”

……

過了一會兒，倉里滿和忻怡面對面坐著。忻怡的臉早已經(jīng)山清水秀了。李云鶴也坐在桌子邊，吃著冷餛飩。

“今天我還揭穿了一個人的秘密呢。真過癮！”倉里滿說。

忻怡馬上來勁了。“快！說給我們聽聽！”

“可惜那個人你們都不認(rèn)識。我只能吟詩一首了！”

李云鶴一邊用調(diào)羹舀餛飩，一邊笑著搖頭。

忻怡卻不知真相。“吟詩？等等！讓老爺子吃下餛飩再說，免得嗆著。”

“讓他吟吧！這么多年，我要被他嗆早就嗆死好幾回了！”

“可能不是詩，只能算一副對聯(lián)吧——街前瘦影映柴扉，松陰疏冷罩寒門。”

忻怡用手支著下巴看著倉里滿，貌似還在等著倉里滿吟詩。沒想到倉里滿就此打住了。

“完了啊？”忻怡失望地問。

“完了啊！”

“詩呢？”

“吟了啊剛才。”

李云鶴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忻怡緊張地拍打李云鶴的后背。“老爺子！你還是嗆著了！”

李云鶴掙扎著止住了咳嗽。他憋得滿臉通紅，用手指著倉里滿。

“我就知道，你還能吟詩？那最多就是個打油詩。不！還只有半首打油詩！”

“我都沒聽見！你再吟一遍？”忻怡說。

“街前瘦影映柴扉，松陰疏冷罩寒門。”

“哦……聽上去慘慘的。我只記住柴扉，還有寒門，是這個意思吧？是不是很慘的故事？”

李云鶴一愣。“怎么還有韓門？”

“嗯？對哦！是韓門嗎？那個副院長，我們一屆的。難道你的詩里有他的名字？”

倉里滿笑著搖手。“天機(jī)不可泄露矣！”

李云鶴把最后一只餛飩放到了嘴里。他默默地咀嚼著，貌似也在思考著什么問題。

“你看他老爺子！他就是喜歡裝神弄鬼的。”

“那是因為你們只聽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卻漏掉了另一個名字，所以不解。”倉里滿說。

忻怡又來了興趣。“還有誰的名字？”

“噓！”

李云鶴繼續(xù)咀嚼著，不說話。最后，他終于咽下了餛飩，然后滿意地扎著嘴。

“呣！好吃！正宗！這李姐已經(jīng)完全被上海化了，做的上海菜一只鼎！”

忻怡看著李云鶴。“剛才我問李姐是不是李教授你本家，她說不是。”

“哈哈哈哈！什么本家！她根本不姓李，是我讓她叫李姐的。”

“哦，這樣啊。”

“因為她在我家么，就叫李姐咯，好記。對了，你的名字也很講究啊，忻怡。”

“您看出來了？”

“怎么看不出來？你兩個都是豎心旁，一看就知道是搞心理學(xué)的么，還兩個豎心旁！”

“哈哈！您真厲害！”

“不對啊！”李云鶴突然一皺眉，“難道你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將來會搞心理學(xué)的？否則怎么取這個名字？”

忻怡點(diǎn)了點(diǎn)頭。“啊。”

“哈哈哈哈！還啊呢！”

“啊。”

“呵呵，這孩子！也會搗糨糊！不過要論搗糨糊，這個人——”李云鶴用手指指倉里滿，“——才是頂尖高手。”

“可他不是上海人。”

“對。可他已經(jīng)深得上海人搗糨糊的精髓，沒人能比。你呀，當(dāng)心被他騙得回不去哦！”

“老爺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搞心理學(xué)的？”

“我不問你什么是心理學(xué)，我只問你忻怡，什么是科學(xué)？”

“科學(xué)？簡單說就是關(guān)于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知識體系啊！”

“對了，科學(xué)，包括心理學(xué)，是一種探尋規(guī)律的學(xué)問。規(guī)律，這是你的強(qiáng)項。但是……”

“但是如果不按規(guī)律出牌你就暈菜。”忻怡馬上接嘴。

“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千萬不要掉以輕心。你面前的這個人，他就是不按規(guī)律出牌的。”

“那就是屬于病理學(xué)了？病理學(xué)就是偏離了生理學(xué)規(guī)律的科學(xué)么。病，就是反生理規(guī)律。”

“可即使是病理學(xué)，也有規(guī)律，是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規(guī)律。不是嗎？”

“難道我面前的這個人，”忻怡看著倉里滿，“都已經(jīng)超越了疾病的范疇，是真正的毫無規(guī)律可循？”

李云鶴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把一只手搭在忻怡的肩上。

“我老了。很多事不懂了。所以你的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問他自己吧。”

說著李云鶴往外走去。忻怡起身作勢要去攙扶他，卻被倉里滿叫住。

“喂！”

忻怡回頭。“啊？”

“老爺子要休息了。”

“對啊！我去送送他啊！”

“不用。他腦子里肯定正想著事呢，不要打擾他。”

忻怡又坐下了。

“這老爺子怎么樣？你們上海人叫繼爹的，他就是我繼爹。”倉里滿說。

“那你就是他的過房尼子。”

“呵呵呵，過房尼子，和繼爹不搭呀！應(yīng)該叫繼子才妥當(dāng)。”

“上海人都這么喊的。既然已經(jīng)深得上海人的精髓，就喊過房尼子好了。”

“你居然沒看出他離開的時候有強(qiáng)烈的心理活動？”

“你別裝了。”忻怡淡淡一笑。

“啊？”

“我不在乎老爺子的心理活動。我在乎的，是你的心理活動。說吧，干嘛帶我來這里？”

“認(rèn)識下老爺子啊！”倉里滿還想和忻怡多玩一會兒。

“再裝！我問你，萬國，你的萬醫(yī)生，經(jīng)常來這里嗎？”

“沒有。”

“他可是老爺子的學(xué)生啊！”

“是差一點(diǎn)就成了老爺子的學(xué)生好吧。準(zhǔn)確地說，是差一點(diǎn)！”

“我不是說研究生。我是說在病房里萬醫(yī)生是老爺子一手帶出來的么。”

“這個對。老爺子帶了他五年，直到萬醫(yī)生離開醫(yī)院。”

“即使這樣，萬醫(yī)生和老爺子也不怎么走動？”

“老爺子說他和萬醫(yī)生一直熱不起來。”

“和你就熱的起來？”忻怡歪著臉看倉里滿。

“你什么意思？”

“你這樣和萬國較勁有意思嗎？”

“我在油醋街醫(yī)院拖地的第一年萬醫(yī)生也來到了外三。他留校做外科醫(yī)生很多人羨慕。”

“所以，你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認(rèn)識25年了？”

“馬上就26年了。”

“然后萬醫(yī)生做了5年住院醫(yī)生？”

“嗯。我拖了5年的地。”

“然后萬醫(yī)生決定要考老爺子的研究生，而你，決定自己做生意，創(chuàng)辦千馬公司？”

“對。”

“好。現(xiàn)在，能不能告訴我，就在那年那個要考研究生的人怎么突然改變了想法？”

“因為我去了他家。”

“你？你去了萬國的家？”

“那時候萬醫(yī)生已經(jīng)通過了筆試，正請假在家準(zhǔn)備老爺子的面試。我去他家找他。”

忻怡若有所思。“Interesting.（有意思。）”

“一具尸體挺有意思。”

忻怡一愣。“哎？什么尸體？”

“我記得我提了一顆芒果去見他的。芒果很大，我到現(xiàn)在也沒見過那么大的芒果。”

“才一顆芒果？”

“我沒錢。與其買一袋子小的，還不如買一顆最大的。”

“明白。畢其功于一役。看來這是你的風(fēng)格。”

“難道我這么做心理學(xué)上又有講究了？”

“有。不過你別打斷，繼續(xù)說。心理學(xué)上的事交給我，你別老想著我在分析你。”

“呵呵，你只要一說你明白我就知道心理學(xué)上有講究了。”

“其實(shí)你也不怕我分析你，對吧？”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你自信最后你能主導(dǎo)我的判斷，然后反過來讓我?guī)湍氵_(dá)到你的目的。”

“我有什么目的。”

“看，你軟了吧？你敢說你對我沒有目的？”

“這……你是說我對你……”

“停！不要轉(zhuǎn)移話題！我不是小女孩啊！再說，萬醫(yī)生在這方面比你強(qiáng)多了。你少來。”

“哪方面？”

“花小姑娘啊！他多討小女孩喜歡啊！你肯定也知道。”

倉里滿貌似一下子失去了銳氣。他又轉(zhuǎn)頭看向不知道哪里。

“其實(shí)我早就明白了。你和萬國，都想利用我去刺探對方的內(nèi)心。你們倆，真有意思。”

“被你看出來了。”

“不是嗎？你早看出我是萬醫(yī)生喊來看你的，可是你好像比他更來勁了。”

“因為我要你幫我分析萬醫(yī)生。”

“是吧？所以我說你和萬國兩個人較什么勁呢，都認(rèn)識25年的人了。”

“不是較勁，是，是，是……”

“是什么？說出來！是什么？說出來！”

“是，是是……我真的說不出來。”

“嗯，如果說得出來你也不需要我了。所以你現(xiàn)在還只能停留在表象，所以你痛苦。”

“表象？”

“今天晚上就是一個典型的表現(xiàn)。你帶我來見老爺子，是因為你要顯得比萬國強(qiáng)。”

“有嗎？”

“你自己沒有意識到，可是你的內(nèi)心卻給你發(fā)出了這個強(qiáng)烈的信號，要你這么做。”

“來見老爺子？”

“對的。你能帶我來見老爺子萬醫(yī)生卻不能，你那個得意啊，呵呵，忘形了都。”

“有嗎？”

“小兒科！”

“可能吧。”

“就是小兒科。還倉總呢，就是一小孩兒。”

“不過……”

“怎么，還不服氣啊？”

“我為什么要在你面前顯擺呢？心理學(xué)上有啥說道的？”

忻怡一愣，然后突然臉紅了起來。她慌忙把目光從倉里滿臉上移開。倉里滿追問：

“我是小孩啊。我記得小時候一起玩總有男孩喜歡在女孩面前顯擺的，是為什么呢？”

忻怡扭過臉。“我不知道！”

“這不公平。既然要分析，我不懂的地方你就要幫我分析才妥當(dāng)么。”

“好吧，你贏了。”

“你說得沒錯，的確是我的內(nèi)心給我發(fā)出了強(qiáng)烈的信號，說讓我?guī)銇磉@里。”

“說了你贏了還啰嗦。”

“你說是為了壓過萬醫(yī)生顯示我比他強(qiáng)，可你沒說出我更深層次的內(nèi)心需求。”

“說了，就是兒童需求，甚至是嬰兒需求，No.1 in life，就是哭著鬧著要做老大。”

“沒有。還有更原始的需求。你懂的，你是故意不說，因為會牽涉到你自己。”

忻怡作勢要站起來。“我要回酒店了。”

“夜未央。”

“我睏了。”

“不能啊！你不睡了一天了嗎？太早睡不好，時差倒不過來的。”

“我沒睡了一天！”

“你剛才說你睡了一天。”

“好吧，我騙你的。”

“那你在干嘛呢這一天？”

“看電影。”

“還去看電影了？”

“在房間里看的，網(wǎng)上。”

“啥片子啊？”

“《教父》。”

忻怡像一只被徹底打敗的貓一臉沮喪。倉里滿卻滿臉堆笑地看著她，一秒，兩秒，三秒……

“妥了！我送你回酒店！”

“我才不要你送。這么不成熟的人！”

“妥了。我不熟，黑叔熟，就讓黑叔送。”

小樓外，李姐把忻怡送到黑色奧迪車邊。黑叔幫忻怡打開了后座的車門，忻怡坐進(jìn)了車。

空氣中飄來了李云鶴的聲音：“你喜歡她。”

原來是坐在床上看書的李云鶴在和正進(jìn)屋的倉里滿說話。倉里滿在床頭一張椅子里坐下。

“12年了，你從來沒帶女人來看過我。”

“她被我逮個正著。”倉里滿漫不經(jīng)心地說。

“難道你剛認(rèn)識她？”

“她是萬醫(yī)生的同學(xué)，你知道。萬醫(yī)生請她從美國飛過來，你知道是干嘛的？”

“她不是來學(xué)術(shù)交流的么？”

“這你也相信。是萬醫(yī)生一手策劃的。醫(yī)院里那個心理學(xué)學(xué)術(shù)論壇是萬醫(yī)生搞起來的。”

“萬國為什么費(fèi)那個心思把忻怡喊過來？”

“因為我。”

“你？他要給你找個女人結(jié)婚？”

“哈哈哈哈！如果忻怡真和我好上了，那也是意外的收獲。這得感謝萬醫(yī)生。”

“我看你你倆好上的機(jī)會蠻高的。”

“老爺子你說的是真的？我可真下手了啊！”

“因為你對她感興趣。沒有哪個女人可以逃脫你的，里滿！只要你有興趣就能追到手。”

“我不知道。”

“忻怡到底來干嘛的？”

“她來給我治病。”

“你是說萬國請她來給你治病？”

“嗯。”

“治心病？”

“嗯。”

“你有心病？萬國說你有心病？”

“他沒說。他直接把治心病的醫(yī)生請來了。這就是萬醫(yī)生。”

“搞什么！烏七八糟！他為什么不直接和你溝通呢？這個萬國！”

“因為，他心里，也有事。他懷疑我做了一件壞事，又覺得我不會和他說實(shí)話，所以……”

“什么壞事？難道你還能……”

“殺人。”

李云鶴一下子呆住了！他瞪大了雙眼看著面前的倉里滿，半天沒說話。一秒，兩秒，三秒……

“當(dāng)然，是他自己瞎想。我哪會殺人。”倉里滿嘀咕道。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也不準(zhǔn)備和您細(xì)說老爺子。都是無中生有的事。說出來您會以為是神話傳說呢。”

“所以萬國請忻怡過來是刺探你的內(nèi)心，想找出你殺人的動機(jī)？”

“嗯。因為我已經(jīng)當(dāng)面對萬國說是我干的，所以他現(xiàn)在正苦于尋找我的動機(jī)。”

“什么！你承認(rèn)了！”

“我故意承認(rèn)的。你知道，我喜歡玩這種游戲。既然他懷疑我我就承認(rèn)，然后……”

“然后你留給萬醫(yī)生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就是找出你的動機(jī)？”

“呵呵，老爺子聰明。如果我不承認(rèn)，他心里還舒服一點(diǎn)。但我一承認(rèn)就該他抓狂了。”

“你瘋了！還游戲！你說過的話到時候會作為證據(jù)拿出來告你的！”

“萬醫(yī)生不會這么做。再說，我知道該怎么說，他抓不住我把柄的。我和他玩玩。”

“你圖什么啊你呀！里滿！”

“我不知道。認(rèn)識萬醫(yī)生快26年了，我一直想逗他玩，可他永遠(yuǎn)那么酷，那么冷。”

“我有同感。他那個人，熱不起來的。”

“不對。他熱得起來。比如和忻怡，他就很親熱。忻怡也對他很親。”

“你不要告訴我你吃醋了。”

“不搭嘎的事。我認(rèn)識忻怡才多久？可萬醫(yī)生對我造成的傷害已經(jīng)26年了好吧！”

“哈哈哈哈！居然還說傷害。”

“玻璃心。”

“你呀！要我說還是那句話，這么大個老板了，還像個孩子。”

“忻怡也這么說。”

“不用忻怡來分析你的心理，我都知道你為什么和萬國較勁。”

“老爺子你說說看。”

“兩個字——征服。這么多年來你不斷地征服，人，生意，地盤，從沒失手。”

“是么？”

“是。可萬醫(yī)生呢？這個你身邊靠得最近的人，卻是唯一一個你沒有征服的人。”

“我走了。”

倉里滿起身就往門口走去。他慢慢開門，輕輕走出臥室，然后關(guān)門。門外傳來他的腳步聲。

李云鶴想了一會兒，然后自言自語道：“不對！除了萬國，你還有一個人沒有征服。”

李云鶴說的還有一個人，就是陶子。剛才，李云鶴不敢在倉里滿面前說出這個名字。

李云鶴按滅了床頭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