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柳清怡還沒有十歲，因為學校臨時活動，放學比較早，因為難得可以和爸爸一起接媽媽下班，她一路上開心得像只小鳥，一會兒說同學借給自己的童話書有多好看，一會兒談今天老師夸了誰，誰又沒完成作業，嘰嘰喳喳。

爸爸一臉嫌棄卻也掩蓋不住歡喜，感慨道，這么吵鬧以后嫁人肯定會被婆婆嫌棄死。

媽媽卻反駁說，清怡這么善談，以后肯定很有出息。

柳清怡板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宣布，以后是媽媽的小棉襖，不是爸爸的小棉襖，凍著爸爸也不管了。

一路上歡笑聲不斷，爸爸開著沒有頂棚的三輪車，車上坐著媽媽和柳清怡，鄉間的馬路略微狹窄，但供一輛車行駛綽綽有余。馬路邊已經能看到新綠了，像剛睜開眼睛的嬰兒，美好充滿希望，柳清怡跟媽媽拉勾說等野菜長大要挖回家讓媽媽炒。再往下是別人的菜地，菜地圍繞著一塊魚塘，偶爾有風拂過，水面就如同害羞似的泛起波紋，一切和諧又平靜。

轉彎時，一輛車疾馳而來，像一只充滿怒氣的野獸，要張開嘴吃掉一切，轉瞬間爸爸的三輪車就像超重的蒲公英在空中飛舞，柳清怡還聽到不屬于蒲公英落地的金屬碰撞聲，爸爸媽媽的驚恐的破音的尖叫聲，她重重摔到地上還沒感覺到疼痛就聽不見世界的聲音了。

柳清怡醒睜開眼睛，白色的燈光和白色的墻壁有點晃眼睛，她慢慢坐起來，房間里空無一人，屋外有人在說話，她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一個阿姨，穿著長裙，栗色的卷發溫柔地躺在背上，阿姨回頭臉上有未干的淚痕，眉頭沒有松開卻溫柔地對著自己笑。對面一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小男生靠著墻，雙手緊緊貼在墻上，瞪著通紅的眼睛卻不知道看向何處。

那個男孩就是江海楓，江海楓爸爸和客戶吃飯，酒后超速行駛，迷路在鄉間馬路上，在酒精的作用下沒有集中精神，轉彎的時候沒有看到柳清怡一家人，等柳清怡爸爸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閃，媽媽在最后一刻將柳清怡推下車，江海楓爸爸當場死亡，柳清怡爸爸媽媽搶救無效身亡。柳清怡雖然摔下了馬路，但是避開了和汽車的相撞。

那是柳清怡第一次見到江海楓，第一次相見，竟然是這種場景。

江媽媽告訴清怡：爸爸媽媽和江叔叔一起去遠方了，他們讓你和這個小哥哥一起玩。

柳清怡睜著圓圓大大的眼睛，扎的雙馬尾辮因為睡了一覺，一上一下地耷拉著，顯得毛毛亂亂，她說：“媽媽告訴我上學不能遲到了。”

江媽媽嘴角哆嗦，沒有忍住，狠狠地抬起眼珠，想把眼淚憋回去，可是最后還是失敗了，握著柳清怡肩膀的雙手止不住哆嗦，哽咽著無法繼續說話。

江海楓走上前牽著江媽媽的手，把她扶起來，帶著稚嫩的，有點鼻音的聲音，看著滿臉無辜的柳清怡說：“你好，我是江海楓，希望我們以后可以玩的開心。”

江媽媽把頭扭開，不看這兩個稚嫩的孩子。

在醫院待了幾天，確定柳清怡各方面都沒事，江媽媽就開車送他們倆回家，叫了鐘點工阿姨按時給他們做飯，收拾屋子，然后就開始了奔波，畢竟海楓爸爸去世后，公司還是要繼續運行的，江媽媽要開始扛起重擔了。

江海楓領著柳清怡，熟悉家里之后，感覺特別累，帶她到客廳說：“我先回房間睡會，應該不到半個小時就吃飯了，等阿姨做完飯給你收拾房間，你先在沙發上休息一下吧。”

柳清怡木呆呆地點了點頭，好像從此以后，柳清怡對江海楓沒有搖過頭，雖然后來有一次近乎歇斯底里，但最后還是點頭了。

阿姨做完飯，叫醒了江海楓，把飯菜擺上桌，江海楓從樓上下來，看到柳清怡依舊筆直站在沙發邊，雙手來回扯著衣角，衣角都出現了很明顯的折痕。

江海楓走到柳清怡旁邊，低著頭看她，也不說話，兩個人這樣的姿勢保持了好幾分鐘，柳清怡抬頭卻撞了他下巴，江海楓有點吃疼地捏了捏下巴，含糊不清地說：“不是這樣報復我的吧。”看到柳清怡更加慌亂的眼神和手，微微嘆了口氣，問：“不是讓你坐沙發上等著嗎？怎么干站著？”

柳清怡用蚊子般的聲音說自己衣服臟，江海楓這才認真看她，柳清怡穿著洗的泛白的牛仔外套，略顯長的褲腳被折疊起來，露出襪子，渾身上下都寫著局促不安四個大字。

江海楓輕輕地牽起柳清怡的手，直接把她放在板凳上，說：“沒關系的，沙發這些物件哪兒有人重要，先吃飯，吃完飯再去洗澡，換衣服，這樣就好了。”

阿姨做完飯就去收拾客廳了，柳清怡小心翼翼地刨著米飯，一直沒敢夾菜，江海楓也不說話，邊吃邊給她夾菜，柳清怡不敢抬頭看他。吃完飯后江海楓把柳清怡帶進洗澡間，然后告訴她自己去給她找換洗衣服。

等江海楓回來的時候，發現柳清怡蹲在洗澡間門口，雙手抱住膝蓋，不知道為什么，江海楓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做了個不符合這個年齡的笑容。

“怎么不去洗澡？”

柳清怡抬起頭，眼眶沒能包住眼淚，她抽泣著說：“我沒找到水。”

江海楓帶她進屋手把手教她怎么用淋浴，浴缸，洗衣機等，等洗澡間真的響起水流聲，江海楓就像突然放下心來一樣，他靠在沙發上，頭搭在沙發頂上，閉著眼睛，不一會兒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下來，他不敢在柳清怡面前哭，因為自己只是失去爸爸，而她是失去一個家。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江媽媽都忙的像陀螺一樣，柳清怡和江海楓參加完葬禮后，就沒有見過江媽媽了。

江海楓擔起了照顧柳清怡的責任，他跟媽媽說自己是男子漢，希望可以請假在家照顧柳清怡，她不能沒人陪，但是不想媽媽太累。江媽媽拗不過他，便給他請了大半學期的假。柳清怡還是長時間把自己關在屋里，只有吃飯的時候，江海楓才會直接破門把她拖出來。

有一天吃飯，柳清怡突然問江媽媽去哪兒了。

江海楓說：“爸爸走了，公司一堆事情，媽媽要去處理，還有你的收養手續…”

說到一半，看到突然緊張的柳清怡，江海楓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很老成的語氣告訴柳清怡：“我知道，由于我爸爸的不負責，讓你失去了一個家，也讓我失去了半個家，你肯定難受，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希望我們可以在未來，盡量組成一個新的家。”

柳清怡眼淚啪嗒啪嗒落在飯里，她就這么混著吃了，江海楓用筷子敲了敲碗，說：“我希望我們都可以堅強，堅強到沒有什么可以傷害到自己，當然我會比你更堅強，因為，我要保護你。”

很多年以后，柳清怡都不能理解比自己大不到一歲的江海楓，為什么會一本正經，說出那些成人都不一定能明白的話呢，如若不是電視劇看太多，那就是窮人孩子和富家子弟的區別。

此后，柳清怡還是不怎么開口，但江海楓能經常看到她出入在客廳和廚房之間，收拾著屋子，嘗試著在廚房做飯，當然因為她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對她來說就像城堡的新家，做什么事情都笨手笨腳的。

江海楓開始拿出自己的書自學起來，柳清怡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江海楓，注定是她一輩子需要仰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