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與車輪碾過帶著晨露的青草，朝陽剛剛從地平線露出頭來，周遭的一切依然有些昏暗。雖然還未完全入秋，草原上陣陣吹來的風卻已經涼得有些刺骨，駕車的馬夫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輛車廂外刻著繁復花紋的馬車內，圖拉真閉目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手杖靠在一邊，托斯格爾坐在側座，看向他正對著的那扇窗外，沉默不語。
“特修斯閣下知道這件事情了嗎？”圖拉真緩緩開口。
“已經通知他了。他對您嫡子的喪命……表示惋惜。”先前一直表現得極為粗豪的托斯格爾，此刻卻看上去像個修養極好的紳士。
圖拉真冷笑一聲：“列文雷因特家的人還是老樣子，除了表面同情還能真做什么？”
“我不關心我那個廢物兒子的死活，只關心他承諾我的事情。”他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感情起伏，像是在平淡訴說別人的故事，“以及你承諾的東西。”
“當然，那幾名圣棺騎士很快就會送到您府邸上。”托斯格爾微笑，“只是我不太理解，為什么那位殿下要費勁心力來試探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下民？”
“原因只有一個，他是這些年來，與那位天才公主走得最近的人物。之前的戰斗你也看到了，他值得我們認真對待。”圖拉真微微瞇起了眼睛，“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一切都是值得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聽到這句話，托斯格爾沉默了下來，許久后才開口說道：“東邊已經快要開戰了？霍爾思的意愿還是無法確定么？除您之外的另外兩家呢？”
圖拉真嘲諷說道：“修斯緹可家是宮廷里那位的忠犬，布蘭頓家處處怕事又貪生怕死，能起到什么作用？至于那個養馬的，他只是在西北邊境安逸得太久了，忘記了那些人的手段。”
“那位置……還是沒有可能么？”
圖拉真眉頭皺起，瞪著他嚴肅說道：“在康諾特家和安澤家的想法都不確定之前，根本不要思考這件事情！不然山上那些人都保不住你！”
“抱歉。”托斯格爾微微低頭。
圖拉真望向窗外，喃喃地說：“還有荷爾斯泰因那個老東西，自從常夏之年后就沒有半分動靜，絕對中立？他只是害怕站錯隊伍。”
“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自己該站在哪里的。帝國的未來，必須要掌握在我們手中！列文雷因特家的加入……只是第一步。”
……
……
洛林醒來時，艾爾緹娜安靜地坐在桌旁，精致可口的早餐已經被擺放在餐盤中，等待著食客的到來，這副畫面像極了他潛入索靈學院后那天清晨的情景。
“吃點吧，莉婭給你端來的。”艾爾緹娜說，“傷怎么樣？”
“差不多好了。她呢？”
“看臉色昨天晚上睡得很差，哄她回去多睡了一會。”
“謝謝。”
“你把她讓給我做妹妹以后就不用說謝謝了。”艾爾緹娜勾起嘴角。
她神態沒有任何異樣，但洛林卻從略顯凝重的氣氛中讀出了些東西：“怎么了？”
艾爾緹娜沉默了一下說道：“昨天的事情還沒有消息，但大陸現在的局勢……比你想象的復雜得多。”
“怎么說？”
“帝國的和平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特瑞爾王國和奧格斯丁聯邦的動向已經很明確了，只是還不知道倫道爾公國的意思。”
“開戰？”
“嗯，帝國這些年已經發展得太快了，尤其是二十年前那場統一戰爭之后。埃克瑟斯家的手段……沉穩有效得有些可怕。”艾爾緹娜說，“而且帝國內部也并不統一，如果這時候出些差錯，必然會被推到最前線去。”
“也就是說，至少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前，山上那些人一個都不能動了？”
“恐怕是的。”艾爾緹娜帶著歉意看著他，“雖然和先前的協議不一樣……但是在這件事結束之前，就算索靈學院與列文雷因特家傾盡全力，也不可能從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手里保住你。”
洛林搖搖頭：“我還沒有那么不識大體，我的事情暫時可以不用急。所以接下來需要做什么？”
“我們需要盟友。”艾爾緹娜輕聲說，“而且是足夠強大的盟友，無論是個體還是團體，抑或是家族。”
洛林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看了她幾秒，微微點頭答應：“明白了，我會去做的。”
艾爾緹娜自嘲般笑了笑：“我這時候聽起來是不是很像我父親？”
“至少語氣不一樣，意思也不大一樣，聽你說話我也不會有想要嘔吐的感覺。”洛林微笑，“可能是因為公主殿下生得太美，讓人無法拒絕。”
聽到他還有心思開玩笑，確定了他沒有因此反感憤怒，艾爾緹娜這才放下心來，回敬道：“但我記得之前有人在我家府邸明確拒絕了我呀？”
“那是拒絕他，不是拒絕你，如果真的白送上門我當然照單全收。”
“可以啊，你敢要嗎？”
“有什么不敢的？不過我可得帶你回故鄉一趟，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我長著利爪和翅膀的朋友，會用有毒的野果和樹汁來款待你。”
兩人對視了幾秒，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女孩掩嘴輕笑，長長的睫毛與柔軟的額發輕顫，微彎的眉眼中似乎蘊著整個維納斯湖的秋波，刻印在洛林的腦海中，蕩漾在少年的心田上。
洛林靜靜看著她，忽然十分想要守護這份美好。
女孩微微抬起的手放了下來，但那抹源自心底的笑意依然勾在唇邊，很認真地對洛林說道：“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能夠展露真實的情緒，在黑夜將至的時候不至于獨自一人面對。
“不客氣。”
“接下來我可能會有段時間不在王都，你自己要小心。”
“我大概會待在索靈學院哪也不去，畢竟要成為……”洛林聳聳肩，“配得上列文雷因特家的男人。”
艾爾緹娜看著他柔聲說：“辛苦了。”
“原本與我想做的事情也不沖突，我確實需要強大起來。只不過看樣子需要加快速度了。”洛林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艾爾緹娜忽然說道：“用完早餐陪我去做件事情吧？”
“好啊。”
……
……
半小時后，布列尼莊園的會客廳內。
曼斯·布列尼微微低頭坐著，他唯一的兒子巴希爾·布列尼同樣微低著頭站在一旁，目光完全沒有膽子看向對面此刻讓人有些不敢直視的艾爾緹娜，只偷偷瞄了一眼看上去十分平凡的黑發少年。
雖然先前布列尼家在比武中慘敗，但卻極為難得地沒有被那些外來的賓客大肆奚落，只是因為面前這位少年驚人的戰斗方式和實力，以及他與艾爾緹娜的關系。布列尼家與列文雷因特家的關系眾人皆知，于是洛林理所應當地也被看成了這一方的人。
若是放在平時，曼斯這樣的老牌伯爵自然不需要對一個后輩畢恭畢敬到如此程度，但艾爾緹娜此刻爆發出來的極強氣勢，卻讓他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在這個銀發女孩面前低了一籌。
察覺到這一點后，他坐直了身體，目視前方，與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對視。
艾爾緹娜緩緩開口：“曼斯叔叔，我們很快就要離開布列尼伯爵領，所以這大概是短時間內我們的最后一次談話。”
“這次，我不是以貝索斯之女的身份坐在這里。而是……未來的列文雷因特公爵。”
曼斯和巴希爾瞳孔驟縮，若是這時他們還不能預見到某些大事將要發生，也就早已不配坐在現在的位置上了。
曼斯面露凝重：“請您詳細些說明。”
“我希望從今以后，你們不再是因為感恩列文雷因特家福澤而支持他們的家族，而是成為……支持我的家族。”
曼斯徹底明白了過來，卻沒有多少意外，語氣淡淡地問道：“貝索斯閣下還在位的時候，說這些是不是還太早了？”
“您心里清楚，帝國和大陸的局勢變化都在加快，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們繼續拖延下去了。”
“但您應該也很清楚，這樣的站隊……對我們的影響真的很大。”
“所以我并不需要你們現在做出決定，我自會證明艾爾緹娜·列文雷因特值得你們支持。”艾爾緹娜此刻氣場全開，幾乎如同君臨天下的女皇。
曼斯忽然把目光投向洛林，問道：“我必須向您確認一下，這位洛林先生到底與您是什么關系？”
如果說原先洛林在他眼中還只是個不占多少分量的普通少年，那么經過昨夜那一場決斗之后，沒有任何人能夠繼續忽視他身上的巨大潛力。在他這樣的年齡，身體強度幾乎達到圣棺騎士的程度，并且還是被索靈學院認可在內修習魔法的學生，放眼整個帝國，又能找出多少這樣的年輕精英？
洛林暫時還只是個潛力很大的年輕人，在真正的大事件中起不到什么實質性的作用，但這樣一位難得的天才如果成長起來，雖然最終不可能改變整個局勢的走向，也依然擁有著無比重大的意義。
現在正坐在索靈堡最高處，已經脫離了列文雷因特家，卻能夠憑借一己之力鎮守整個索靈學院乃至半個王都的羅蘭就是一個最為鮮明的例子。
艾爾緹娜的聲音平靜而認真：“他是我最堅實且不可能背叛的盟友，也是我私人的朋友。”
曼斯緩緩搖了搖頭：“您應該清楚，這樣是不夠的。”在真正的利益面前，貴族們從來不相信什么情誼至交，為了子爵之位，都會有人向自己的家人舉起屠刀。
艾爾緹娜卻忽然展顏一笑。
“他……或許會是我未來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