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索斯公爵這句令人意想不到的發言和眼下的這副局面，正如洛林在那些來自東方小國的小說中讀到的情節，鄉村小子與美麗貴女意外結識，感情因為種種時間不斷升溫，又很順利很驚喜地得到了她家族長輩們的認可，就此喜結連理過上了幸福美滿的快樂生活。此刻似乎萬事俱備，只差他點頭和一句‘我愿意’。
然而洛林眼中和心中卻依然毫無波瀾，更沒有一點喜悅和意外的樣子。
更讓人意外的是，貝索斯看見他的這副模樣，方才眼中一直醞釀著的和善欣賞之意也突然沒有了蹤影，陡然間化為一片虛無。
但那并不代表他的心情有所變化，就像是沒有人會在看著路邊平凡的一朵野花或者一塊石磚時生出任何情緒。
洛林淡淡地說：“我不認為您寶貴的時間需要浪費在這些無意義的話上。您大可以直接說重點。”
“我認為委婉一些會讓你覺得舒服一點。”
“如果浪費了您的時間我擔待不起。”
“人太聰明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貝索斯平靜地說。
“這與您之前的試探有些矛盾。”
“哦，那確實有些失禮，但我不得不確認你有和我進行這場談話的資格。”
男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應該清楚，貴族家族都不止有一個后代。”
“您要我幫她爭奪繼承權？”
貝索斯搖頭：“我要你幫她放棄。”
“您其他的后代未必會放棄把她抹除。”洛林語氣微諷，“我以為您很關心她。”
“我暫時原諒你的無禮。”貝索斯神情依然未變，“正因為我關心她，所以我需要她退出這場爭斗。”
“我沒有能力從您其他的優秀后代手中保護她的安全。”
“現在沒有，所以我需要你成長起來。在五年之內，你至少要坐上學院第一的位置。”貝索斯看了一眼他依然掛在腰間的彎刀，“如果你完成了，我允你爵位，完全自治的封地，艾爾緹娜的婚約。”
洛林略一沉默：“為什么是學院第一？”
“我要你扮演的角色原本就是屬于現任學院第一的。”
洛林想起了那個在課程中被米格反復提及，早已進入四階的絕頂天才：“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你的位置還是交給合適的人來坐，你也不要再和艾爾緹娜有任何接觸，至于院長和他答應你的事情……老人家總是會早一些離開我們。”貝索斯微笑，“不要抱有任何僥幸的心理。”
面對這樣赤裸的威脅，洛林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為什么選我？”
貝索斯輕嘆一聲：“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的女兒，她不愿意親近的人和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逼迫。同齡人中，除去獵人公會的那個小姑娘，只有你和她的關系最密切。”
“她知道您已經替她提前訂好婚約了么？”
“提過一次，她好像抵觸情緒非常大，只是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來。”
“真是典型的貴族思維啊。”洛林輕聲說，“熟悉得讓我有點反胃。”
“這是第二次，下不為例。”
洛林并沒有理會這句警告，站了起來，看向樓梯那處先前艾爾緹娜領著洛莉婭上樓的地方：“我確定你剛才漏了一句話，如果我拒絕，今天大概走不出這里了。”
察覺到他甚至徹底棄用了敬語，貝索斯臉上的那抹微笑卻依然掛在嘴角：“是的，你不會死，但也不會踏出這座府邸了。”
洛林平靜地與男人寒冰般的眼眸對視：“我還有一件很確定的事情，在這個距離，我能夠很輕松地殺死你。”
貝索斯大笑：“我從未被人這樣威脅過，請試試看。”
洛林搖了搖頭：“至少現在不行，我和她的關系還沒有好到殺父之仇也能冷靜聽我說話的地步。”
他繼續用嫌惡的語氣說道：“收起你的威脅，小時候老頭子說要把我丟進山林的時候都比你這個嚇人。”
“你們這些人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說著怯懦虛偽的話，能比我這樣的喪家犬好到哪里去？”洛林的語氣越發嘲諷輕蔑，“為了她好？別開玩笑。你只是在做自己所想的事情，讓后代跟著你規劃的人生軌跡行動，根本不考慮她本人的想法。你這是生了一堆提線木偶吧？”
貝索斯臉上的笑意不減：“你的膽子真的很大。”
“是啊，我的膽子一直都不小。”洛林舒服地嘆了一聲，“既然我不能殺你你也不能殺我，那么就隨性發泄一下。在一位公爵面前肆意妄為，大概會成為我這一生最值得紀念的幾件事情之一。”
他攤手說道：“既然已經脫離家族當院長了，老人家自然不會受身份束縛，我和他談好的條件是必須保證某個人的安全和自由，雖然不是我，但我幾乎一直都和她在一起。”
“剛才我已經提醒過，人并不是永生的，上了歲數的人也總會走得比我們更快些。”
“那么這些問題就等那天到了再去想。”洛林不耐地揮了揮手，“我去接人回去了，你這里空得像個墳場，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貝索斯不再說話，看著少年慢悠悠地逐個臺階走了上去，眼中依舊深沉平靜。
……
……
由于使用了特殊材料，整座府邸的隔音都極好，所以貝索斯自然不擔心這番對話被先行上樓的艾爾緹娜聽到。
洛林來到第三層樓，徑直走到走廊最深處的那扇門前，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布置得很簡潔，從門口到窗邊只有柜子和床等幾個簡單的家具，且無一例外都是極淡極素的顏色。
洛莉婭坐在高背椅上，看到洛林進來，對他笑了笑，然后似乎很擔心地看向了艾爾緹娜。
銀發女孩低著頭，縷縷發絲垂了下來，遮擋住了她的表情。
洛林來到她身邊，摸出一個依然亮著的通訊魔晶石放在桌上，輕聲說：“我不是為了你。”
已經聽到了全過程的女孩依然低著頭，稍微點了點：“嗯，我知道。”
洛林伸手幫她把那些垂下的發絲撥到肩后，露出了她落寞的清麗側臉。
艾爾緹娜抬起頭：“你會幫我的，對么？”
洛林微笑，認真回答：“嗯，當然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