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企業艱難的發展歷程
1980年,我調入當時的農業部人民公社企業管理總局,一直到1992年退休,始終從事鄉鎮企業工作,目睹了鄉鎮企業發展的艱難歷程。對這段歷史作一回顧,或許會對研究中國工業化、農村工業化、農民和農村等問題,具有一些參考價值。
一
1978年,中央和國務院一些領導同志,相繼赴南斯拉夫考察“貝科倍”(即在農村實行農工商綜合經營)。據南斯拉夫的同志講,這是向中國同志學習的,1958年毛澤東就提出,要求人民公社工、農、商綜合經營。1978年9月,國務院召開了人民公社、國營農場試辦農工商聯合企業座談會。研究在山西昔陽縣、上海嘉定縣、廣東番禺縣進行人民公社的農工商聯合企業的試點,參加考察的四川、吉林、遼寧、河北、河南也要試點。但參加會議的財貿口同志卻持反對態度,他們認為,“南斯拉夫的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同我們有很大的不同,學習他們辦農工商聯合企業的經驗,要涉及計劃、財政、物資、商業、外貿五大制度的根本改變,否則,試辦聯合企業就要‘吃小灶’,是個‘孤島’,這是沒有推廣意義的”,“搞不好,把人民公社制度打亂,會出亂子”。最后,未能形成正式會議紀要。當時除農墾系統進行了試點外,人民公社試點,各地回去后只作了計劃和準備,由于條件不具備,一般都未正式進行試點。
試點進行一年后,國家農委于1979年9月召開農工商試點匯報會,國家農委主任王任重認為,農工商聯合企業搞試點,有比較成功的經驗,也有一些困難沒有解決。中國學南斯拉夫,搞“貝科倍”,搞農工商聯合企業,是作為方針提出來的,是正確的。不論是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資本主義國家,都在搞農工商聯合企業,這是一種發展趨勢。
同年,國家農委要求各地確定一個至三個縣進行人民公社的農工商綜合經營試點。1979年11月,剛剛從農業部調任吉林省委副書記的張根生和農業部商議,決定共同在吉林榆樹、懷德、農安三個重點產糧縣進行農工商一體化試點,農業部將這一任務交由社隊企業總局負責。時任社隊企業總局副局長趙壁代表農業部,同我和其他幾個同志一起,前往三縣,進行調查研究,和地方共同制定試點方案。1980年1月,三縣正式開始試點。但在試點過程中,一些人提出了不同看法:有的認為我國生產力水平低,實行農工商綜合經營條件不成熟;有的認為實行農工商綜合經營,是肥了農業,瘦了國營工業,擠了國營商業;有的認為辦農工商聯合企業,會“破壞計劃”、“擾亂市場”。1981年9月,我又參加試辦小組前往檢查,當時雖靠行政手段,辦起了農工商聯合企業專業公司28個,各種聯合企業221個,興辦農村貿易貨棧77個,但由于當時經濟體制改革和財貿體制改革都未開展,農工商綜合經營試點每前進一步,因牽涉各部門職權和利益,都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制約,甚至以種種理由處處限制和干預,使試點單位貸不到款,收購不到農產品,得不到國營企業的加工設備,試點工作不得不終止。其他各地的試點工作,也大都因同樣的原因無結果而自動結束。
二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鑒于國民經濟中一些重大比例關系嚴重失調的狀況和經濟工作中急于求成現象的出現,黨中央于1979年4月召開工作會議,制定“調整、改革、整頓、提高”的八字方針,開始對國民經濟進行調整。社隊企業既沒有國家投資,也沒有引進設備,本不應作為調整重點。但由于一些人和一些部門受舊思想、舊體制、舊觀念的束縛,思想不解放,“唯成分論”作祟,對農民辦工業、辦商業、搞服務業想不通、看不慣,便利用中央調整國民經濟的戰略部署,把調整的矛頭對準社隊企業。1980年,農業經濟學會和國家科委召開關于農產品加工規劃座談會,我參加了。在這兩次會議上,一些來自供銷社、糧食等系統的干部就反對社隊企業的發展,認為社隊企業發展起來以后,國營商業系統和供銷社系統很難再收購上來農產品,商業部門應該保大型加工業,反對小型加工業。當時在高層決策部門意見也不太一致,1980年年底國務院某部門起草了《關于工業企業關停并轉的若干規定》,提出要關停并轉小煉鐵廠等26類小型加工企業,并上報國務院討論。1981年1月20日,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討論《關于工業企業關停并轉的若干規定》,國務院領導提出:“不要輕易地關停。只要它能生產,商品有銷路,能養活自己,就叫它搞”,“商品沒銷路的,自然就進行并轉”。會后,按照這個精神,由國家農委、農牧漁業部起草了《國務院關于社隊企業貫徹國民經濟調整方針的若干規定》,我參與了這項工作,并于5月4日下發各地執行。隨后社隊企業按照《國務院關于社隊企業貫徹國民經濟調整方針的若干規定》進行了調整,社隊工業企業由1979年的76.7萬個減少到1980年的75.8萬個,減少了9000個。
在國民經濟調整期間,中央發現經濟領域的不正之風比較嚴重,提出“加強對經濟領域中不正之風的斗爭”,一些對社隊企業有成見的人遂又利用這個機會,把斗爭矛頭引向社隊企業,致使許多地方糾正不正之風先從社隊企業開刀。針對這種情況,1981年11月14日,陸定一給胡耀邦寫信指出:“社隊工業,數目繁多。在工業生產中有作用,更重要的是對農村有極大作用。”“社隊工業,國家不管,一任自流,盲目發展。技術靠上海回來的老工人,機器是工人所能弄到的上海廢品,煤炭與山西以物易物,原料靠自己去到處找。所以要派出大批人員,出去‘走私’,到處鉆空子,請客送禮,大搞‘不正之風’。不搞‘不正之風’,就要關廠,農民就要失業,國家減少收入,等等,所謂‘沒有活路’!社隊工業,國家不管不得了。要管不知如何管法。不解決,‘不正之風’永遠剎不住。”“必須切實解決。”11月16日,胡耀邦作出批示:“印成中央書記處討論文件。討論前請經委和農委對社隊企業的基本情況、問題以及我們應該如何指導、管理作點調查研究,最好事先形成一個文件草案。”
根據胡耀邦的批示精神,國家農委、國家經委于1981年11月29日向各省、市、自治區人民政府發出《關于進行社隊企業調查研究的通知》,要求各省、市、自治區人民政府按胡耀邦的批示內容,組織有關部門對社隊企業進行調查研究。這一調查,到1982年2月基本結束。除經委、農委調查組寫有調查報告外,各省、市、自治區也上報了調查報告。在這些調查報告的基礎上,農業部起草了總調查報告,即《關于開創社隊企業新局面的報告》。這一報告經國家經委、國家農委、中央財經領導小組、國務院領導研究討論并進一步修改后,報送中共中央。1984年1月30日中央書記處開會,討論了這個報告,認為“這個《報告》是個好報告,目前需要有這樣一個文件以利于進一步開創社隊企業的新局面”,同意修改后下發。
根據胡耀邦的批示精神,中紀委也到基層對社隊企業的不正之風問題作了調查,并聽取由我代表社隊企業總局所作的匯報,總的意思是:社隊企業不正之風確實存在,但都是由于生存逼迫,是受害者,而不是害人者。隨后中央指示說:凡運動中涉及社隊企業的案件,要先弄清政策界限,不要忙于處理。中紀委負責同志也說:社隊企業是老百姓辦的企業,要把老百姓和國家工作人員區別開來。根據這一精神,1982年4月1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擊經濟領域中嚴重犯罪活動的決定》明確規定:“決不要把這場斗爭的范圍任意擴大到廣大城鄉的普通工人、農民和其他勞動群眾(不包括其中的少數要犯)中去”,“關于農村社隊企業和城市工商企業關系中的不正之風,除了少數已經構成嚴重犯罪的重大問題以外,一般也要在整頓社隊企業、加強工商管理和物資管理的過程中解決”。
三
20世紀80年代初期,隨著農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農村的普遍推行,有的社隊企業也仿照農業實行了經營承包責任制。但在實行經營承包責任制后,也出現了一些新情況,如許多地方一方面將原有的社隊企業分了、解散了,使社隊企業的數目減少;而另一方面一些農民又重新由個人或幾個人聯合辦起了大批新的個體或股份合作企業,但卻處于無人管的狀態。為了弄清這些情況,1981年7月,我被派到安徽鳳陽縣、肥西縣進行調查,了解聯產承包責任制對社隊企業的影響,以及個體或股份合作企業管理體制問題。通過調查,我們肯定了社隊企業的經營承包責任制。后來,國務院領導同志也說:聯產承包責任制,正從農村向城市,從農業向工業、商業發展。社隊企業一搞承包責任制,就有很大變化,一搞就出效益,出成果,看來放手搞沒有風險。為了進一步了解社隊企業建立的各種經營承包責任制的情況,我們社隊企業總局于1983年1—2月組織了四個調查組,分別赴廣東、四川、云南、山東、山西、上海等地,進行調查研究。我當時隨農牧漁業部副部長兼社隊企業總局局長王常柏到了社隊企業比較發達、承包制進行得較早而且面大的廣東省佛山地區進行調查,并寫出了《關于社隊企業實行經濟承包責任制的調查》的報告。接著,我綜合四個組的調查情況,以社隊企業總局的名義,執筆寫了《關于社隊企業實行經營承包責任制的調查報告》,報農牧漁業部領導。1983年5月7日,農牧漁業部轉發了這個報告。報告說:目前社隊企業的經營承包有四種做法,一是集體承包;二是合伙承包;三是經理承包;四是個人承包。實行承包后,“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因而調動了廠長、職工的積極性。
為了使這種經營承包責任制有法可依,農牧漁業部代國務院起草了《鄉鎮合作企業經營承包責任制管理暫行條例》,這個條例有一個缺點,就是規定得太具體。1986年3月18日,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討論這個條例,我列席參加了這次會議。薄一波說:對鄉鎮企業要放手,要大搞。對鄉鎮企業要鼓勵發展,只要遵紀守法就行。不要規定得死了,過幾年情況變了,還要改。要考慮農村目前的情況,對承包者沒有保護者。這個文件現在發不成熟。萬里說:這個條例對生產不利,沒有也不行,搞幾條大原則,把權放下去。現在不宜規定得太多、太細。國務院領導說:鄉鎮企業沒有規定不行,規定死了也不行,需要有個原則性的規定。承包期、稅后利潤不宜在全國統一規定,把權力下放到縣,由縣根據自己的情況規定。管理只劃幾個大杠子,不要管得太死,管到企業內部。給承包者的權力要大,企業搞得好壞,要靠它們的真本事,靠自己翻騰。要對承包者進行資信調查,視資信高低,決定是否允許承包,不能籠統說無條件承包。總的指導思想是:承包人權利要大,和鄉村的權利要分清、明確,利潤、折舊、工資總額作一些基本規定。根據國務院領導同志的意見,農牧漁業部一方面于1987年7月15日頒發了《關于完善鄉村集體企業承包經營責任制的意見》,以指導當前工作,另一方面對條例進行修改,于1990年4月13日以農業部名義下發了《鄉鎮企業承包經營責任制規定》。
四
1983年10月,鑒于承包責任制在全國農村和社隊企業的普遍實行,中央又決定廢除人民公社、實行政企分開,在基層建立鄉(鎮)政府。針對這種情況,許多同志提出需要將社隊企業名稱改一下,有的主張叫“農村合作工副業”,有的主張叫“農村小企業”,有的主張叫“農村工業”,有的主張仍叫“社隊企業”,一時沒有定下來。
在1984年1月30日中央書記處討論《關于開創社隊企業新局面的報告》之后,萬里、胡啟立于2月赴山東膠東,與山東和煙臺的同志就《關于開創社隊企業新局面的報告》和今后叫什么名稱進行座談,大家認為叫“鄉鎮企業”好,所以后來在報告中寫道:“以往所使用的‘社隊企業’這個名稱,已經不能反映此類企業新的發展狀況,建議改稱‘鄉鎮企業’,各級管理機構的名稱也應作相應改變。”1984年3月1日,中共中央、國務院《轉發農牧漁業部和部黨組〈關于開創社隊企業新局面的報告〉的通知》(即中共中央〔1984〕4號文件),對鄉鎮企業在發展中遇到的各種問題,提出了明確的解決辦法。廣大農民和鄉鎮企業職工說:“《通知》給鄉鎮企業帶來了第二個春天”,“是盼望已久的及時雨”,給鄉鎮企業“正了名,鼓了勁,撐了腰,壯了膽,指明了方向”,“從此開辟了鄉鎮企業發展的黃金時代”。

改革開放后,鄉鎮企業異軍突起。到1987年,全國鄉鎮工業總產值首次超過純農業產值。圖為20世紀80年代初期,江蘇省無錫縣前洲鄉西塘村無線電廠的電視機裝配車間
然而,中共中央〔1984〕4號文件的發出,并不等于統一了全黨、全國人民的思想,隨著鄉鎮企業的發展,各種批評的聲音又來了。中共中央〔1984〕4號文件頒發后不久,3月23日就有人以“范主觀”(即反主觀,就是自我標榜為反對主觀主義的斗士)的名義給中央一位領導同志寫信,認為中央文件對鄉鎮企業作用的評估“是不恰當的”,“是夸大之詞”,“有一定的片面性”;鄉鎮企業“有這樣的神奇作用嗎?勁頭之足,大有1958年‘大躍進’時期‘大辦公社工業’的那股勁頭”。認為這個文件不吸取歷史“經驗教訓”,“難道付出的學費還少嗎?難道不應當擔心在這樣的口號推動下會再一次出現一哄而起遍地開花盲目發展嗎?”這封信代表了當時社會上某一部分按“成分論”辨別是非的人的思潮。
1984年,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全面進行,我國國民經濟出現了“四個失控”,即銀行貸款失控、外匯使用失控、基本建設投資失控、消費基金失控。這“四個失控”主要是針對全國、宏觀、國有企業而言。但是一些財貿口的同志看到1984年鄉鎮企業發展較為迅速,就說:“四個失控是鄉鎮企業造成的”,認為1984年“鄉鎮企業發展過快,基建攤子鋪得過大,超過了客觀和自身能力”,“鄉鎮企業任意發展,貸款過多,難以控制”,“造成農產品收購無資金,打白條”。中國人民銀行認為,當前市場貨幣偏多,原因是鄉鎮企業貸款多,因此首先要控制鄉鎮企業貸款,提出“砍一刀”,對鄉鎮企業一切貸款,不論原來已辦好手續,或正在使用的半拉子工程,一律暫停。“四個失控”真的是鄉鎮企業造成的嗎?我當時寫文章說:根本不是這回事。“外匯失控”,與鄉鎮企業根本無關,鄉鎮企業只創匯,無用匯指標。“基本建設失控”,是指各地、各級超計劃指標爭上基本建設項目,使國家財力負擔不起,1984年全社會固定資產總投資1833億元,而鄉鎮企業是155.6億元,只占8.5%,而且資金大多數是農民自己籌集的,那么宏觀出現的問題,怎能叫只占8.5%的鄉鎮企業來承擔呢?至于“消費基金失控”,也是國家行政和企事業單位亂提工資、亂發獎金等突破了國家計劃指標,鄉鎮企業是老百姓的企業,由老百姓企業給老百姓發工資,這根本不在國家計劃之內,談不到失控的問題。關于“信貸失控”問題,1984年國家四大銀行信貸年底余額4419億元,農業銀行給鄉鎮企業貸款余額189億元,僅占貸款總額的4.3%,信貸失控怎能說是鄉鎮企業造成的?據此,我寫信給萬里同志,說明所謂“四個失控”是鄉鎮企業過快發展造成的說法不符合事實。萬里同志把信批給他的秘書吳象。我給他們寄了一批材料,他們在《經濟日報》上發表了一系列文章,闡述了上述觀點,引起很大反響。中央后來說,銀行貸款不能“一刀切”,并且派人到各地檢查銀行貸款情況。此后,對鄉鎮企業不論有何看法、有何意見,再沒有人公開提出“砍掉”、“關停”的意見,而是換一種說法,提出對鄉鎮企業“加以控制”,“嚴格控制鄉鎮企業的信貸規模”,“不能把鄉鎮企業當作加快速度、提高產值的籌碼”,他們建議“必須加強對鄉鎮企業的宏觀管理”,對鄉鎮企業的稅收優惠政策“應予取消”,“對鄉鎮企業要制定相應的政策和法規加以控制”。
五
1984年2月1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彭真赴浙江杭州,將農牧漁業部領導和有關部門領導叫去,說:“原來確定只搞國營工業法,沒有把集體企業設想在內。浙江省的同志提出,他們省90%的工廠是小廠,只搞大中型工廠,小廠怎么辦?這就‘將了軍’。小廠有的在城市,有的在農村。在城市的有大集體、小集體。大集體實際上是地方國營,有些是大廠附設的小廠,情況比較復雜。社隊企業單純些,可以單獨搞一個法。大中型國營工廠和社隊企業這兩頭都有了法,其余的就好辦了。這件事就包給你們,但并不要求你們短期內搞出來。你們先進行調查研究,弄清問題在哪里,應該怎么解決。今年下半年搞出個草稿,提交法工委和有關部門征求意見。”對社隊企業法如何起草?彭真說:“寫已經成熟的東西。法寫什么?就是要寫已經成熟的經驗,已經做到的事情,一句話,寫行得通的東西,用法律的東西把它固定下來,大家都照著辦。凡是現在行不通、辦不到的事情,不要寫到法里邊去。不要求全,有幾條寫幾條,以后再補充。美國憲法開始只有七條,以后逐步補上好多條。寫不好,改就麻煩了。不成熟的就不寫,等成熟了再寫。這符合實事求是的原則。這樣做也主動,大家都擁護。”
1984年5月,六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在北京召開,方明、劉瑞龍等32位代表也聯名提案,建議制定《鄉鎮企業法》。全國人大常委會作為重要提案委托農牧漁業部起草。農牧漁業部接受彭真和全國人大常委會的任務后,即交給我們鄉鎮企業局辦理。我當時任鄉鎮企業局副局長,便組織一班人馬,先是用大約半年時間搞出一個草稿,然后進行調查研究、座談探討,征求意見修改,前后經歷了三年時間,于1987年3月15日將《鄉鎮企業法》(草案送審稿)和《說明》一起報送國務院。國務院法制局經征求有關部門意見,認為起草《鄉鎮企業法》條件尚不成熟,先起草《鄉村集體所有制企業條例》,于是在農牧漁業部和國務院法制局的領導下,我們又組織力量集中起草了《鄉村集體所有制企業條例》,1990年3月6日由國務院正式頒發。
六
1985年,黨中央、國務院根據我國改革開放的新形勢,提出沿海地區必須有領導、有計劃、有步驟地走向國際市場,進一步參加國際交換和國際競爭,大力發展外向型經濟。在這種背景下,國家計委副研究員王建建議,充分利用農村勞動力資源豐富的優勢,大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換取外匯支援基礎設施建設,過資金密集型產業發展階段這一關,走國際大循環經濟發展戰略的路,得到了國務院領導的認可。
根據這一思想,1986年8月27日至9月5日由農牧漁業部和國家經委聯合舉辦、并得到對外經貿部贊助的中國鄉鎮企業出口商品展覽會在農展館舉行。我當時在鄉鎮企業局分管鄉鎮企業的外向型工作,所以作為秘書長參加了展覽會的工作。展覽會舉辦得非常成功,黨中央、國務院有22位領導同志親臨指導,有12萬中外群眾參觀,使人們對鄉鎮企業在出口上是一支新的生力軍有了新的認識,對鄉鎮企業也有了新的看法。田紀云副總理在參觀展覽后說:“過去那種‘以小擠大’、‘以劣擠優’等等觀點,要重新認識。在經營上,鄉鎮企業搞協作關系,千方百計、千辛萬苦等等,說明它有生命力,這是它的優勢,要是國有企業,早關門了。鄉鎮企業一官辦就糟糕,不要平調,不要過渡。要及時提醒各地注意,那樣搞,非走下坡路不可。千萬不要用行政辦法把人家統起來。”國務院副總理姚依林在參觀展覽時,農牧漁業部何康部長向他匯報了鄉鎮企業出口創匯情況,為了使鄉鎮企業在今后能為國家多創匯,建議國家能扶一把。姚依林表示國家可以給予扶持。
七
鄉鎮企業的發展,除了國家政策的支持和扶持外,也離不開鄉鎮企業的廠長或負責人的勞動和智慧。他們多是農村的一些頭腦活、交際廣、會算計的能人。隨著鄉鎮企業的發展,他們經過外界社會風風雨雨的磨煉、市場經濟的鍛煉,個人對企業管理、技術、經營的刻苦鉆研學習,逐漸成為鄉鎮企業家。
為了讓這些同志交流他們辦企業的經驗,探索企業發展的規律,加強他們之間的聯系,我們鄉鎮企業局于1987年3月召開了全國部分鄉鎮企業家座談會,魯冠球、蕭水根、李桂蓮、郭建民等26人參加,我作為會議的秘書長負責會議的組織工作。會上這26位鄉鎮企業家為了“振興農村經濟,促進國民經濟的發展”,向全國鄉鎮企業職工發出辦好企業的倡議。會議期間,中央顧問委員會副主任薄一波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這些鄉鎮企業家,他說,鄉鎮企業在經濟上已有了地位,今后在政治上也應有地位。
這次會后,一些新聞記者提出,搞一個鄉鎮企業家表彰會,擴大影響,由新聞單位組織。但后來我們考慮到光由新聞單位組織,表彰會就只能僅僅是群眾性、民間的活動,權威性不夠,所以經農牧漁業部與中央電視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鄉鎮企業報》協商,最后還是以農牧漁業部的名義召開,中央電視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鄉鎮企業報》參與協辦,在全國進行鄉鎮企業家評選活動。聘請費孝通、袁寶華、馬洪、何康、張根生為顧問。從1987年5月開始,由各省、市、自治區從1000萬個鄉鎮企業經營者中推薦了140名候選人,經各方征求意見和協商,最后定下90名優秀農民企業家、10名最佳農民企業家,9月2日在人民大會堂進行了表彰。9月6日中央領導同志和李鵬總理接見了這10位最佳農民企業家。
1991年4月26日,為了引導和促進鄉鎮企業經營管理者的健康成長,加強全國鄉鎮企業家評選的規范化管理,農業部印發了《全國鄉鎮企業家評選管理辦法》,標志著過去由民間推薦協商轉變為政府評選,由無標準轉變為按標準條件評選,由過去稱農民企業家改稱鄉鎮企業家。經全國評選,共評出500名全國鄉鎮企業家、51名全國優秀鄉鎮企業家,1991年11月4日農業部召開表彰會,對他們進行了表彰。
八
20世紀80年代末期,隨著改革開放的進行,在國民經濟加速發展中也出現了一些問題。1988年9月,黨中央作出了用一段時間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的部署。一些對鄉鎮企業帶有偏見認識的人又利用這個機會,散布“流言蜚語”。如1989年2月某新聞單位在報道1月國民經濟發展情況時說“國營工業發展速度繼續下滑,鄉鎮工業居高不下”,提出要“堅決壓鄉辦工業,保國營工業”,提出“治理整頓就是要砍鄉鎮企業”。我當時正在河北出差,看到這個報道后,非常震驚,想利用輿論工具,從正面宣傳鄉鎮企業,反駁關于鄉鎮企業的不正確的議論。1989年3月,我在《中國鄉鎮企業報》連續登載署名文章“八評”,針對“堅決壓鄉辦工業,保國營工業”的主張,提出此意見是不妥的,不符合鄉鎮企業發展的實際,不符合改革的戰略決策和政策,不符合國情,鄉鎮企業萬萬壓不得。這八評是:一評《鄉鎮企業紅旗還能打多久?》;二評《全民工業滑坡是鄉鎮工業的罪過嗎?》;三評《發展鄉鎮企業是我們的一條基本方針》;四評《鄉鎮工業是我國工業化的重要一翼》;五評《小企業是美的不是丑的》;六評《堅決壓鄉鎮工業保不住國有企業滑坡》;七評《鄉鎮企業如出現閃失必將影響全局》;八評《鄉鎮企業要堅定不移地貫徹治理整頓方針》。
“八評”發表后,雖然起到了一定的導向作用,但關于鄉鎮企業的不正確的議論并沒有從根本上消除。一些人甚至利用治理整頓和反“和平演變”、反“自由化”、反“資本主義”的大旗,視鄉鎮企業的集體所有制企業為“私有制”,說個體企業和個體戶支持了“資產階級自由化”,提出要限制“私有制”,限制鄉鎮企業發展。在這種情況下,廣大農民和鄉鎮企業職工人心惶惶,企業治理整頓、產業結構調整沒有心思,業務不敢開展,形勢相當嚴重。6月6日,我在《經濟日報》用將近一版的篇幅發表了署名文章《新形勢下對鄉鎮企業的幾點認識》,再次為鄉鎮企業辯護,明確指出鄉鎮企業在我國的產生發展有它的客觀必然性、必要性,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6月16日,鄧小平在一次談話中也說:“經濟不能滑坡。凡是能夠積極爭取的發展速度還是要積極爭取,當然不要求像過去那樣想的那么高。現在主要是我們基礎工業薄弱,沒有電和原材料”,要實現翻兩番,對那些浪費電力和原材料的鄉鎮企業,要堅決關一批,行動要堅決,地方的同志要拿黨性來保證。這一講話,既肯定了鄉鎮企業的地位,也給鄉鎮企業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明確了黨對鄉鎮企業的政策,是去掉不足,繼續前進。但一些人誤解了講話精神,傳謠說“鄧小平說要關鄉鎮企業”,隨后有的地方動手關了一些鄉鎮企業,有的地方下了關的指標。
在這種情況下,農業部原定的全國鄉鎮企業局長座談會還要不要召開?這需要我們鄉鎮企業局拿出一個意見。我當時把鄧小平歷年來關于鄉鎮企業的談話整理出來,在局里研究會上我說,應該全面理解小平同志6月16日的講話,小平同志并沒有說他過去支持鄉鎮企業發展的講話錯了,收回;也沒說把鄉鎮企業關停,而只是說關一部分,還是浪費能源和原材料的。農業部陳耀邦副部長同意我的想法。這樣,1989年全國鄉鎮企業局長座談會如期于7月23日在大連召開,會議的指導思想和中心任務,正如陳耀邦副部長在會議報告中所說,就是:“全面正確地貫徹黨的十三屆四中全會精神和鄧小平同志改革以來關于鄉鎮企業講話,促進鄉鎮企業持續、協調、健康的發展。”這次會議對統一鄉鎮企業界的思想起了很大的作用。
1989年9月23日到10月4日,為擴大鄉鎮企業在國內外的影響,消除一些人對鄉鎮企業的不正確認識,使黨中央、國務院領導和廣大人民群眾對鄉鎮企業有個全面、正確的了解,經國務院同意,由農業部和對外經貿部在農展館聯合舉辦了中國鄉鎮企業第二屆出口商品展覽會,我還是展覽會的秘書長。這次商品展覽會有15萬國內外觀眾參觀,黨中央、國務院領導李鵬、姚依林、宋平、田紀云和200多位副部級以上領導前來參觀。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田紀云參觀后說:“對鄉鎮企業要從兩方面宣傳:一是對待鄉鎮企業觀念的問題,不能以60年代、70年代,甚至80年代初期的眼光來看。現在鄉鎮企業的水平,比那時大大前進了。”“對待鄉鎮企業的觀念,就是要通過實際觀察,通過展覽來解決觀念問題。我看,接觸鄉鎮企業多的人,看法比較容易統一。”二是“調整要貫徹效益原則,區別對待。產業結構、產品結構要研究一下,哪些東西應該積極扶持,哪些應該調整,應該有所區別,按地區不好辦,只能按效益”。鄉鎮企業“還是公有制占主體,不能把鄉鎮企業等同私營企業,更不能把它等同個體企業。我們現在從這兩個方面進行宣傳,我想是符合黨的路線的”。
黨中央和國務院領導關于鄉鎮企業的一系列指示和講話,終于抵擋住了吹向鄉鎮企業的狂風,穩住了近億鄉鎮企業職工的軍心,使鄉鎮企業免受了更大的挫折,為其高速發展打下了基礎。1989年黨的十三屆四中全會以后,在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黨的第三代中央領導集體的正確決策下,特別是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中關于“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的評價公開后,鄉鎮企業在改革開放大潮中獲得了高速發展。鄉鎮企業正成為我國國民經濟重要組成部分,成為工業重要一翼,成為農村經濟的主體。